中森明菜向事務所匯報了結婚的當天,晚上迴家見到岩橋慎一,立刻興衝衝的告訴他,兩人結婚的事得到了事務所的支持。


    雖說自己決心已定,但終身大事,總歸還是得到祝福,一切順利,更讓人心裏舒服。野崎俊夫仿佛長輩對待晚輩一般,向她送上祝福,這樣的態度,讓中森明菜心裏暖洋洋的。她心情好,就喜歡搞點怪,還粗聲粗氣,學野崎俊夫說話,轉述給岩橋慎一聽。


    除了這位野崎社長的祝福之外,還有野崎俊夫對岩橋慎一的稱讚——“岩橋君做事一向很周到。”


    當中森明菜轉述這句話的時候,神氣的模樣,好像被誇獎的人是她自己。


    但野崎俊夫這一句“做事周到”,卻意味深長。


    研音的音樂部門這些年來難有發展,野崎父子顯然抱著借中森明菜的婚事與genzo這邊合作的想法。這一點,去年的年底,與野崎公子相會時,岩橋慎一與野崎研一郎交談時,已經從對方那裏聽來了這樣的意思。


    當然,岩橋慎一自己,也已經有意無意,透露出想要合作的想法。隻不過,不到真正要把話說開的那一天,所有心照不宣般的眉來眼去,隨時都有可能不作數。


    今時今日,比起岩橋慎一,更著急的一方是研音。


    從中森明菜去見了野崎俊夫開始,研音那邊,大概就已經開始等著岩橋慎一聯係。現在,trf的單曲銷量出來,估計野崎研一郎已經迫不及待,希望他的電話打過去。


    越是這樣,岩橋慎一反倒越是不緊不慢,吊一吊野崎家的胃口——


    “吊一吊研音的胃口,也挺不錯的,對吧?”


    渡邊萬由美看著岩橋慎一的表情,忽然笑了,調侃道。


    岩橋慎一迴過神來,盯著她的臉。酒意翻湧到了她的臉上,渡邊萬由美說這話的時候,有一絲微醺之人的頑皮放肆,好像在提議一個有意思的遊戲。


    他不禁也笑了,“我可沒有這麽說。”


    “寫在臉上,和說出來也差不多。”渡邊萬由美嘴上挖苦他。


    再這麽說下去,隻有被她壓著打的份兒。岩橋慎一趕緊打住,“事關重大,沒有我先和研音打完電話,再讓你知道的道理。”


    渡邊萬由美臉上的笑意淡了,輕描淡寫,“野崎君會給我打電話。”


    無論岩橋慎一是不是和她事先溝通,過後,研音那邊,一定不會越過渡邊萬由美。


    她話裏有話。岩橋慎一叫她提醒,下意識挺了挺背,有點強硬的迴了一句,“關係疏遠者,不能去試探關係親近者之間的事。”


    渡邊萬由美抬起目光,打量岩橋慎一的表情,輕輕點頭,“……那當然了。”


    兩個人的對話一下打住。


    ……


    傍晚,渡邊老宅的電話響起,女傭登紀江接起了電話。過一會兒,去向渡邊美佐匯報,“萬由美小姐打電話來,晚飯時會過來。”


    晚飯的菜單已經定下了,這一會兒,登紀江又向渡邊美佐請示。


    自己的事務所上了正軌,渡邊萬由美除了每周必來與母親共進晚餐的那一天,其他時候不常到訪。就算過來,也隻是小坐一會兒,與渡邊美佐交流近來的情況,母女之間,相互交換意見。


    正因如此,突然打電話,說是過來用餐,必定有什麽大事要和渡邊美佐商量。


    渡邊美佐如今每周到渡邊製作本社工作三個下午,年過六旬,精神不減。雖說權力陸續過渡給長女美樹,但她的目光從來都沒有自藝能界移開過。看得到樂隊潮到來,看得到電視業界即將發生大變化,更看得到舊時代結束,新時代開始。


    同樣的,也看到了trf這支組合的橫空出世,看到了岩橋慎一如何對待小室哲哉。當年,渡邊萬由美給予岩橋慎一的信任,不亞於此刻他對待小室哲哉。


    岩橋慎一如此栽培小室哲哉,這件事看在渡邊美佐眼裏,別有一番意味。從小室哲哉被推到那個位置上的時刻起,岩橋慎一就徹底不再是從前那個岩橋慎一了。


    genzo,也將會邁入全新的時代。


    渡邊美佐盡管欠缺了創新的眼光,也難再有從前的勁頭。但憑著與丈夫開創藝能界新時代的經驗,見證了藝能界發展至今,看待已發生之事時,自有她的靈感。


    晚上,渡邊萬由美迴了老宅。


    登紀江最喜歡萬由美小姐,每次前來迎接時,都歡天喜地。一進門,能被這樣熱情歡迎,渡邊萬由美也覺得心情舒暢,語氣開朗,和登紀江打招唿。


    “星期一的晚上總是清閑一些。”


    渡邊美佐在西式的客廳見了女兒,打趣了她一句。


    渡邊萬由美笑著接話,“富士台的月九劇能夠熱播,不正是因為星期一的晚上清閑嗎?”


    “現在是星期一的晚上清閑,所以月九劇熱播。以前正相反,電視劇熱播了,星期一的晚上才清閑。”渡邊美佐迴道。


    以前的人們,到了晚上閑不住,能出門瀟灑絕不悶在家裏。


    “經濟高速發展的時期之後,四疊半民謠就被掃到一邊,大家熱情歡唿新音樂了。”渡邊美佐似是感慨一般。


    那個時代,是她所熟悉的時代。盡管邁入老年以後,就再也摸不到流行的脈搏,但無論什麽流行,什麽又被淘汰,其背後的內核總是有著相似之處。


    ……


    晚飯結束以後,母女兩個移步去了一樓的和室。


    渡邊美佐恭喜女兒,“又有一支新風格的組合成功推銷出去了。”


    “是岩橋和小室桑的功勞。”渡邊萬由美輕描淡寫,像是唯恐被母親把她和新的組合聯係到一起似的,“我也是在今天,才知道這支組合成功了。”


    渡邊美佐聽出來她語氣裏帶著點不愉快,說了句,“知道什麽時候成功,這個時機不重要。成功這件事本身,才是重點。”


    “您說得是。”渡邊萬由美輕輕低下了頭。


    女傭容子送了茶進來,留意到這母女之間的氣氛不似閑聊,匆匆放下,又快快離去。但是,被這杯茶打斷,方才的話題也自然而然,被揭了過去。


    渡邊美佐話頭一轉,聊起昨天晚上,美樹一家來和她一起用餐,“……弘樹君可有精神了。”


    “弘樹”,是吉田美樹長子的名字。


    聽母親提到了小外甥,渡邊萬由美臉上浮起笑意,“是嗎?”


    母女之間的氣氛,又轉為了閑話敘家常。


    吉田美樹休完了育兒假,重迴事務所,照樣擔當大任。丈夫吉田正樹以長子出生為契機,也開始更多的參與起了渡邊製作的事務,但工作重心仍在富士電視台。


    這個年紀的吉田正樹,在電視台製作局,正好是黃金年齡。


    “黃金。”渡邊美佐說到這裏,自己先笑了。


    渡邊萬由美略感不解,不明白母親為什麽突然發笑。渡邊美佐看著迷惑的女兒,笑著說了聲“抱歉。”


    她跟女兒解釋,“隻是想到,曰本媒體人把這些年來的曰本,稱作是‘黃金時代’。……我到過歐洲以後才知道,原來在歐洲,‘黃金時代’有過去榮光的意思。”


    “是這樣嗎?”渡邊萬由美也跟著笑了,覺得有意思。


    “不過,現在說到‘黃金時代’,大家很理所當然的會認為,指的是當下吧。”渡邊萬由美和母親說,“原意有些偏差的典故,錯用的多了,意義也就會跟著改變。”


    所以,辭典才一次又一次的修訂,將全新的含義寫進去。


    “在當下,說‘黃金時代’,反而很合適。”渡邊美佐意味深長。


    渡邊萬由美點點頭,“……的確。”


    “這幾年仿佛陷入癲狂一樣的時代,那些人真的意識不到其中的危險嗎?”渡邊美佐自問自答,“知道危險,卻還要加速前進,這是明知結局卻仍要做的做法。”


    “開弓沒有迴頭箭。”渡邊萬由美唿應著母親的話。


    這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的黃金時代。對大人物們來說,憑借這樣的時代翻雲覆雨,完成更大的野心,再若無其事,全身而退。隻有普通人被時代的滾滾車輪碾過,粉身碎骨。


    但諷刺的是,往往普通人,才瘋狂的為這樣的時代歡唿。車毀人亡之前,都以為這是一場賽車遊戲,曰本人們在快車道飛馳,所向無敵。


    “但對藝能界來說,倒不是壞事。”渡邊美佐說道,“世間迎來大變故時,不僅電視業界有了更多施展的機會,創作者的靈感也會源源不斷而來。”


    一成不變的時代,創作者的靈感也受到局限。新的時代,在創作者的眼前,展開的是一副新的畫卷。不論那是黃金時代,還是蕭條時代,創作者下筆時都毫不猶豫。


    渡邊萬由美張開自己的手掌,盯著自己的手掌心看了又看。渡邊美佐意識到什麽,說完了這一句之後,閉上了嘴。


    有點久的沉默,喚醒了渡邊萬由美。她慢慢開口,告訴母親,“岩橋說,他準備和中森桑結婚。”


    渡邊美佐聽了,並不意外。她不動聲色,說了一句,“那可要對他說聲‘恭喜’了。”


    渡邊萬由美忽然笑了。她想起來,自己聽岩橋慎一說這件事時的反應,和母親的反應沒什麽兩樣。


    “您放心,”她對母親說,“總不能對岩橋說‘開什麽玩笑?那可是研音的招牌’這種話。”


    渡邊美佐大笑,“真要是這麽說,那也挺有道理的。”當母親的,反倒躍躍欲試一般的,似乎是真想要對岩橋慎一那麽說一句的意思。


    “研音的招牌。”


    渡邊萬由美問母親,“當年,candies決定解散的時候,母親和父親是什麽心情?”


    當年的candies,也是渡邊製作的招牌。


    “能夠阻止發生的事可以阻止,知道不能阻止的事,就大方放手。”渡邊美佐迴答女兒,“女偶像的花期本來就短,仍保持著人氣時急流勇退,留給觀眾更多的想象,對事務所來說,是更加長久的財富。”


    何況,candies的成員感激渡邊晉夫婦的寬容大度,解散離開事務所以後,也仍和渡邊製作保持和睦,成員之一的伊藤蘭與名演員水穀豐結婚以後,連水穀豐也受到太太的影響,願意與渡邊係的藝人合作。


    “中森桑稱得上是傳奇偶像了。”渡邊萬由美對母親說了句。


    這句感慨,隻有當著母親的麵,才能這麽說出來。這其中既有著對中森明菜的讚賞,也有一點微妙的不可思議。


    渡邊萬由美話頭一轉,告訴母親,“研音那邊,很爽快的同意了中森桑的結婚報告。”


    “野崎社長是位心胸開闊,眼光長遠的人物。”渡邊美佐說。


    眼光長遠,所以,不會去阻止不能阻止的事,而是從這件事當中,找尋對於研音有利的機會。


    渡邊萬由美笑了笑,“或許如此。……母親,過後,岩橋就得親自去見野崎社長,把結婚的事再說一遍。”


    “希望野崎社長能對他說,‘開什麽玩笑?那可是研音的招牌!’這句話。”渡邊美佐流露一絲老頑童的活潑,跟女兒開起了玩笑。


    “對象是岩橋,野崎社長恐怕說不出這句話。”渡邊萬由美迴道。


    渡邊美佐深以為然,“即使是我,也說不出口。”


    母女兩個,拿不在場的岩橋慎一開涮,開懷大笑。


    若是傭人剛好在起居室附近,聽到裏麵傳出來的這陣陣笑聲,大概以為這是母女之間輕鬆愉快的閑話家常。


    然而,這卻是再正經不過的,對於公事的商談。


    在和母親的談笑之中,往事在渡邊萬由美麵前,曆曆在目。她稍微收斂了笑意,“岩橋的想法,希望能在音樂方麵,也和研音展開深度的合作。”


    “音樂也?”渡邊美佐聽到這一句,臉上的表情也微微變了。


    一旦收起了那一絲老頑童的活潑,正起神色來,渡邊美佐就仍舊還是那個渡邊製作的定海神針。


    渡邊萬由美點點頭,“是。這一次,genzo將要為小室桑成立全新的廠牌,全力配合小室桑的新音樂製作。以此為契機,也邀請研音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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