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企業把女性職員結婚就要辭職、年滿三十歲就要離開公司正大光明寫進公司製度裏,年輕女性進入社會之前,先已經知曉自己未來要走的路。


    讀大學、去大企業上班,都是為了找個條件更好的男人安身,而後隨著他的腳步去往任何一個地方。學生時代的女同學不過是人生過客,工作以後的女同事是潛在的競爭對手。沒有自己的人生的女性,與同性之間的友誼也十分單調。


    現在,經濟繁榮,社會開放,新時代的女性們,各方各麵的參與到了社會中來。


    當她們的人生不再局限於辭職結婚、成為家庭主婦、跟片町會的太太們一起學習書法,而是接觸著社會上方方麵麵的人和事,擁有更多的可能性,那麽,女性與女性之間,也就有機會擁有更加複雜多樣、且深刻的友情。


    正因為有這樣的背景,《可愛的季節》這個劇本才能夠成立,才有可能吸引它的受眾。


    當下的主流仍是都市偶像劇,《可愛的季節》這個劇本其中固然有老套的地方,但脫離“你愛我我不愛你”的劇情,描寫“兩名女性之間超越友誼的友情”,隻這一點,就先占了個新鮮。


    研音別出心裁,為中森明菜打造的這個劇本確實用心。而在感慨研音的努力之餘,岩橋慎一對劇本的作者也十分感興趣。研音能夠別出心裁,把目光放到女性與女性之間的關係上去,可見這家事務所確實有眼光。


    但是,在接收到這樣的任務之後,能夠精準捕捉到時代的脈搏,完成這個劇本,這個作者也有兩把刷子。專業的編劇,才能當然毋庸置疑。但能把脈搏抓得這麽精準,就不得不讓人多看兩眼。


    當然,能夠準備這樣一部電視劇,也可見研音到底下了多大的本錢。下了大本錢,自然也對這次的企劃滿懷期望。而接下來要擔任這個主角的中森明菜,也理所應當的,要肩負起這份期望來。


    不過,這個中森明菜倒是挺有大將風範。既然下定了決心要認真做演員,就無所謂是擔任主演還是別的什麽角色,也無所謂是被邀請演出、還是事務所砸錢量身定做。


    真要說起來,當初她剛出道時,隻有錢沒有經驗的研音,推銷她的策略之一,就是砸錢。從這點來說的話,這種金錢開道的事,中森明菜也早有體會。


    既然決定了要做,就鉚足勁兒,一根筋似的做下去,這就是中森明菜。拿到了劇本,她就抽空看完。想著岩橋慎一向來支持她演戲,去見他的時候,就把劇本也帶上。


    雖然工作狂隻要沾上了正事,就把什麽也給忘了個光。從這個“一根筋”的程度來說的話,兩個人也算是同一種人。


    ……


    從餘韻中蘇醒過來,中森明菜支起胳膊肘兒,瞄著年下君的臉,突然問了句,“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岩橋慎一偏過頭去,“什麽故意的?”


    他倒是真的沒聽明白這句“故意的”是什麽意思。然而,這副摸不著頭腦的表情,落在中森明菜眼裏,看著就有那麽點裝蒜的感覺。隻能說,平時慣會用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捉弄人,現在就成了狼來了裏的那個小孩。


    中森明菜不大服氣,對著他念叨:“真滑頭。”


    岩橋慎一開始有點莫名其妙,歎口氣,“我又成滑頭了。”


    “一直都是滑頭。”中森明菜翻了個身,壓住他的肩膀,也跟著歎氣,“總是牽著我的鼻子走。”


    岩橋慎一讓她逗笑了,“剛才明明是你先……”話剛開了個頭,立刻遭受物理打擊。


    兩隻小手交疊,壓在他嘴上,中森紙老虎居高臨下,氣勢洶洶,“不許說了。”什麽最開始還在心裏笑話年下君嘴饞、結果最後卻是年上大姐姐按捺不住主動出擊之類的話,不許這個狡猾的家夥說出來。


    “……”岩橋慎一眨眨眼睛,表示遵命。


    這副故作乖巧的樣子,中森明菜看在眼裏,又好氣又好笑,兩手捧住年下君的臉,搓了兩下。岩橋慎一目不轉睛看著她,兩人麵對著麵,他的表情與眼神,也被中森明菜盡數看在眼裏。


    她盯視著岩橋慎一的眼睛,忽然笑了,說了句,“慎一你就是這樣。”


    “什麽樣?”岩橋慎一問。


    中森明菜卻又輕輕搖頭,像在說笑似的,告訴他,“被你這麽看著,人就沒辦法了。”話說出口,心裏軟了一下,收迴手,卻又伸過一根手指頭去,輕輕蹭他的臉,戳他的嘴角。


    岩橋慎一抬手攥住那根手指頭,拉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被他如此對待,感受著他的溫柔,中森明菜抿了下嘴唇,到底沒忍住,笑了。岩橋慎一瞧著她的笑臉,把她的手指放到嘴邊,輕輕咬了一下。


    “癢。”中森明菜笑的更厲害了。


    岩橋慎一故意要捉弄她似的,把這根手指頭含在嘴裏。中森明菜笑著把手指往迴抽,又被他輕輕咬住。


    兩人捕捉到了一絲玩樂的默契,心照不宣的進行著這場臨時起意的小遊戲。而剛才各種各樣的小心思,也在這你來我往的環節之中冰消瓦解,隻餘下一汪柔情。


    中森明菜又被他緊緊抱在懷裏。


    當她又反過來接受了岩橋慎一的邀請時,意識朦朧之間,忽然想起來自己也有許多關於那部《可愛的季節》的話,本來是打算說給他聽的。


    到底誰才是工作狂?


    比如關於“直子”那個角色,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問題。而且,那位渡邊桑事務所的演員,好像也會參與演出……


    這個岩橋慎一知不知道?


    然而,這些問題,她一個也沒再問出來。


    ……


    先前,研音的野崎公子跟岩橋慎一和渡邊萬由美商談了合作,這部研音牽頭的《可愛的季節》,渡邊萬由美的事務所也會參與。


    岩橋慎一前腳在中森明菜這裏讀過了劇本,後腳,跟渡邊萬由美一起開完了會,就聽她聊起了有關這部電視劇的事。


    “是叫《可愛的季節》,關於兩名女性之間的故事。”渡邊萬由美一邊說,看了看岩橋慎一的表情,語氣一頓,露出個微笑,“看樣子,是不用向你介紹了。”


    她話裏有話,擺明了在調侃人。岩橋慎一不緊不慢,迴了她一句,“哪兒的話,我這邊正等著聽萬由美桑講述接下來的內容呢。”


    “你覺得怎麽樣?”渡邊萬由美不吃他那一套。


    岩橋慎一也收起玩笑的態度,認真說自己的讀後感,“我覺得是個不錯的劇本……作為電視劇來說的話。”


    “確實,比想象中還要有意思。”她露出個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僅岩橋慎一對劇本的作者感興趣,渡邊萬由美也是。她和岩橋慎一分享自己的讀後感,“在這個劇本裏,非常準確的傳達了一樣東西。”


    “盡管現代的都市女性們擁有了更多的可能性,但這些可能性其實無比脆弱,隨時都有可能破碎。”她說著,笑了一下,“其實,也不止是都市女性。如今整個時代都是如此。”


    “這倒是。”岩橋慎一聽明白渡邊萬由美話裏的意思,也笑了。


    從這點來說,這個故事當中,帶著幾分時代的影子。不過,盡管擁有的是脆弱的、隨時破碎的可能性,主角花音的意誌卻不脆弱。不僅如此,脆弱的、隨時破碎的可能性,還因為兩名女性之間的友誼,變得牢固起來,即使直子最後難產去世,仍有代表希望的孩子留下來。


    “編劇是……”岩橋慎一正要說,被渡邊萬由美搶了個先,“這次的劇本,是佐治乾老師攬總,由他的兩位弟子共同執筆。”


    岩橋慎一補上兩名弟子的名字,“一位叫水野惠和,另一位叫北川悅吏子,對吧?”


    兩名編劇都是女性。


    “是這兩位。”渡邊萬由美點頭,提了句:“都是沒有名氣,雖然參與過電視劇創作,但從來沒有獨立執筆過的新人編劇。”


    所以,才需要佐治乾這位名家來坐鎮。


    岩橋慎一笑了笑,忽然說了句,“研音雖說已經成立了這麽多年,但在電視劇領域,現在還是新手。”


    渡邊萬由美聽出他在說什麽,補上一句,“u-miz也是新手。”


    “連明菜桑都是半個新手。”岩橋慎一說出這一句,低頭悶笑。笑過了,認真了一些,又說道:“就是新手們湊到一起,才有活力。”


    渡邊萬由美深以為然,“已成名的編劇們,各自都有擅長的領域,並且也都創作過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然而,他們所擅長的領域,正在和當下的時代拉開距離。”


    不是老牌編劇們水準不夠,而是時代發生了變化。


    老牌編劇需要再度找迴精準捕捉流行脈搏的敏銳,跟上這個時代。但新人編劇們,就代表著這個時代本身。


    所以,在別出心裁準備拍一部女性之間友誼的電視劇的時候,大膽起用年輕編劇,效果一定強過去拜托老牌的名家們。


    既然已經決定要大膽創新了,更不必拘泥於選擇名家來合作。


    岩橋慎一想起來,隨口問了句,“萬由美桑手下的演員們,在裏麵預定了什麽角色嗎?”


    既然渡邊萬由美的事務所也參與了進來,這部電視劇裏,當然也要安排她手下的麵孔。不過,她手下的演員當中,高島禮子正在演晨間電視劇,即使沒有這份行程,高島禮子的年齡和形象,都跟直子這個角色對不上號。


    另一名被渡邊萬由美力推的女演員稻村泉,年齡和形象也不符合。


    “還沒有決定。”渡邊萬由美迴答。


    她斟酌了一下,“按說,以我們這邊的參與程度,應該能留下兩個角色。”


    “其中一個是直子的角色?”岩橋慎一問。


    渡邊萬由美看了他一眼,迴了一句:“研音現在可是在同時力推兩位女演員。”


    另一個是菊池桃子。


    乍看之下,既然是研音牽頭出資,錢砸下去了,中森明菜擔任了主角,另一個角色交給菊池桃子,以“雙主演”的形式發布,正好一部電視劇捧兩個人。


    然而,這種短視的做法,不像是研音能做得出來的事。


    岩橋慎一搖頭,心裏知道,渡邊萬由美多半也不會真的認同由中森明菜和菊池桃子分別試演兩個女主角的安排——哪怕她的事務所拿到的角色不是直子這個女二號。


    即使心知肚明,他還是說出自己的結論,“如果要把利益最大化,就不能讓菊池桑來演這個角色。”


    渡邊萬由美露出個感興趣的表情,“怎麽說?”


    岩橋慎一笑了笑,說她:“萬由美桑是明知故問。”


    渡邊萬由美有樣學樣,把他說過的話原封不動還迴去,“哪兒的話,我這邊正帶著好奇心,要聽你說出問題的答案呢。”


    這話也不全是故意在跟岩橋慎一打趣,渡邊萬由美確實想要聽聽看岩橋慎一的答案,即使心裏多少猜得到,岩橋慎一持有怎樣的看法。


    但是,有些事,由別人把話來說開了,要更加合適。


    行吧。


    岩橋慎一沒話說,隻好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研音的目標是全力進軍電視劇業界,為了明菜桑量身打造一部電視劇,這是他們計劃當中的一環。”


    “是這樣。”渡邊萬由美點頭。


    岩橋慎一繼續,“既然有了要把演員業務作為主要業務的決心,那就不能讓主要角色全部起用自己事務所的人。而是要讓業界其他事務所也有機會嚐到這塊蛋糕的味道。”


    “隻有這麽做,才能正式進入到電視劇業界當中去。”


    研音如果是已經在電視劇業界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事務所,那還另當別論。剛立下進軍電視劇業界的雄心壯誌,這種時候,如果製作一部由自己事務所的女演員包攬最重要的兩個角色的電視劇,必定會招來業界其他勢力的反感和忌憚。


    如果研音真的這麽做了,未免太過短視。


    反過來說,如果研音要這麽做,岩橋慎一和渡邊萬由美作為和研音有了利益相關的合作方,也不會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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