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之人,每個月慣例被一堆或是平凡乏味、或是不明所以的試唱帶給包圍一次,早就都修煉出一顆不抱希望的平常心。


    因而,當辦事員把大黑摩紀的試唱帶給塞進播放機時,眾人都是一副例行公事——聽完、下一個——如此的態度。


    直到試唱帶開始播放,從中流淌出第一句完整的旋律。


    人生處處有驚喜。


    一瞬之間,岩橋慎一腦海當中,冒出來這麽個想法。


    帶著尋寶的心態,用鋤頭在地裏漫無目的的翻找、把撿到的每一塊石頭拿起來看看、又扔到腳下……


    如此循環往複,持續了這麽久以後,第一次撿起了一塊閃著光的石頭。


    隨著試唱帶裏的旋律展開,小會議室裏的氣氛也隨之發生了變化。先前那種例行公事的漫不經心,被名叫大黑摩紀的這個女孩子充滿爆發力的歌聲給驅散。


    毫無疑問,這是自唱片公司開張以來,收到的最好的一份試唱帶。


    好到怎樣的程度呢?


    一遍聽完以後,岩橋慎一又指揮辦事員,把這份試唱帶又給重新播放了一次。他一邊聽,一邊忍不住在心裏想,這個叫大黑摩紀的女孩,為什麽要把試唱帶寄來他這裏?


    在岩橋慎一聽來,這份試唱帶當中所表現出的大黑摩紀的才能,就是好到這樣的程度。


    好到讓他聽完以後,認為這份試唱帶不該是出現在他的唱片公司裏,而是應該出現在索尼、東芝emi、又或者華納和勝利唱片之類的一流公司的試聽會上。


    這倒也不是因為他自己輕視自己,而是一件按照常理來說,擺在台麵上的事實。


    擁有這種顯而易見才華的人,不必低頭往下看,應當是以一流的公司為目標、同時也應當受到一流公司的歡迎。


    又一遍播放結束以後,小會議室裏陷入瞬間的沉默。


    眾人去看岩橋慎一,他不發話,其他人誰也不好做第一個說話的那個人。


    “你剛才許的願可夠靈的,南條桑。”


    岩橋慎一沒說試唱帶的事,反倒先跟之前說俏皮話的工作人員開起了玩笑。


    他這麽一說,在場之人都是一笑。


    “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叫南條的工作人員陪著他開玩笑——說是玩笑,其實也是真心話,“沒想到真的立刻就來了這樣一份試唱帶。”


    “眼前的事是好事。”


    “下次再有什麽事,就拜托你來許願。”岩橋慎一打趣了一句。


    玩笑話說完,他去問辦事員,“這位大黑摩紀,隻留下了聯係方式嗎?”


    “是的。”辦事員一邊答應,一邊起身,把隨試唱帶一起寄來的信紙送到岩橋慎一麵前。上麵隻留著電話號碼和個人郵箱的地址。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擁有這種顯而易見才能的人,會把試唱帶寄來自己的公司。但是,既然送上門來,就不可能置之不理。


    “就聯係這位大黑桑吧。”


    岩橋慎一掃了一眼上麵留下的信息,“請她務必來公司一趟。”


    辦事員答應著,接過岩橋慎一遞迴去的信紙,把它和那份試唱帶單獨放到一邊。繼續往下進行,“然後是下一份……”


    隨著辦事員的話音落下,小會議室裏,又變迴之前那種例行公事的氣氛。但是,相比起之前的單調,這一次,在場之人的心中,所思所想的東西變得更加多樣了。


    在大黑摩紀出現之前,在場之人,都覺得以唱片公司現在的規模和名氣,要想從試唱帶當中發現理想的新人,是件幾率微乎其微、不值得期盼、隻需平常心對待的事。


    但是,現在真的從一堆或是平凡乏味、或是不明所以的試唱帶當中,發現了一塊原石,眾人的想法也跟著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對於還沒聽完的那些試唱帶,忽然間多了一絲的期待。


    也許接下來還能出現這麽一份呢?


    既有因為大黑摩紀的出現,對這一堆還未聽的試唱帶產生期待的,也有認為不會接二連三出現這種水準的新人,不僅如此,在聽過這一份高質量的試唱帶後,對之後還沒有聽過的那些試唱帶,連基本的“例行公事”的心態都不剩幾分的人。


    一個突然出現的大黑摩紀,先是用歌聲驅散了在場之人例行公事的漫不經心,又在無意之中,使得眾人的想法發生著如此微妙的轉變。


    小會議室裏,現在想什麽的都有,倒是岩橋慎一,心如止水。


    比起去提前期待虛無縹緲的、不知道有沒有的“下一塊原石”,又或者提前對還沒有聽的試唱帶失去興趣,他現在在腦海當中,迴想的是剛才大黑摩紀的那份試唱帶。


    岩橋慎一頗為好奇,這個大黑摩紀是個什麽樣的人,以及她為什麽寄試唱帶過來。他心中期待,希望能盡快和大黑摩紀取得聯係,見一見她本人。


    接下來的試聽會,仍舊被一堆或是平凡乏味、或是不明所以的試唱帶所包圍。


    ……


    晚上六點鍾,大黑摩紀在新橋一帶的飲食店和池田見麵。


    兩個人都頗為守時,幾乎是前後腳到的飲食店。簡單的寒暄過後,各自拿起了菜單。


    池田引薦她給長戶大幸的事,雖然以她被長戶大幸一通貶損暫時宣告中止,但池田本人卻在過後頻繁聯係大黑摩紀。


    池田這個人個性穩重,盡管比大黑摩紀年長,作為音樂人的經曆也比她不知豐富多少,但在大黑摩紀麵前,他表現的既不傲慢,也沒有假惺惺的謙虛,整個人平和而又自然。


    和長戶大幸的見麵雖然不歡而散,但大黑摩紀對池田的印象卻非常好。池田向她示好,主動和她聯絡,個性開朗、樂於交友的大黑摩紀,也欣然接受池田的好意。


    這陣子,兩人時不時就單獨見麵,反倒隔開了介紹他們認識的神穀。


    自打那次不歡而散的見麵以後,神穀對長戶大幸滿心厭惡,而池田卻沒有放棄勸說她不要因為長戶社長初次見麵時的不留情麵,就打消加入being的想法,因此,故意避開了他。


    這個節骨眼上,要是三個人坐到一起,以神穀的個性,絕對能和池田吵起來。


    正如神穀對長戶大幸的厭惡之情複雜至極那樣,池田對大黑摩紀的反複勸說,其中也不僅僅是單純的對大黑摩紀的欣賞。


    池田信任長戶大幸,將他看作是了不起的人物,正因如此,絕不會輕視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長戶大幸那樣貶損大黑摩紀,實則在不經意間動搖了池田自己的信心。


    畢竟,帶著滿腔熱情、認定大黑摩紀充滿才華、把她帶到長戶大幸麵前的人,就是他。長戶大幸對大黑摩紀高高在上、辛辣不留情的態度,同時也否定了池田。


    池田崇拜長戶大幸,不會因此就對他心生不滿,但池田也不能忍受自己的滿腔熱情其實隻是追逐了一份錯覺。


    要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就必須要像現在這樣——


    一邊勸說大黑摩紀不要對being死心,一邊竭盡自己所能,證明大黑摩紀絕不是毫無才能、不值得他為之努力的人。


    人的心意實在複雜。


    池田為了大黑摩紀、同時也是為了自己,在那次不歡而散的見麵以後拚盡全力。


    “今天晚上,說不定又要陪織田桑徹夜通宵。”


    點的東西被送上來,池田和她邊吃邊聊,“織田桑就是這樣,突然間有了什麽新點子,就臨時把先前的計劃給推翻,想起一出是一出的。”


    他是直接從being的錄音室那邊過來的。織田哲郎這人,工作起來說一不二,他又是公司的頂梁柱,其他人都得陪著他。


    整個being內部,大概除了長戶大幸之外,誰也不能改變織田哲郎的想法。


    長戶大幸對待比他小了整整十歲的織田哲郎,從不擺老板的架子,倒像是寬厚的兄長對待個性飄忽的弟弟。


    池田堅信,如果可以爭取到織田哲郎的支持,在長戶大幸那邊也就有了轉機。


    這陣子,在勸說大黑摩紀的同時,池田也努力抓住跟織田哲郎共事時的機會,向他推薦這麽個人。池田不遺餘力的推銷,總算說動織田哲郎,約好今天晚上,他帶大黑摩紀去錄音室見織田哲郎。


    “不過,這麽忙,我去合適嗎?”大黑摩紀問。


    池田表示沒問題,“已經和織田桑確認過了。雖然錄音室裏亂糟糟的,織田桑倒是還記得要和你見麵的事……”


    池田說著,不禁露出個頗為歉意的表情。


    織田哲郎是十分的藝術家性格,他雖然在聽過大黑摩紀的歌曲以後,認可她的才華。但長戶大幸也已經向他說明,給了大黑摩紀機會——


    這使得池田不能貿然把長戶大幸是如何貶損大黑摩紀的話說給織田哲郎聽。


    且不說織田哲郎會如何看待長戶大幸這番話、又如何看待說這些話的自己,這樣的事如果傳到長戶大幸那裏去,難免弄得不夠體麵。


    池田作為音樂人來說,才華不過中等,但多年摸爬滾打,對人情世故卻一清二楚。


    因而,當池田從織田哲郎那裏聽到“長戶社長說是已經邀請了她,正等著她答複”的時候,沒有對著織田哲郎大肆描述大黑摩紀在音樂上有如何的才華、而長戶社長又是怎樣的看待她……


    而是反過來,推薦大黑摩紀來試唱他製作的曲子。


    隻不過,這樣一來就稍微繞了個圈子,還要讓大黑摩紀來客串一把小樣歌手。池田想到這些,覺得自己有些無能。


    過於弱小的人,想要做成一件事,就隻好這樣一點點敲邊鼓、繞圈子。


    但大黑摩紀不以為意,“我聽過tube的歌,也很喜歡這支樂隊。織田桑創作的曲子十分的流暢、手法也非常的成熟,相當的厲害。”


    正如她尊敬長戶大幸為loudness和boowy那樣的樂隊製作音樂的經驗那樣,大黑摩紀對於織田哲郎身為作曲家實打實的才華,更為崇拜。


    大黑摩紀對於要去見織田哲郎這件事,也充滿期待。至於是去兼職一把小樣歌手,還是要跟織田哲郎談音樂聊理想,這對她來說並不是那麽的重要。


    大黑摩紀自然希望自己的歌曲能被認可、能夠作為歌手主流出道。被長戶大幸給貶損挖苦過以後,她既氣惱、也不可避免的自我懷疑……但即使如此,她也沒有亂了陣腳,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碰,抓住隨便什麽人,就把他視作是希望與轉機。


    甚至對她來說,接下來是以兼職小樣歌手的身份去錄音室,要好過帶著強烈的目的性,為了讓織田哲郎幫忙說好話才去見他,更讓大黑摩紀覺得心裏舒服。


    池田固然好心好意,但他其實並沒有考慮到大黑摩紀的自尊心。


    吃完飯,兩人分別結了賬。


    池田去把車子開過來,載著大黑摩紀往錄音室那邊過去。


    錄音室這樣的地方,時不時就會有人帶個不是自己公司的人過去,因而,對於池田領了個女孩子過來,和他共事的人,都不覺得怎麽樣。


    “織田桑還沒迴來嗎?”池田和同僚打聽。


    “去買咖啡了。”同僚一邊迴答,一邊不加掩飾的看看跟著過來的大黑摩紀。


    但她絲毫不覺得不自在,落落大方的看迴去。


    “您好。”池田的同僚被她這麽迴敬了一下,反而衝她微微點頭。


    大黑摩紀聲音幹脆爽朗,“您好,我是大黑。”


    池田早就領教過大黑摩紀這直率的待人方式,也在一邊幫腔,“大黑桑過來幫忙錄音。”


    說了兩句閑話,錄音室的門被推開,一頭蓬發、腳上踢著拖鞋、看著亂七八糟的織田哲郎,手裏拿著易拉罐裝的咖啡,走進來。


    “織田桑。”池田站起來。


    他迫不及待,把大黑摩紀介紹給他,“我把大黑桑帶過來了。”


    織田哲郎抬起眼皮,看著被池田招唿過來的年輕女孩子。大黑摩紀筆直的站在那裏,像是一支嶄新的鋼筆。


    “額……”


    織田哲郎不擅長寒暄,忍不住抓了抓頭發,把亂蓬蓬的頭發抓的更亂。


    “請問,是怎樣的曲子呢?”


    大黑摩紀的問題,把織田哲郎給推進正軌。


    “請跟我來。”他立刻進入狀態。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樣的初次見麵,織田哲郎對大黑摩紀的第一印象極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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