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係方雲集的答謝會,大黑摩紀束手束腳,當個“話引子”。


    轉過天來,在專門為了她準備的慶功會上,出席的要麽是和她一起演出過的樂隊班底成員,要麽是收到她邀請的朋友,她總算放開心情,暢快享受勝利的喜悅。


    今天的慶功會,她就是毫無疑問的主角。


    神穀和良子這對活寶到哪裏也如魚得水,自來熟得很,到場沒多久,就與樂隊班底的幾個成員大聲談笑起來,這份人際交往的天分,叫人不得不在心裏感到佩服——


    佩服之餘,也叫人忍不住暗暗的吐槽:這兩個人到底什麽時候結婚?


    除了少數和歌手的團隊簽了專屬合約的樂手之外,多數的伴奏樂手都會在不同的巡演期裏,和不同的歌手合作,大黑摩紀的這個樂隊班底也差不多,裏麵一多半成員簽的都是一年的專屬合約。


    也正因為樂手們流動於不同的團隊之間,最習慣的便是和偶然共事的人身處同一個包廂飲酒談笑。


    同樣的,因為總是流動於不同的團隊,門戶之別這種想法更是絕不存在。受大黑摩紀邀請前來參加慶功會的池田,同樣在這歡快的氣氛裏盡情談笑。


    被朋友和戰友包圍,今晚的主角大黑摩紀神采飛揚,燒酒一杯接一杯,豪爽得很,不愧是北海道來的大姐頭。……多少有點對北海道人的刻板印象了。


    岩橋慎一把她暢快飲酒的架勢看在眼裏,也拿起酒杯,和旁邊的人致意。


    雖說平時常在自家女朋友那裏擺製作人的架子,提醒她不要在錄音期間喝酒,不過,這種事也隻能建議自己人,不可能去緊盯自己手底下的歌手。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算得上是“耗子扛槍”的一種表現了。


    池田接到大黑摩紀的電話,欣然前來參加。織田哲郎那邊,就婉拒大黑摩紀的邀請,隻在電話裏向她表示恭喜。而他拒絕的理由是自己並沒有為大黑摩紀做什麽,不應該出現在慶功會上。


    當時說要邀請織田哲郎,其實也不過是隨口一提,禮貌一邀,他不來參加,才是意料之中的事。真要說起來,他如果答應了要過來,反倒更讓人感到意外。


    ……


    慶功會過去沒兩天,和vermillion唱片那邊要一起開個碰頭會商討這場合作。要唱的是織田哲郎的歌,他這個作曲者,也出現在了會議室裏。


    一張睡眠不足的臉,亂蓬蓬的頭發,這副模樣,在會議室裏格外的顯眼。岩橋慎一上次見到織田哲郎,是在唱片大賞的會場,給他頒最佳作曲獎。當時畢竟是在正式場合,織田哲郎穿著禮服,打扮得整整齊齊。


    正因如此,現在見到他這副“真容”,就頗有那麽一點反差感。


    多數的作曲者都不會出現在合作的商討會上,當然,也並非沒有。岩橋慎一不了解織田哲郎的脾性,對於他積極參加單曲的商討會這件事,心中也沒有特別的想法。


    一定要說的話,岩橋慎一倒是挺想聽聽看織田哲郎本人對他這支曲子在製作上的意見,對這個作曲的天才,在歌曲製作方麵的想法和斤兩,存著一份不小的好奇心。


    這次的這場合作,vermillion唱片那邊的負責人是馬場俊一,長戶大幸並不參與,更不會露麵。明明自己負責的是樂隊部門,wands又是他一手組建,現在卻對這場合作的事擺出一副敬而遠之的樣子。


    長戶大幸把自己摘得這麽幹淨,心中有沒有存著那麽點不願意見到大黑摩紀的想法,這個就隻有長戶大幸自己本人知道了。


    商討會開完,散了場,岩橋慎一站在會場門口稍微張望了一下,看到那張睡眠不足的臉,邁步上前,主動打聲招唿,“織田桑。”


    織田哲郎一雙眼睛,看向某處的時候,又像是在若有所思,又似乎隻是在放空,整個人給人一種輕飄飄的、會一言不發就離去的印象,像隻貓咪。


    他忽閃眼皮,目光定在岩橋慎一的臉上,眼睛亮了一下,“岩橋桑。”


    岩橋慎一笑著和他寒暄,“好久不見了。”


    聽他這麽說,織田哲郎反應了一下,想起岩橋慎一給他頒過最佳作曲家的事,卻沒來由的感到些許不好意思,一開口,說的卻是:“感覺,還是有一點不可思議。”


    岩橋慎一並沒有因為他有些跳躍的話而感到困惑,耐心等候下文。


    織田哲郎微笑了一下,慢吞吞的說道,“還不等迴過神來,就已經看到大黑醬站在巨蛋的會場上了。”


    岩橋慎一這才聽明白,這番話接的其實是前兩天被他婉拒了的那場慶功會。他也笑了笑,迴道:“以我的心情來說的話,是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的,看著她一步步走進了巨蛋。”


    對旁觀的人來說,看到的就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新人一步登天。即使織田哲郎是大黑摩紀的朋友,是個暢銷作曲家,但站在遠處旁觀,看到的也就是這樣。甚至,因為織田哲郎向來兩耳不聞窗外事,常常慢個一拍半拍,這種“迴過神來才發現”的感覺還強烈過普通人。


    織田哲郎聽了他的話,麵露敬佩,“在我還迴不過神來的這點時間裏,岩橋桑就做了這麽多。”


    正因為意識中感覺大黑摩紀走紅的速度快到讓他反應不過來,在被提醒了以後,織田哲郎就更加佩服起了岩橋慎一這個製作人的本領。


    ……要是個多麽厲害的製作人,才能做到如此程度呢?


    織田哲郎接觸過的製作人不多,但也不少。可是,像岩橋慎一這樣的,卻是獨一無二的一個。他像個虛心聽講後的學生似的,發表自己的感慨。


    岩橋慎一被他這番敬佩過後,以一點玩笑般的無奈語氣,和織田哲郎商量,“‘岩橋桑’這樣的叫法……”


    生於1958年的織田哲郎,比岩橋慎一足足年長了八歲。


    從身份上來說,岩橋慎一是能夠決定作曲家命運的頂端的黑衣人,即使是天才作曲家,也要對他保持必要的尊敬。


    但岩橋慎一在織田哲郎麵前,卻是以音樂製作人自居。他對織田哲郎的這句提醒,不如說是釋放出的善意信號。織田哲郎天真歸天真,並不是傻瓜。


    又或者說,正是因為有那麽一點天真,在發現善意這件事上,格外的敏感。


    聽過岩橋慎一眾多事跡,見證了他短時間內讓自己認定擁有才華的大黑摩紀走紅,現在,他又通過手段,實現了自己和大黑摩紀之間那首歌的約定。


    在織田哲郎的心中,這幾年來,積攢著對岩橋慎一的好奇與敬佩,以及一份想要與他結識的心意。


    除此之外,還有一絲微妙的,連他自己都感覺得不是那麽清晰的,通過岩橋慎一得到了認可的感激。


    他認定是良才的大黑摩紀,卻被長戶大幸激烈否定,也一並否定了他成為製作人的可能。但岩橋慎一簽下了大黑摩紀以後,讓這塊良才發出了鑽石的光芒。


    正是大黑摩紀的成功、以及岩橋慎一信守與大黑摩紀的約定,來跟vermillion尋求合作的行事作風,才讓織田哲郎擁有了這份出現在商討會上的行動力。


    現在,終於有了麵對麵說話的機會,感覺到岩橋慎一釋放出的善意信號,織田哲郎如快步邁上前去一般,接受了岩橋慎一的提議,“那我就不客氣,叫一聲‘岩橋君’了。”


    這副模樣,和在吃飯之前雙手合十說著“我要開動了”,有著十分的相似之處。


    岩橋慎一笑道,“請不必客氣。”


    第一次麵對麵聊天,就從“岩橋桑”改口“岩橋君”,織田哲郎的這份不假思索,將對岩橋慎一的善意體現無遺。


    ……


    大黑摩紀的東京巨蛋演出完美落幕,夯實了原先橫空出世帶起來的關注度與人氣。如今,任誰也無法暗地裏唱衰,認為她不過是顆曇花一現的流星。


    長戶大幸眼看著大黑摩紀大張旗鼓的出道,見證著她創下一個又一個的記錄,事到如今,心中已經無比平靜,難以泛起漣漪。


    討厭一個人歸討厭,但既然她看起來已無可撼動,那也就沒有再投入更多厭惡的必要。


    可即使如此,要讓他參與到大黑摩紀和wands的這場合作裏來,也是不可能的事。一想到那個女孩子趾高氣昂的模樣,長戶大幸仿佛能想象出她到自己麵前來耀武揚威的樣子。


    眼不見心不煩。


    再說,這場合作又不是他要促成。


    wands出道以後的兩張單曲都沒有什麽水花,即將發行的出道專輯,多半也不會出現什麽銷量奇跡。短期內看來,這支樂隊要指望自己獲得關注度,不是件易事。


    雖說如此,這個出道成績,並沒有讓長戶大幸感到失望。


    正相反,在樂隊的出道單曲沒什麽水花的情況下,同意他們把自己作曲的歌作為單曲主打,而後銷量更加慘淡——


    這件事,讓那三個心高氣傲的青年都一時泄了氣,承認了他們確實如自己所說的那樣“火候還遠遠不夠”,在這兩場失敗之後,對他的安排言聽計從了起來。


    對長戶大幸來說,wands這支樂隊由他一手組建,即使出道成績不理想,他也仍舊十分看好他們,不急在這一時就要出成績。


    也正因為看好他們的潛力,長戶大幸就更想要把這支樂隊牢牢控製在手裏。從這點來說的話,現在這個結果,反而是他想要看到的。


    而在wands的三個青年向他低下頭以後,岩橋慎一那邊的合作計劃恰是時候的送了過來。


    大黑摩紀如今萬眾矚目,wands這支無名樂隊,若不是這場合作,連和她站在同一個舞台上的機會都沒有。這樣的歌手與樂隊之間合作,擺明了是wands要借大黑摩紀的光。


    更妙的是,兩邊要合作的這首歌,還是織田哲郎的曲子。


    織田哲郎雖然不肯為vermillion提供新曲,但公司的曲庫裏,卻還有不少他的庫存曲。樂隊借著大黑摩紀的人氣和名氣,唱著織田哲郎的歌打開知名度之後——


    立刻就為樂隊發行織田哲郎作曲的歌曲,把大眾的耳朵一舉吸引過來,將通過大黑摩紀得到的人氣與關注度,徹底轉化成為wands的。


    這樣一來,就是借著岩橋慎一的手,借著大黑摩紀的光,把自己手裏的樂隊給捧起來。長戶大幸想到在那個滑頭小子那裏吃過的虧,心中不禁有種要扳迴一局的揚眉吐氣之感。


    這可是那個滑頭小子親手送過來的機會!


    他這一次,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那個滑頭製作人說什麽要信守承諾,想方設法都要讓大黑摩紀唱那首歌,甚至不去考慮這是不是在為其他人做嫁衣。


    這麽意氣用事,注重臉麵,就是他如今暴露出來的最大弱點。


    不僅如此,還在發覺到wands三個青年對於這場合作的不滿之後,趁機在他們心中種下了顆“是岩橋慎一要利用他們”的種子。不管從哪方麵來看,這次他都是穩贏不輸。


    長戶大幸藏在幕後,任馬場俊一去周旋這件事,自己打定了主意要輕鬆看戲。……本該如此。


    卻沒有想到,織田哲郎會主動去參加商討會。


    這個消息傳迴長戶大幸的耳朵裏,讓他心中感到一絲不悅。


    平時,織田哲郎最厭倦這樣的場合,想要讓他跟公司的歌手見個麵聊一聊要寫什麽樣的曲子,他都不肯賞臉,每每從長戶大幸這裏拿到題目後,自己就鑽進某個角落悶頭創作。明明是這樣的一個人,現在卻對參加這個企劃充滿興趣,主動要求參加碰頭會。


    織田哲郎感興趣的,是大黑摩紀和wands的這場合作?是因為心心念念的那首送給了大黑摩紀的歌終於能夠製作出來,所以才密切關注?


    ……又或者,他所感興趣的,其實是那個死要麵子的滑頭製作人?


    長戶大幸心裏冒出這麽個念頭來,就覺得不是滋味,有一種向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弟弟,漸漸有了自己的想法,越來越不聽他的話的感覺。


    不、不僅是不聽話。


    而是一直以來,他認為自己對織田哲郎了如指掌,結果,織田哲郎的形象忽然變了,並且自己還捉摸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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