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折紙長頸鹿的做法,大可把這件事寫在迴信裏。特意打電話給中森明菜,還是因為她在信裏寫了自己感冒的事。


    結果,一句問候之後,就變成了一堂失敗的教學課。


    “不……”


    岩橋慎一說抱歉,中森明菜下意識要說點什麽,可剛起了個話頭,忽然覺得這個相互說抱歉的情形有意思,忍不住笑了一下。


    從電話裏聽到中森明菜的笑聲,岩橋慎一想想這情形,也覺得好笑。


    兩個人隔著電話,一起發笑。笑過之後,卻又不約而同,陷入了沉默。


    打電話的時候,誰也看不到誰的臉。中森明菜不擅長打電話,但也不想這麽掛掉。她握著話筒,想要再說點什麽,卻又猶豫要說點什麽。


    “那個……”


    “什麽?”岩橋慎一做傾聽狀。


    結果,他剛有點反應,中森明菜像是把球丟給他那樣,反過來道:“你先說好了。”


    這若無其事的語氣,仿佛現在的情形是兩個人都在等著對方開口說話似的。岩橋慎一麵對這個突然丟過來的球,楞了一下。


    而把球丟給了他的中森明菜,則在電話那頭悄悄鬆了口氣,露出個惡作劇的小小微笑,用實際行動證實了逃避可恥但有用的至真道理。


    岩橋慎一接住這個球,一半無奈,一半好笑。但是,也能覺察到對麵的桃浦斯達不想就這麽掛電話的微妙心情。


    想了想,還是說起剛才的折紙長頸鹿來,“電話裏也說不清楚……”本來通過電話教手工活,這種做法就行不通,也真難為她能比劃那麽久。


    “或者,”他本來想問中森明菜,她在用的折紙工具書的名字,可是,話到嘴邊,又改了主意,“之後要是有機會,當麵教我怎麽折,怎麽樣?”


    之前能讓她推薦折紙工具書,但是,在她這麽辛苦的現炒現賣了以後,要是把她剛才的努力放一邊,還是去看折紙工具書學,她聽了,大概會感到泄氣。


    中森明菜的反應也說明了一切。


    聽岩橋慎一這麽說,她高高興興答應了,“當然可以……”語氣一頓,說不上是對自己自信還是對自己不自信,“當麵折給你看的話,應該就能弄清楚了。”


    “就算我不是合格的老師,但是,慎一君頭腦那麽好,一看就能懂了。”她嘀咕道。


    岩橋慎一為她的話感到好笑。也不禁在心裏有些好奇,自己在這個桃浦斯達心裏,到底是怎樣的一副形象。


    “期待這麽高,那我從現在開始就要擔心自己會出醜了。”他半開玩笑半認真。


    中森明菜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放心,就算真的出醜,也不會笑你的。”不過,說著這句話的時候,她就已經笑眯眯的了。


    岩橋慎一人那麽聰明,折紙這種小手藝肯定難不住他。


    但是,如果他真的被難倒的話……中森明菜想到自己從來沒見過岩橋慎一為難的樣子,心中反倒有一絲隱隱的期待,想看他真的被難倒。


    期待感讓她脫口而道:“下周感冒應該就能好了,到時,能見你嗎?”她像個要惡作劇的孩子,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自己的手法到底能不能成功。


    甚至,因為突然生出的好奇心,一時之間,中森明菜冒出來個想要學更加複雜的折紙手工的念頭。


    就算這次失敗了,也總有能難倒他的那天……她有些孩子氣的想到,卻越想越高興。


    岩橋慎一也樂於陪她玩這種遊戲,答應了,“行啊。”


    於是,中森明菜去拿自己的日程表,岩橋慎一也翻開自己的行程本,兩人以“中森明菜的感冒下周就能好”為前提,商量了見麵的時間。


    地點交給了中森明菜來定。


    岩橋慎一說,“之前承蒙你招待,兩份點心都很好吃,所以,對你挑選店麵的本領非常信得過。”


    中森明菜挺高興的,“請放心好了。”


    這副語氣,又有了那種商店街孩子的味道。


    在電話裏,岩橋慎一沒提她寄來的新單曲的事,中森明菜自己也沒說。這未必不能稱作是一種默契。


    一種既然收到了“問卷調查”,那就好好寫“試吃感想”的默契。


    放下電話,岩橋慎一才拿起那張新單曲,趁著夜晚自由支配的休息時間,把唱片放進唱機,摁下播放鍵。


    流暢的旋律與低沉的聲音,如同流水一氣嗬成。


    聽完主打歌,接著是b麵曲。


    歌名叫《bilitis》,比利蒂斯。說到比利蒂斯,這個詞一向跟女同性戀聯係在一起,什麽比利蒂斯之戀、比利蒂斯女兒之類的,都是“女同性戀”的代指。


    而比利蒂斯之所以約等於女同性戀,就要提到法蘭西詩人皮埃爾路易的散文詩《比利蒂斯之歌》。


    這部散文詩描寫的是神女比利蒂斯的一生,而在其中,有著相當的篇幅描寫了比利蒂斯和同性之間的戀愛生活,因為這個緣故,最早的女同誌組織才自稱是“比利蒂斯女兒”。


    所以,這是一首百合歌曲?


    岩橋慎一抓住重點的同時,歌曲的前奏響起,同主打歌完全不同,不是流水般的一氣嗬成,而是富有衝擊力的氣勢十足。


    據說桃浦斯達女粉絲挺多的,不知道聽到這首歌感想如何……不過,看中森明菜那麽小小一隻,在她開口之前,怎麽也不會想到她的歌聲是這麽低沉又有力量的吧。


    挺帥氣的。


    跟剛才電話裏那個軟軟的、嗓音沙啞的姑娘簡直判若兩人。


    岩橋慎一聽完了整張單曲,去找來紙筆,給中森明菜寫迴信。盡管約好了下周見麵,但是,約定就是這麽一迴事。


    既然是試吃感想,就好好寫在紙上,再迴寄過去。


    不斷寫信,岩橋慎一卻並不覺得麻煩,反而有些樂在其中。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為寫信的時候,他不需要像在工作當中那樣權衡利弊,隻要把想到的東西寫下來就可以。


    赤手空拳在業界摸滾打爬,時時刻刻都小心翼翼。


    工作當中緊繃著弦,這麽跟她寫寫信,反而成了一種奇妙的放鬆自己的方式。他也像中森明菜在信裏那樣,零零散散的書寫著。


    ……


    在這個十一月中,還有件重要的大事,是姐姐岩橋朝子跟成田寬之的婚禮。


    岩橋朝子跟成田寬之訂了新高輪王子飯店,入籍申請書在舉行婚禮的當天提交,所以,在那之前,還能再當一段時間的“岩橋”朝子。


    等婚禮過後,就是“成田朝子”了。


    結個婚夫婦倆還得把姓氏給統一一下,這件事在岩橋慎一看來夠沒勁的。


    雖然有天蝗病危,對外頒布自肅令的這個背景在,不過,婚禮早在幾個月前就準備,酒店也是那時提前訂好了的,這時,也就照辦不誤。


    提早訂好婚期和酒店的新人還另說,但是,還在議婚階段的準夫婦們,就不得不礙著自肅令以及不知何時掉下來的國喪,將婚期往下拖延。


    結婚這件事,是需要一股勁頭的。鼓起勁兒來一步到位把婚給結了就是結了,要是一直這麽拖下去,極容易越拖越瞻前顧後,最後一拍兩散。


    岩橋朝子和成田寬之這精打細算了的兩口子什麽事也沒耽誤——岩橋慎一這個當弟弟的,替姐姐鬆了口氣之餘,想起他這姐姐和姐夫在籌備婚禮這件事上表現出的那種樂在其中,也暗戳戳的想過,如果婚禮因為自肅令被延期了,他們兩個會怎樣?


    梁翠萍女士既能給人走入圍城的勇氣,還說出了沒有如果這個至真道理。


    什麽也沒耽誤的岩橋朝子和成田寬之不動如山,但是,因為自肅令拖延婚期的準夫婦當中,暗地裏罵天蝗的人估計不在少數。


    婚禮上,夫婦雙方的親朋好友,一共要到場大約三百人,這個陣仗絕不算小了。


    辦個婚禮花銷不少,參加個婚禮要包的禮金也不是小數目。婚禮的排場越大,參加婚禮的人送的份子錢就越多。


    緊跟著的,婚宴結束後,給參加婚禮的人準備的迴禮,價格也水漲船高。總之,一個環節的檔次提高,就是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


    寄出給中森明菜的信的隔天是星期五,晚上,岩橋慎一去參加了岩橋家和成田家雙方家人出席的聚餐。


    婚禮是在星期六,聚餐結束後,準夫婦各自去赴各自的結束單身前夜的聚會。


    岩橋將明夫婦從靜岡前來東京,成田一家也從宇都宮趕來。


    商談婚期的階段,兩家的父母已經見過幾次,岩橋慎一和成田寬之的弟弟、弟媳跟對方的家族則都是初次見麵。


    成田寬之是東大畢業的精英電通man,留在宇都宮的弟弟則學業平平,宛如岩橋家的姐弟兩個。


    但認真說起來的話,成田寬之的弟弟不賣力讀書,也和一早決定有家業要繼承有關。曰本這種家庭工廠、或者老店多得是,往往準備好要繼承家業的孩子,都很少認真讀書。


    就現在這個時代,有些極端一點的個體戶,孩子能好好讀個初中就已經足夠,至於高中怎麽玩無所謂,讀大學更是沒意思,反正都要迴來繼承家業。


    雙方全家大出動的聚餐,氣氛想想也知道有多客氣。


    一頓飯吃的夠矜持,兩邊的父母一邊說著客套話,一邊就明天的婚禮做著溝通。


    明天的婚禮舉辦時間定在十一點半,正點到來之前,要準備的事情一大堆,一早就要到酒店的休息室做準備。


    請帖提前許久就發了出去,有從名古屋、大阪之類的地方遠道而來的賓客,都替他們訂好了下榻的酒店。


    整場聚餐,幾乎都在說這些事。


    小舅子岩橋慎一不僅是絕對的旁聽者,還是整場聚餐裏唯一的單身漢。成田寬之晚婚,當弟弟的壓根不必搶跑,隻需順其自然,就領先了哥哥一步。


    席間最活躍的人莫過於成田寬之的弟媳。她聽說岩橋慎一在藝能界工作,本著一顆八卦之心,問了岩橋慎一許多業內消息。


    應付這點事小菜一碟,岩橋慎一有問必答,至於是真是假那也無所謂。——就算是提問這些八卦的人,也未必對八卦的真假真的感興趣。


    ……


    聚餐結束時,時間還早,雙方的家長從餐廳直接迴下榻的酒店,成田寬之的弟媳想換個地方玩,叫上弟弟,兩人先走了。


    岩橋朝子和成田寬之,再加上岩橋慎一,三個人在路邊等出租車。


    “慎一君,到了明天,我可就是你真真正正的姐夫了。”成田寬之看著心情不錯,主動跟岩橋慎一說起這個。


    什麽結婚前夜、告別單身前的憂慮之類的,跟這位老兄完全無緣。倒是岩橋朝子,丈夫跟弟弟在旁邊聊起來,她也不插話,隻是聽著。


    不過,到底是三個工作狂,指望湊在一起閑話家常是不可能的。


    閑聊了沒幾句,成田寬之的話題轉到自肅令上麵去。自肅令頒布,電視廣告一下子遭到重創,在這方麵,身為電通man的成田寬之,體會自然深刻。


    “之前,工藤靜香醬拍的巧克力廣告裏,有句‘這一天終於到來了!’的台詞,播出以後被緊急下映,因為有咒死的嫌疑……”成田寬之提到。


    岩橋慎一心想,連《好開心!好快樂!好喜歡!》都能被指作是有咒死嫌疑,這麽一句容易被聯想的台詞,不撤下來才怪。


    不過,拍廣告的和策劃廣告的也都挺冤枉,企劃是一早就定下來的,台本也是提前寫好了的,誰能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你們藝能界,這次受到的衝擊可大了。”成田寬之說。


    岩橋慎一迴了句,“確實。大家都處在一種不知所措的狀態裏,不敢輕舉妄動呢。”


    未婚夫和弟弟聊著天的時候,岩橋朝子就在那留意出租車。


    這個時間,又是星期五,出租車不好找。


    “話說迴來。”


    聊到電視廣告,岩橋慎一想到樂隊接下來的宣傳企劃,主動提了一句,“現在這個階段,新年以後的廣告時段,廠商們大概也正處在觀望的狀態當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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