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對大眾來說,之所以在意新的年號,除了好奇心,還有著更加實際的理由。


    電視畫麵裏,官房長官小淵惠三舉起寫著新年號的紙板,對外正式公布新天蝗即位以後的年號為“平成”。


    平成的“平成”,選自《史記·五帝本紀》裏的“內平外成”,以及《書經·大禹謨》當中的“地平天成,寓意“天地內外能夠和平”。


    曰本的年號向來從華夏典籍中選出,昭和如此,再往前的大正和明治也是如此。


    今次新天蝗即位,決定新年號的時候,官方也曾打算從曰本的典籍裏進行挑選,但最後,仍舊從華夏典籍當中選出了“平成”的年號。


    電視裏,對平成這個新年號的由來做著詳細的講解,岩橋慎一看著這些,多少產生一點“果然如此”“見證曆史”之類的充滿旁觀者意味的感慨。


    上輩子對曰本的了解雖然不多,但畢竟是隔壁的鄰國,年號總還是知道的。畢竟,提到平成,後麵還跟著“廢宅”兩個字。


    平成也好,廢宅也罷,這些暫時都無所謂。


    天蝗死還是不死,對生活的影響隻持續七七四十九天,但是年號的更改,卻切實的影響到曰本社會的每一個角落。


    從明天的一月八日,正式改元以後,報紙雜誌、電視媒體、電腦時鍾、日曆本……但凡能想到的會出現年號的地方,“昭和”二字都將被“平成”取代。


    唱片公司和岩橋慎一的製作公司那邊也一樣,之前使用的帶著“昭和”的各種東西,陸續都要換掉。


    除此之外,對習慣用年號來敘事的人來說,今後也要學著改口。


    “今晚零點過後,就是平成元年了。”


    渡邊萬由美在記事本上記下年號所使用的這兩個漢字,隨口跟岩橋慎一說了句:“還是公元紀年好記又好用。”


    “那當然了。”岩橋慎一微笑附和。


    看完年號宣布的直播,在場之人的好奇心得到滿足,於是仿佛把按下的暫停鍵重新改為開始鍵一般的,各自又去做各自的事,對接下來電視裏的新聞再度失去興趣。


    岩橋慎一跟渡邊萬由美其實也不是特意守在這裏看電視,上午各自被電話轟炸完以後,到了下午,兩人坐到一起,相互交換各自收到的情報,再商量接下來要做的各項調整。


    今天下午,zard被工作人員帶著去了關西電視台錄製音樂節目。今天下午錄,下周播出。直播節目沒辦法隻能停,但錄播節目的錄製,進度並不受影響。


    下午錄完節目,晚上還有livehouse的演出,樂隊在大阪的最後一天,行程照樣滿滿當當。


    這最後一天的演出,岩橋慎一要忙公事,沒時間也沒打算再跟著去看。


    不過,連著看了兩天,對於樂隊的演出、以及對蒲池幸子舞台風格的調整,他已經大致心中有數,隻是礙著演出期間,突然跟蒲池幸子溝通這些,也許會影響她的發揮。


    等到迴了東京,再單獨跟她談一談。


    兩人正說著話,岩橋慎一的傳唿機響了起來。


    今天,傳唿機從早到現在就沒停過,岩橋慎一習以為常,跟渡邊萬由美說了一聲,起身去找電話。


    電話是跟製作公司那邊一直有合作的東京音樂工業會社的沼田部長打來的。特意打電話來,是跟岩橋慎一商談新的訂單。


    年號一改,東京音樂工業會社也想蹭一蹭新舊年號更替的熱度,匆忙選取有代表性的偶像歌謠,準備打著“昭和偶像特別集”、“昭和氣氛歌謠特別集”之類的旗號發賣。


    有訂單是好事,蚊子腿也是肉,岩橋慎一當然滿口應承。又跟他說好,過後親自去東京音樂工業會社那邊拜訪。


    正事幾句話就說完,沼田話匣子一開,又跟他閑聊了起來。


    沼田認識岩橋慎一的時候,岩橋慎一還是森進一的小跟班。製作公司成立之初,生計來源就是從沼田那裏拿到的訂單。有這層關係,兩人也算有幾分交情。


    年號更改,雖然生活中除了把“昭和”替換為“平成”以外,其他地方幾乎一切如常,但是,年號更改,毋庸置疑,也確確實實是件大事。


    不關心國家大事,自然完全無動於衷。但也有一種人,盡管對“改變”這件事沒有多餘想法,但就是迫不及待想把這件新鮮大事當成聊天的話題逢人就說。


    那種心態,大約類似於三杯下肚後就想要指點江山——嘴上痛快痛快。


    沼田顯然就是後一種人。


    岩橋慎一客氣的應付著他,正說著話,還握在手裏的傳唿機又響起來。他掃了一眼,是陌生號碼,不過,傳唿代碼並不是最熟悉的“速迴電”。


    他一邊跟沼田繼續聊天,一邊查閱放在電話旁邊的傳唿代碼表。找了一會兒,總算找到答案,是有點別扭的“下次見”。


    下次見?


    岩橋慎一琢磨了一下,忽然靈光一閃,跟沼田說了聲又有電話進來。


    電話裏,沼田調侃他今天肯定忙得夠嗆,總算放過他。掛了沼田的電話,岩橋慎一又把剛才那通別扭的傳唿打了迴去。


    電話打過去,接通了以後,對麵是個有點低沉的女聲,告訴他,“這是公用電話。”


    公用電話?


    是路過的人接起來了?哪有在電話亭打了傳唿以後還不等在那裏的人啊。


    也太粗心了吧?


    岩橋慎一麵對這個答案,相當意外。一邊腹誹打電話的人不靠譜,一邊在心裏嘀咕,莫非剛才的猜測是錯的?


    正要跟對麵道歉掛斷,還沒開口,不知道為什麽,心裏覺得有個什麽地方不對勁。猶豫的空當兒,忽然聽到電話那頭的笑聲。


    起先像是在忍耐,之後幹脆大方笑起來。


    “慎一君。”電話裏,中森明菜終於自報家門。


    對著這麽一個惡作劇的桃浦斯達,岩橋慎一唯有失笑而已。


    不過話說迴來,中森明菜變聲的本領還挺厲害的,莫非天賦技能點裏,屬於聲優的那一欄也多點了幾下嗎?


    岩橋慎一心裏想著,還沒說話,先聽中森明菜問他,“慎一君今天一定很忙吧?”


    “嗯,從起床到現在一刻不停,剛才也在接電話。”岩橋慎一對她說,“剛才收到‘下次見’的傳唿,心裏猜著,說不定是你。”


    中森明菜笑了笑,“大本桑上午就一邊打著電話一邊離開了。我想,慎一君肯定比大本桑還要忙。”


    “估計是這樣。”岩橋慎一也這麽覺得,又問她,“明菜桑呢?”


    “和忙過頭的慎一君相反,今天得到了一天突然的休假。”中森明菜告訴他。


    岩橋慎一開玩笑,“真羨慕。”


    “能分你一半的話,就分給你一半了。”待在電話亭的小空間裏,中森明菜肆無忌憚的說起了傻話。


    ……有心上人的人,一定有說傻話的資格。


    她看著電話機上鑲嵌的那塊小鏡子當中自己的臉。


    “要是能收到的話,就真的向你要一半了。”岩橋慎一學她的句式。


    電話裏,中森明菜為他的話而笑。


    岩橋慎一說她,“不過,剛才可真的被你給捉弄了。”為了惡作劇,還特意展示了一下聲優技能,有夠調皮的。


    中森明菜笑了兩聲,“假裝路過的人是在捉弄你。……不過,這真的是公用電話。”


    而她之所以想要假裝路過的人,是在電話撥出去,待在電話亭裏等電話的時候,心裏忽然又想到,不能確定下一通打過來的電話是不是打給她的。


    在接到岩橋慎一迴電和也許接到的是其他人打過來的電話這兩種可能之間,中森明菜惡作劇的念頭又冒出來,決定隻要電話響起,就告訴對麵這是公用電話。


    如果是陌生人的聲音,這麽迴答恰如其分。


    如果是岩橋慎一的聲音,那就是故意跟他開個玩笑。


    “真的?”


    岩橋慎一想象中森明菜站在街角的電話亭裏打電話的情形。人來人往的街上,會有人發現拿著聽筒在裏麵打電話的人是她嗎?


    “我看到街上的電話亭,就突然想用它給你打電話。”中森明菜說。


    她語氣坦率,說著有一點孩子氣的話。岩橋慎一聽她這麽說,想象站在電話亭裏的中森明菜,忽然感受到某種溫情,體會到她這個人的溫度。


    “現在,電話打完,我要迴去了。”她故意不說“慎一君這麽忙卻還給你打電話”這樣的話。


    “去哪兒?”岩橋慎一問她。


    中森明菜告訴他,“迴家去,要趁休假做個大掃除。”


    放下電話,中森明菜心滿意足。她注視電話機上鑲嵌的那塊小鏡子,鏡中映出的她的臉,有一瞬間,仿佛跟剛才看到的那個在打電話的女孩子重疊。


    她又投入硬幣,給出租車公司打電話,報上地址。


    放下電話以後,中森明菜走出電話亭,等著出租車過來接她。


    ……


    正式改元是在八日零點,不過,當天的晚報,就已經刊登出了“平成”的年號,向世人廣而告之。


    而等到八日一早,送到酒店來的報紙上,時間一欄,就已經全部換成了“平成元年”。


    打開電視,電視機裏,也以“平成元年”為主題大肆報道。


    新的年號替換,電視節目也好,報紙也好,都相當樂觀的期待一個新的時代。


    當然,他們所期待的,是一個能夠將此刻的繁榮延續下去、並且能夠比現在更好的新時代。


    作為這方麵的體現,岩橋慎一去吃早飯的時候,聽隨行的工作人員匯報,說昨天的廣播電台,dreamsorgetrue的《未來預想圖ii》點播率激增。


    “根據反饋的信息,點播這首歌的留言當中,有相當一部分提到了‘不論多少年,都能保持現在這份心情不變’這一句。”工作人員做著細致的匯報。


    渡邊萬由美聽著工作人員的匯報,想起母親提到過的,關於《未來預想圖ii》這首歌之所以大受歡迎的理由。


    “不論多少年都不會改變”。


    這首歌的內核,在時代交接的現在,也帶著安撫人心、加油鼓勁兒的意味。


    在這之前,點播這首歌的聽眾當中,少有人對這首歌做這樣的聯想。但是,年號更替的同時,有著這樣聯想的點播留言大幅增加,多少也反映出大眾內心的真實。


    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聯想到這首歌,一方麵證明《未來預想圖ii》現在確實火熱,知名度夠高,另一方麵,也證明了渡邊美佐看待事情角度的精準。


    一邊是對天蝗死去、新蝗即位,符號變換的無動於衷。


    另一邊,則是內心深處浮動著的也許連自己也不能覺察到的,對於現在這個泡沫時代的不安。


    要緩解不安,一方麵是更加狂熱,另一方麵,則是對著細微的、看似不相關的事物去聯想。


    渡邊萬由美想到這些,跟岩橋慎一說起母親的那番話。


    岩橋慎一聽的認真,一邊聽,一邊在心裏佩服渡邊美佐,“真不愧是渡邊社長。”


    薑還是老的辣,在看待事物的眼光上麵,渡邊美佐也許失去了創新進取的判斷力,但是,這些微妙的、藏在時代當中的東西,瞞不過這個藝能界老前輩的眼睛。


    八日不僅是“平成元年”的第一天,還是天蝗頭七第一天。


    電視和報紙都對昨天民眾抓緊最後的時間衝出家門的事做著詳盡的報道,以及娛樂場所對於這種局麵的應對。


    到了今天,國喪正式開始,娛樂場所也紛紛掛上閉門謝客的牌子。屆時,電影院、卡拉ok、迪斯科、遊樂場等等娛樂場所,都要暫停營業。


    電視裏要滾動播放國喪相關的新聞,報紙就要承擔起它的責任。


    八日的報紙,大版麵報道了明天開賣的衝繩電力公司的股票。岩橋慎一翻到這一麵,想起中村兄就勸他和美和醬買它。


    也不知道入股livehouse的事,中村兄要怎麽選。


    但在那之前,上午,工作人員們先行從大阪返迴東京,岩橋慎一和渡邊萬由美,以及zard四名成員,在赤鬆晴子的邀請下,前往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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