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聖誕夜,中森明菜又找出去年手織的特大號毛線襪子,把它掛在床頭。大功告成後,站在床邊,欣賞自己的傑作,到底沒忍住笑。


    隔了一年再看,這隻聖誕襪,是大得誇張。她對著這隻襪子,吐了下舌頭。


    但早已經下定決心,就算誇張好笑,也絕對不改。


    ……


    這個聖誕,中森明菜難得清閑,隻在下午參加了一家雜誌的拍攝,附帶一個簡單的采訪。女性向的時尚雜誌,采訪的問題也無非是假日怎麽度過、最近有什麽興趣愛好之類的。


    聖誕有工作,中森明菜還跟經紀人大本事先打招唿,為雜誌的工作人員準備了聖誕的曲奇,禮節做得十分周到。


    從今年起,中森明菜時常參加女性向時尚雜誌的拍攝,但幾乎不再出現在偶像向的寫真雜誌上麵。而當她去和研音談判,表明了成為女演員的決心之後,從明年起,與偶像有關的工作,比如拍攝電話卡、或者參加偶像綜藝之類的,都將不再為她作安排。


    其中,電話卡是作為偶像賺錢的一個重要周邊,研音舍棄這份利益,也算是迴應了中森明菜願意以女演員的身份助事務所一臂之力的決心。


    原先研音不願意讓中森明菜舍棄偶像的身份,是因為保留這個身份可以接更多的工作,賺到更多的錢。但現在,她一方麵作為歌手的頂點保持著人氣,另一方麵,又能帶著她的人氣和知名度,以演員的身份成為研音的頂梁柱。


    這樣一來,再繼續保留她偶像的身份,反倒成了累贅。如果再盯著偶像這個身份帶來的那點利益,那未免也太過短視。除此之外,還有不容忽視的一點,偶像市場在今年愈發慘淡,一個新人再也無法出頭的行業,意味著它即將走向寒冬。


    那麽,此時最該做的,就是擺脫這個身份。


    既然分出了輕重緩急,接下來,研音這家事務所就會助力中森明菜徹底和偶像的身份劃清界限,讓她以歌手和演員的身份活躍在舞台上。


    也正因為事務所做出了選擇和決定,今年的年底,一些和偶像相關的工作中森明菜都沒有參加,她的行程較往年都要輕鬆,聖誕夜也能悠閑地度過。


    她聖誕夜空閑時間大把,倒是岩橋慎一,今天晚上還要去看dreamsorgetrue的演出。等到演出結束,怎麽也不早了。


    但既然是他和隊友們之間約定俗成的慣例,中森明菜也不是那種不講理的女人。


    ……偶爾是有點不講理啦。


    想到這兒,中森明菜又有點糗,對著車窗吐了下舌頭。


    到清瀨站了。


    為了迎接聖誕,小小的清瀨,商店街也被精心妝點。商家們絕對不會錯過這個推銷的大好機會。


    中森明菜想起前些年,自己剛出道時,母親身體還好著,有她參與經營的店鋪生意紅火,粉絲們知道了她老家的店址紛紛前往光顧,母親熱情招待,兄姐們也以這個妹妹為榮。


    一進聖誕月,家裏的店鋪也裝點燈飾,播放各種聖誕音樂,營造節日氣氛。


    迴想起了過去的事,中森明菜不禁微笑。在被各種煩心事困擾的時候,每每想到曾經和睦的大家庭,她都難以避免傷感。然而,今時今日,再迴憶起過去,她心平氣和,內心溫柔。既不傷感,也不埋怨。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心靈有了更為牢靠的寄托,無需再借著翻找往事的邊角來溫暖自己。


    直到車子路過了商店街,中森明菜才反應過來,她沒有去看那座曾經的“中森大樓”,甚至沒有想到那座大樓。


    行至中森家所在的街道,大本提醒後排那個走神的桃浦斯達,“要到了,明菜醬。”


    一瞬之間,聽到中森明菜拉長了聲調的迴答:“哈~伊~”如此快的速度,外加孩子氣的調皮語氣,大本有點懷疑,剛才自己覺得中森明菜在走神是他的錯覺。


    “大本桑進去喝杯茶,行嗎?”


    下了車,中森明菜邀請道,“母親見到大本桑也一定很高興。”


    畢竟是跟著她時間最長的老經紀人,護送她風裏雨裏,她在清瀨的老家,也來過許多次。有時候,中森明菜會叫上他一起進去,每次必定得到千惠子的熱情款待。


    千惠子外向開朗,行事爽快,連大本也佩服她,對她十分尊敬。並在心裏覺得,中森明菜正是有這麽個母親,才出落成如今這麽個女孩子。


    聖誕夜既然不必工作到深夜,中森明菜也不願意拉著老經紀人替她鞍前馬後,大本送她迴了老家,今天的工作就到此為止。


    不過,中森明菜對大本家的聖誕安排好像挺感興趣,在起居室裏喝茶時,她突發奇想,問道:“聖誕夜,大本桑的太太都準備什麽?”


    她舉例,“比如說蛋糕、烤雞、放在客廳裏的聖誕樹之類的……”


    大本搖頭,“我家太太和孩子說,聖誕節隻能選一樣來做。如果選了蛋糕,就沒有烤雞。”他一邊說,腦海當中,響起太太一本正經教育孩子的話——


    不要那麽貪心,知道嗎?


    中森明菜笑著問:“那麽,裕樹君選了什麽?”


    裕樹是大本兒子的名字。大本告訴她,“選了烤雞。”一邊說,自己也笑了,“但私下裏悄悄和我商量,拜托我買個蛋糕帶迴去。”


    千惠子聽了,在一邊湊趣,“裕樹君很機靈嘛。”


    大本喝完了茶,準備告辭——還要去給兒子買蛋糕。中森明菜和母親送他到玄關時,才告訴他,“後排的紙袋,有給裕樹君準備的聖誕禮物,請大本桑代他收下。”


    她眯起眼睛,露出笑容。把她這副模樣看在眼裏,大本在為她的周到而感動之餘,又不禁產生了一絲的無奈。


    這樣的桃浦斯達,就算她不講道理、想起一出是一出、不停給他這個老經紀人添麻煩……盡管是個問題兒,但也的確是個好孩子。


    給她當經紀人,也不全是苦差事,其實也挺不錯的。


    ……


    起居室裏隻有她們母女兩個,中森明菜告訴母親,“岩橋今天直到晚上也有事。”她倒是直率,“所以,不能和他一起吃晚飯。”


    千惠子剝開一個橘子,遞給她,“原來我是備用選項嗎?”


    她打趣女兒。中森明菜哈哈大笑,靠到母親身上撒嬌。萌混過關這一招,在千惠子這兒也屢試不爽。但或者應該說,是在真心疼愛她的人那裏,才效力十足。


    母女兩個挨在一塊兒,中森明菜吃著母親遞過來的橘子,忽然孩子氣的說了句,“母親和我一起生活就好了。”


    千惠子被逗笑了,“好不容易長大成人,不就是為了擺脫母親,過自己的生活嗎?”


    中森明菜叫母親的話刺了一下。她沒說什麽,千惠子自己開起了自己的玩笑,“當母親的也是,好不容易才把孩子們都趕出家門,正要過幾天悠閑自在的生活呢。”千惠子對中森明菜的想法一清二楚,三言兩語,就讓這個女兒無話可說。


    晚上,母女兩個一起吃晚飯。中森明菜自告奮勇,要去商店街采購。她從母親手裏接過手提袋和要買的清單,去一展身手。


    留在家裏的千惠子,則負責開火前的準備。


    來時路上,坐在車裏路過商店街時匆匆一瞥,看到被精心妝點的街道。這會兒,走在其中,才親身體會到有別於東京繁華地段的、帶點她熟悉的鄉下氣息的聖誕夜。


    商家為了攬客,大放特放聖誕音樂,家庭餐館外麵,腳踩著紙箱當作舞台的搞笑藝人對著匆匆而過的路人說些無聊到能讓人睡著的段子,穿著附近初中的校服的少年們結伴而行,調皮的男孩子對著無人問津的搞笑藝人吹起奚落的口哨。


    中森明菜到熟悉的、自己還住在清瀨時就常常去光顧的蔬菜店、魚店,把清單上的東西一一買齊。看著她長大的店主,自然認得出她是誰,語氣熟絡地和她寒暄。中森明菜自己,也遊刃有餘的和熟悉的店主們開著玩笑——


    開玩笑歸開玩笑,但拜托老板便宜一點和多送一點,已被商店街孩子寫進本能。


    出來的時候空空的手提袋,漸漸沉甸甸的了。中森明菜買齊了母親要的東西,往迴走。路上,忽然聽到熟悉的前奏,不禁為之駐足。


    是dreamsorgetrue的新單曲《雪之聖誕》。


    二十三日晚上下了雪,雪後就是晴天。而且,看天氣預報,東京從現在到元旦,都是大晴天。


    今天晚上,和岩橋慎一說好,他看完了演出以後,兩個人約在之前一起去過的一家咖啡館見麵。既然是聖誕夜,當然要在外麵大玩一場。


    她走神了一會兒,一名年輕男子接近她,“請問……”


    “果然是明菜桑吧?”男子臉上立時容光煥發。


    中森明菜迴過神來,露出個微笑,客客氣氣點頭,“您好。”盡管不失禮節的應對了偶遇的支持者,但她心不在焉,打完招唿,邁開步子,往迴家的路上走去。


    ……


    雖說認真準備,但隻有母女兩個,也吃不了多少。


    中森明菜用筷子撿起沙拉裏的玉米粒,像小雞啄米似的,一粒粒的放進嘴裏。千惠子把她有點心事的樣子看在眼裏,突然提起,“明菜醬要演電視劇了。”


    中森明菜點點頭,“電視劇的名字叫《可愛的季節》。”她抬起頭,笑眯眯的說,“要和可愛的女演員一起搭檔對手戲哦。”


    千惠子也跟著笑,“真期待。等電視劇開播,每周都能在電視裏看到你了。”


    中森明菜有點不好意思,“會很害羞的。”


    千惠子不這麽想,“不是挺不錯的嗎?我想到能看你主演的電視劇,可高興了。”


    中森明菜目不轉睛,看著母親開朗的、衰老的臉。演戲、做女演員這件事,因為母親的期待,好像又被賦予了另外一種意義。


    除此之外,千惠子說期待能在電視裏看到她,也是對她飯前突然說出口的那句話的迴應。


    好不容易長大成人,不就是為了擺脫母親,過自己的生活嗎?


    事到如今,曾排成一排跟在母親身後的兒女們,是像蒲公英一樣各自散開了。哥哥姐姐們都有了自己的家庭,紮根在土地裏,長成一棵新的蒲公英。


    而她這粒蒲公英種子,盡管認定了那塊土地,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在那上麵紮根。


    中森明菜把最後一粒玉米粒也吃幹淨,千惠子問她,“岩橋君也支持你演戲嗎?”


    她嘴上“哈伊~”這麽迴了一句,“岩橋那個人,一說起工作的事,不管是他自己的還是我的,眼睛都亮了。”


    千惠子看女兒的表情,就知道她在誇張,但也不戳破,順著她的話問:“岩橋是個工作狂嗎?”


    “差不多就是這樣,隻要跟工作有關,就什麽也不管了。”


    中森明菜對著母親編排不在場的男朋友。但說出來了,又覺得對他也不大公正,打了個補丁,“不過,也有善解人意的時候就是了。”


    想了想,覺得這樣還不夠,生怕影響岩橋慎一在母親這裏的形象似的,又打了個補丁,“雖然是工作狂,但大部分時候,還是一直都很善解人意。”


    自己說了半天,結果還是在說岩橋慎一的好話。中森明菜拿自己沒辦法,抬起眼皮,正看到母親洞悉一切的笑臉。


    好吧。中森明菜放棄了嘴硬,索性破罐破摔,丟掉臉皮,小聲嘀咕,“沒辦法,誰讓是岩橋呢。”


    千惠子正視著吐露真心的女兒這份透著義無反顧的傻氣。


    ……


    盤子撤下去以後,中森明菜想洗碗,卻被母親拒絕了。千惠子自有自己的道理,“多少也留一點工作給我做嘛。”


    母親這麽說,中森明菜就不勉強,隻幫忙把盤子放進水池,整理了桌子。兩個人待在起居室裏,把腳伸進暖和的被爐。千惠子打開電視,母女兩個看著電視畫麵,卻一住不住的聊著天。


    過了晚上八點半,中森明菜沒說什麽,千惠子卻先催促起來,“還不準備迴去嗎?”她語氣爽朗,“雖說對麵是個工作狂,但也不要讓他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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