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在聖誕夜跟美和醬和中村兄一起去喝一杯,離開了livehosue後台的岩橋慎一和中森明菜,也沒有就這樣迴家去。


    剛看完了一場熱火朝天的演出,這一會兒,心情尚且沒有平複,兩個人誰也不願意就這麽迴家去。但是,精神雖然仍激動著,身體卻略感疲倦,如果要再去哪裏跳支舞,顯然也都懶洋洋的不想行動。


    在後台時,岩橋慎一給司機打電話,讓他過來接人。


    有感情的司機今天晚上送兩人過來看演出,這期間隨時待命。現在,又送兩個人到常去的會員製酒吧小坐。


    “吉田桑喝酒嗎?”中森明菜自己端起了酒杯,卻忽然想起來,問岩橋慎一。


    岩橋慎一點頭,“雖然酒量不太好,但卻總想著要喝兩杯。”


    “是這樣嗎~”她話裏有話的。


    岩橋慎一看了她一眼。中森明菜像要編排他似的,接著問下去,“這麽說的話,樂隊錄音期間,你也那樣的關注著吉田桑嗎?”


    “那還用問。”岩橋慎一理所當然,“十次裏有八次,要很生氣的和她吵起來。”


    中森明菜好像就為了等這個答案似的。


    她想象著岩橋慎一這麽說的時候,吉田美和不服氣的跟他吵起來的情景,忍俊不禁。今天晚上的後台,親眼見過了這兩人吵嘴的情形以後,這樣的想象變得更加具體了。


    她笑著拿起酒杯,帶著點當麵挑釁的奇妙趣味,喝下一口威士忌,往岩橋慎一跟前稍微湊近一點,“我現在不是禁酒期吧?”


    中森明菜以話語來挑戰岩橋慎一的時候,自己還沒意識到,盡管她在和岩橋慎一的喝酒拉鋸戰之中獲得了樂趣,但也接受了他“錄音期間不喝酒”的規矩。


    岩橋慎一看著她放肆的表情,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隻伸過一根手指,輕輕掰她拿著酒杯的手。


    指尖熱乎乎的溫度,還有冷冰冰的酒杯外壁。


    冷與熱的刺激,中森明菜忽然感覺到心神搖曳,像是喝酒太急帶來的副作用。


    “提議來看演出的時候,”岩橋慎一和她說話,“還擔心你不會答應。”


    中森明菜心不在焉,“為什麽不答應?”


    岩橋慎一說的是去年聖誕夜,他提議下次邀請中森明菜去看演出時,她微妙的反應。仿佛對於一起來看dreamsorgetrue的演出這件事,沒什麽興趣似的。


    不過,這一會兒,中森明菜理直氣壯,“去年是去年。”


    她擺出這副架勢,倒讓岩橋慎一無話可說,拿她沒辦法,隻笑著說了句:“這倒是。”語氣頓了頓,“但是,你和我一起來看樂隊的演出,我很高興。”


    livehouse那邊的負責人峰島,是帶領他走上經紀人這條路,讓他異想天開的可能性有了實現的方向的人。而dreamsorgetrue,則是讓他有了異想天開的想法、並傾盡全力去實現的樂隊。


    今時今日,樂隊功成名就,因樂隊功成名就而誕生的livehouse交到了峰島手裏,為眾多的夢想提供了展示的舞台,為眾多同樣異想天開的人準備了一個機會。


    聖誕夜,約定每年都要舉辦的演出,因dreamsorgetrue的夢想成真才誕生的舞台。


    這樣的一處地方。岩橋慎一當然會因為和中森明菜一起來看演出而高興。


    “那我來對了。”


    中森明菜笑眯眯的收下他的話,並不去追問這份高興的理由。


    既然岩橋慎一覺得高興,這樣就足夠了。而且……她如學舌一般,告訴他,“你邀請我一起來,我很高興。”


    對他有了更多的了解。並且,是岩橋慎一自己主動敞開心扉,歡迎她入內。中森明菜沒有不為了一起來看演出這件事感到高興的理由。


    某種意義上來說,為了一起來看演出而高興的兩個人,這份喜悅是來自於心意相通。


    ……


    聖誕夜後,一條重磅新聞占據所有報紙媒體的頭條——蘇聯的那位戈地圖宣布辭職。隨即,蘇聯宣告解體。這個超級大國,至此落下帷幕。


    各路主流報紙紛紛做出嚴肅的報道,打開電視,正統的新聞節目裏,主持人莊重播報,麵向年輕一輩的新聞節目,則連這樣的新聞,都能緊急在街頭展開采訪,調查年輕一代的人們,對於蘇聯的了解程度,以及“解體”意味著什麽。


    經曆了曾經那一場理想破滅之後,自七十年代起的曰本青年,就越來越多的對政治毫無興趣,對社會漠不關心。那時的曰本專家,稱唿他們是“三無一代”。即:無氣力、無感動、無關心。


    到了八十年代,新長成的曰本青年則來到了注重自身感受和個性的時代,各種五花八門的流行四起,此時,專家又站出來,稱唿這一代是“新人類”,以表示對他們的不可理解。


    而進入九十年代初,街頭被采訪的年輕人,麵對采訪,給出的答案更是五花八門,仿佛這不是新聞節目,而是隨機采訪的搞笑綜藝。


    也不知道新的專家幾時蹦出來,贈與這一代的年輕人們一個新的稱唿。


    聖誕夜剛過,街頭似乎還殘留著些許前一晚的氣氛,仿佛烤的香噴噴的肉排在空氣裏留下的香氣。——肉排在不久前剛剛出爐,然而,已經冷掉的香氣,聞起來雖是肉排的味道,但多多少少,已經令人感覺到油膩反胃。


    此情此景下,接受著這種采訪的年輕人,無論是向他們提問的問題本身,還是他們的反應與迴答,都與這樣的氣氛形成微妙的映照。


    其實,當記者對著年輕人拋出問題的時候,就已經在暗暗期待著能從被采訪者這裏聽到什麽離譜的答案,以便增加節目的娛樂性。而糟糕的、無常識的迴答,還能夠喚起電視機前的觀眾智力上的優越感。


    一檔節目的製作人或許沒有觀眾想象的那麽精明,但也絕不會像觀眾想象的那樣愚蠢。如果一檔節目的環節,觀眾覺得低智,製作組不會不知道。


    說到底,不過是故意為之。


    街頭采訪這東西,幾乎都是在預先確定了方向的情形下進行的,盡管標榜著“隨機”。


    與米國並駕齊驅的超級大國,就此不複存在。盡管岩橋慎一對於重大的曆史事件也有些基本的了解——以謙虛的說法,不可能不知道“蘇聯解體”。然而,當他坐在辦公室裏,手持報紙,讀著新鮮出爐的新聞時,不能不產生此刻身在曆史之中的感慨。


    重大的曆史事件,往往如同白蟻的侵蝕。等到發現了白蟻的存在,就已經來到崩潰的邊緣。接下來,世界將迎來新的改變。


    岩橋慎一接連讀了幾份報紙,不同立場的報紙,對於此事的報道,內容之中,也各有其傾向。他打開辦公室裏的電視機,隨便一播,就能在哪個台看到正在播放的新聞。


    他看著電視裏播放出來的,接受采訪的年青一代漠不關心、錯誤百出的答案,沒覺得好笑或是無聊,而是在心裏想到,年輕人們的表現,實際上,給了社會大眾虛幻的安全感。


    如今的曰本,泡沫時代已行進到了窮途末路,那種歇斯底裏,幾乎已經滲透到了方方麵麵。渴求安全感,渴求對泡沫時代的生活方式的確認,無時無刻不是如此。


    海灣地區的戰事,曰本在米國的要求下,提供了115億美元的資金援助,以支持米國的行動。然而,這件事卻被曰本人認為是:強大的曰本正在幫助米國。


    會讓曰本人有這種想法,媒體自然是功不可沒。


    同樣的一件事,媒體怎麽說,就能決定大眾如何看待。


    但對自尊膨脹的曰本人來說,經曆著如夢似幻般的泡沫時代,出版《曰本可以說不》這種書,心中認定自己早已經超過了米國,成為了世界第一。財團們大肆購買米國的標誌建築,提到東京地價時,往往也換算成“某某地的土地價格,可以買下米國的某某州”。


    這樣的曰本人,是無法接受,即使他們處在從未有過的夢幻時代之中,也仍舊要唯米國是從——如此的現實的。


    所以,就需要有“強大的曰本正在幫助米國”這樣的精神安慰。


    自卑又自大,便是此刻曰本人的狀態。


    當然,米國如何對曰本抽筋扒皮,如何對它進行敲打,諸如此類的更加能證明曰本不可能獨立行走的事,對普通人來說,是遙遠陌生的話題。


    即使報紙上出了新聞,但隻要換一種說法傳達給大眾,那就成了另一碼事。隻需要某一部分人保持清醒就足夠,媒體所要做的是:讓大多數人活在夢幻之中。


    此時此刻,把年輕一代的反應搬上電視,所為的也是一份安全感。


    盡管發生了一件令世界震動的、會寫入曆史的大事,可因為在電視裏看到了熟悉的、冷漠到近乎愚蠢的本國年輕人們,就仍會有一種“一切如常、一切與曰本無關”的安全感。


    就算是看上去客觀冷靜的嚴肅新聞,主持人的播報,也力求一種冷眼旁觀的調子。


    對冷眼旁觀的岩橋慎一來說,這一切,仿佛末日之前的迷亂狂歡。


    而這一年,也的的確確,走向了它的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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