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嗎?


    中森明菜麵帶微笑,等待著迴答。


    錄音室裏的氣氛,微妙地一變。在場的工作人員,幾乎都是華納這邊的班底,跟中森明菜共事已久,聽話聽音,猜著她對岩橋慎一的意見不怎麽讚成。


    眾人對中森明菜那個固執己見的個性已經清楚得很,但第一次跟這個年輕製作人共事,猜不著他是個什麽脾性。


    年紀輕輕的製作人,要是脾氣火爆,那場麵可就有得看了。


    岩橋慎一瞧著她那副模樣,不緊不慢,和她解釋,“這麽處理的思路是沒有問題的。也正如明菜桑所說,這首歌是在注重氛圍感的曲子。”


    “不過,”他話頭一轉,“本身,這首歌的歌詞和曲子,氛圍感就已經很強烈,製作編曲的時候,也充分考慮到了這點。所以,如果唱的時候如果再強調氣氛,就有點過頭了。”


    岩橋慎一公事公辦,給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見。一邊說,抬起目光,觀察中森明菜的反應。


    “……”


    中森明菜沒接話。


    “除此之外,也想請你考慮到這首歌是要作為單曲來發行,並且還是合作單曲。”岩橋慎一繼續往下說,“首先,這樣的唱法,放在專輯裏還另當別論,作為單曲來說太弱了。”


    “其次,也要考慮到originallove在其中的角色。”他說。


    注重氣氛沒錯,但過於飄忽的唱法不利於銷量,而過於強烈的個人風格,也讓originallove在其中的角色變得難以安排,總歸不是個合適的唱法。


    做企劃專輯,把這個合作列為其中的一環,就得保證originallove不會因為中森明菜過於強烈的個人風味淪為可有可無的角色。要是那樣,做出來的就是失敗品。


    “出於這樣的考慮,唱的時候就不該是這種飄忽的氣氛。”岩橋慎一告訴她。


    為了實現中森明菜提出的給她製作歌曲的願望是不假,但是,這個企劃之所以能做下去,是因為其中有著更多等待實現的可能性。


    岩橋慎一放在首位考慮的,就是如何讓“中森明菜xoriginallove”這個限定合作組成功,用這首《接吻》挽迴她下滑的勢頭,同時再把差一口氣的originallove推上去。


    岩橋慎一對這首歌信心十足,覺得它能紅起來的概率很高。


    他看著中森明菜,等著她的迴答。


    結果,中森明菜迎上他的目光,不假思索,“才不要呢。”


    “……”他冷不丁被噎了一下。


    “不該是那樣。”


    中森明菜說,“要是按你說的去唱,那就成了俗套的情歌。”


    “俗套?”岩橋慎一皺眉。


    她說話幹脆直接,不留情麵。錄音室的工作人員們,下意識去看岩橋慎一。旁邊的大本,也悄悄做好準備,萬一這個岩橋桑翻臉,就趕緊替中森明菜道歉。


    中森明菜個性強烈,在工作上向來以自我為中心,說一不二。這樣子,不知道得罪過多少大物製作人,跟著她的大本也不知道替她道過多少次歉。


    還好,看看岩橋慎一的表情,隻是皺著眉,並沒有太強烈的反應。


    “總之,我不能理解岩橋桑的想法。”中森明菜叫了聲“岩橋桑”,到底記得此時此刻的情形是怎麽迴事。


    但也正因為對麵坐的是岩橋慎一,這首歌又是他選好送去的,她才更不能理解。


    “歌曲本身是不變的。”岩橋慎一試圖說服她,“不是要消解其中的氛圍感,而是不要過分強調氣氛,讓歌曲失去主打歌的衝擊力。”


    “……”中森明菜不接他的話。


    出道以來,就習慣了以自我為中心的工作,這樣的中森明菜,對於跟其他歌手合作這樣的事,其實頗為陌生,還得一點點去摸索。


    找不到合作的狀態,就總得把一首歌塗上她自己的全部風格。這樣的她,某種程度上來說,對於岩橋慎一所提到的地方,是真的理解不了。


    合作單曲、過後一起打歌,這跟在歌謠綜藝節目裏偶爾跟其他歌手們合唱不是一迴事。


    而除此之外,她和岩橋慎一看待這首歌的心情也不一樣。


    “總之,第二次錄音,想請明菜桑按照我剛才說的嚐試一下。”岩橋慎一和她說。話說完了,覺得語氣有點生硬,又問了一句:“行嗎?”


    中森明菜“哦”了一聲。瞧著他這副說一不二的大人物的模樣,心裏有點不爽。


    平日裏看著那麽溫和的一個人,原來在錄音室裏像個惡棍一樣。中森明菜瞄了他一眼,頗有一種見識到了他隱藏的另一麵的感覺。


    這副模樣,看在旁觀者眼裏,已經悄悄捏把汗——明菜桑開始不高興了。


    岩橋慎一喝完茶,吩咐工作人員去準備第二輪的錄音。下完指令,看了看中森明菜。她一個人窩在沙發裏,把曲譜翻得嘩啦啦響,不知道在想什麽。


    小小一隻的人,看著像隻小動物。


    脫離了討論歌曲唱法的氣氛,看著這麽個中森明菜,再想起這首歌來,心裏也軟了一下。到底是兩個人第一次合作,第一次給她當製作人。


    值得紀念的第一次。


    這點溫情持續到了第二次的錄音開始。


    唱了沒兩句,岩橋慎一喊“停”,和她說,“不是這麽迴事。”


    重新再來一遍。


    中森明菜隔著玻璃,看著對麵低著頭搗鼓設備的岩橋慎一,第一遍唱這首歌時,心裏那種宛如巧克力流過喉嚨、咽下一口溫情與幸福的感覺,跟著淡了。


    從想象中退迴到現實來,麵前是個製作人和他的歌手相互間還達不成共識、偏偏還各有各的理,這樣的局麵。


    她多少感到焦躁,有種束手束腳的感覺。


    “停一下。”


    岩橋慎一又把伴奏關掉,和她說,“請再重新唱一次。”


    “嘁。”中森明菜撇撇嘴。


    監聽耳機裏,聽到“嘁”的一聲,岩橋慎一愣了一下,看著對麵中森明菜的臉。


    唱的是情書一樣黏糊糊的歌。低下頭看曲譜,心裏想的是熱戀中的戀人,抬起頭來,對麵是他板著的臉、還有在對曲子的理解上打不成共識的冰冷現實。


    中森明菜覺得這個情形說不上來的怪。


    要是製作人不是岩橋慎一還好些。那她就直截了當拒絕,才不要為了他再試唱。


    中森明菜調整狀態,又唱了一次。


    這一遍的錄音唱完,中森明菜摘下耳機,走出來。工作人員迴放她剛才的錄音,她站在控製台前,默默聽完了,皺起眉頭。


    “這樣的歌,要多少有多少。”她不留情麵。


    確實,唱的比第一遍差遠了。準確來說,第一遍不是不好,隻是唱法不合岩橋慎一的想法。


    “完全沒有氛圍感了。”岩橋慎一也皺眉。


    中森明菜不客氣的迴答,“因為按照了岩橋桑說的,去掉了飄忽的氣氛。”


    “說是不要過於注重氣氛,所以就全部去掉嗎?”岩橋慎一苦笑。


    中森明菜自己也覺得剛才的錄音差勁得很,不知道是在生自己的氣,還是在氣岩橋慎一亂七八糟瞎指揮,拿話頂他,“是岩橋桑說的,歌曲本身的氣氛感就已經足夠了。”


    “……”岩橋慎一無語。


    這家夥平時在錄音室裏就是這麽橫行霸道的嗎?


    他抬起頭,正看到中森明菜瞪著眼睛瞄他,像在等他的下文似的。這副模樣,帶著點再說下去就要在錄音室吵起來的架勢。


    “算了。”岩橋慎一放下手裏的耳機。


    要真是較起勁兒來,更不可能把錄音給進行下去。他並不打算跟她吵架。還是再商量一下,找到合適的解決方法。


    可中森明菜不肯罷休,“說‘算了’就太輕率了,岩橋桑。”


    她拿出自己的製作人派頭,“到底要用什麽樣的唱法,氛圍感要到什麽程度,注重的是什麽……這些都該說個清楚,而不是‘算了’。”


    她未必是在較勁兒,而是一定要討論出個結果來。


    岩橋慎一繼續跟她解釋,可不知為何,越往下說,越是生硬,話不投機,各聊各的。明明討論的是歌曲的唱法,想的是找到一個雙方都認可的平衡點,可越往下說、越是對立起來。


    中森明菜自己還說不清楚這股勁兒的來源——是因為在演唱的時候傾注了真實的溫情與喜悅。被冷冰冰的否定,仿佛被否定的不止是歌曲的唱法,還有傾注在其中的情感。


    旁觀的工作人員們插不上話,隻能看著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氣氛就越微妙。大本捏著把汗,開始琢磨過後跟岩橋慎一道歉的事。


    經紀人就是吃這麽一碗飯,不論誰對誰錯,過後都得去替她打圓場。


    小助理在旁邊看得一愣一愣的。


    明菜桑,和岩橋製作人,吵起來了?


    “開什麽玩笑?”


    中森明菜瞪起眼睛,氣鼓鼓的看著他。


    “這話該我說才對。”岩橋慎一也覺得窩火。


    “本來提出那樣的要求就很奇怪,”中森明菜說,“請你再好好聽一聽那首歌,它的魅力之處就在於夢幻,所以才要強調氣氛。”


    “也請你好好考慮合作單曲的意義。”岩橋慎一提起來,“如果是有著完整概念的一張專輯當中的一曲,那麽我沒有意見。”


    “但是,現在的情形,如果這張單曲成了明菜桑你的個人秀,那麽,整個合作的企劃也就沒有了意義——”


    他話說到一半,瞧著中森明菜的臉色不對勁兒。


    “吵死了!”她怒目而視。


    岩橋慎一挨了罵,下意識瞪著她,兩人針鋒相對一般,相互盯著對方看。


    這空當兒,剛才旁觀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相互丟話給對方的工作人員們,也總算有了過去勸架的餘裕。


    大本趕緊過去,對岩橋慎一低頭,“實在抱歉,岩橋桑。”畢竟當麵罵“吵死了!”的人是中森明菜。誰先爆粗口誰就落下風。


    岩橋慎一看了看中森明菜,她板著臉,瞪著眼睛,看著又倔強又委屈。


    大本直起身來,也去看她,瞧著她臉上的表情,覺得意外。


    這個中森明菜,跟幕後黑衣們吵過的架不少,氣鼓鼓又不肯低頭的次數更是數不勝數。可是,像現在這樣,比起生氣更覺得委屈的模樣,還是第一次見。


    與其說她生氣,不如說像是受了什麽委屈。


    怎麽能說那樣的話呢?


    岩橋慎一看著她的表情,心裏懊惱,覺得跟她吵架,傷了她的心。


    一個把這張單曲看作是合作企劃的一環,考慮到要怎麽做好。另一個想的卻是自己期待已久的和他的合作成了真,想好好完成這次有意義的合作。


    岩橋慎一說這張單曲如果成了中森明菜的個人秀,那麽企劃也就沒了意義。


    從企劃的角度來說,確實是這麽迴事。可聽在中森明菜耳朵裏,到底覺得難過,仿佛被他給否定了。


    “你是不是把我當成是正在製作的商品了?”


    中森明菜心頭,冒出這麽個念頭。她的視線落到岩橋慎一臉上,停留了個兩三秒,什麽也沒說,坐迴沙發裏。


    岩橋慎一也覺得沒勁,拉開椅子,坐下來,心裏開始琢磨,到底應該怎麽進行這次的錄音,能不能找到一個雙方都認可的點子。


    第一次的錄音,不怎麽順利。


    製作人和歌手因為達不成共識而吵架,錄音室裏的氣氛也跟著怪怪的。這麽個情形,再繼續錄音也沒意思。


    比起唱還是不唱,要怎麽唱才是關鍵。


    錄音一結束,中森明菜有她的工作,岩橋慎一也準備離開。


    小助理替中森明菜打點好帶來的東西,岩橋慎一先離開一步,跟她說了聲,“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中森明菜小幅度點頭,禮貌地說著道別的社交辭令。


    剛才吵架時又生氣又委屈的表情,現在已經在臉上不見蹤影。她平平常常,又恢複了那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可現在,岩橋慎一絕不會聯想到“裝蒜”。


    他頓了頓,瞧著中森明菜的臉,和她說,“下次再見。”


    再普通不過的一句社交辭令,下次錄音開始,還得在這兒見麵。可這句話,又是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因為相互間的約定而賦予了特殊意義的暗號。


    中森明菜眨了眨眼睛,看著岩橋慎一。


    他神情平靜自然,目光溫和。


    就會裝蒜。真能裝蒜。總是裝得若無其事的……


    中森明菜點點頭,輕聲迴了句,“下次再見。”


    到底接受了他見麵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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