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章合一章)


    岡本夏生的話,將在場眾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蒲池幸子這裏。


    熱鬧的起哄聲當中,赤鬆晴子雖然未發一言,卻也對蒲池幸子投以好奇的目光。


    今天晚上,蒲池幸子給赤鬆晴子的印象,是個不願意出風頭,有點靦腆內斂,不知道要如何融入聯誼氣氛的女孩子——和她在聯誼會上的表現如出一轍。


    猜也猜得到,她也是被朋友叫過來參加聯誼會的。


    這樣的場合,即使岡本夏生說的是反話,蒲池幸子其實唱歌不是拿手,而是下手(不擅長之意),眾人也不會因此大失所望。


    說白了,到卡拉ok來唱歌,也隻是聯誼活動的一環,為了活躍氣氛而已。唱得好的是個卡拉ok唱將,唱不好的也不會被掛起來嘲笑。


    但是,今晚的聯誼會一路進行到現在,看岡本夏生對蒲池幸子照顧有加,顯然不會不顧朋友那種靦腆內斂的個性,當眾這樣起哄隻為活躍氣氛,而是真心這麽認為。


    自從決定轉入幕後,赤鬆晴子就頻繁出入livehouse觀看演出,因而,和在場的起哄者那種隻是注重氣氛的態度不同,更加在意的是蒲池幸子的表現。


    這位蒲池桑唱歌到底有多拿手呢?


    而之所以對蒲池幸子報以這樣的好奇心,也同今晚和蒲池幸子之間那種微妙的相互理解所產生的好感有關。


    ……


    被岡本夏生如此隆重介紹給了眾人的蒲池幸子,麵對起哄聲,起先流露出一絲靦腆不願出風頭之人的拘謹,但握住話筒,卻沒有任何逃避的意思。


    岡本夏生這種做法,其他人大概會認為這是她有意活躍氣氛,蒲池幸子卻記得朋友叫她來參加聯誼時說過的話,知道這是岡本夏生好意為她製造的“機會”。


    但是,“讓唱片公司的人大吃一驚”,這不過是岡本夏生一廂情願的天真想法。


    還是少女的時候,盡管蒲池幸子也常做些少女的夢,但是,和其他少女相比起來,對夢想的憧憬當中,還保留著一絲理性。後來入職成為粉領族,這絲理性也從未消失過。


    如今,進入藝能界,成了模特以後,這一絲理性就變得更加珍貴且實用。


    藝能界充滿誘惑,但模特這個圈子尤為特殊,隻要有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就離陷入迷失的境地不遠。


    身在這個圈子裏,還能保持本心不變,要比其他行業的人多付出三倍的努力,對待夢想這件事,則要虔誠三十倍。


    決定要跟星辰事務所簽約的時候,發現了她的那名星探對她說,“現在是販賣能販賣的東西的時代”。


    藝能界、尤其是模特界,更是這樣一個將這句話詮釋得淋漓盡致的圈子。隻要稍有動搖,那麽,“自身”也就在這樣的環境當中蕩然無存。


    但是,正因為身處在這樣一個販賣能販賣的東西的時代,進入了一個販賣能販賣的東西的圈子,反而讓蒲池幸子比過去更加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這個世界上,有著無論如何也不能夠拿去販賣的東西。


    正是存著這樣的想法,蒲池幸子才能在這樣的環境當中,去守住“自身”。


    明白了這一點以後,蒲池幸子的心中更加清醒,比起從前生來的那一絲理性,更加多了理智。心中了解,並且也能夠分辨,到底哪些是真正的機會,哪些是徒勞無益,而那些又是看上去像機會的陷阱。


    唱片公司的上班族或許提前從岡本夏生那裏聽說過什麽,此時才做出內行人品評的模樣。


    但是,即使如此,蒲池幸子也沒有那種機會到了的感覺。


    本來就是因為感激岡本夏生記得她的夢想這件事的好意,所以才來參加聯誼,剛才這名唱片公司的上班族,看待岩橋慎一時那樣輕率,輕視“努力”這一可貴品質的態度,更加讓蒲池幸子確定,機會並不在這個人的身上。


    隻不過,雖然成為歌手是夢想,盡管會去期待機會的到來,但歌並不是為了機會才去唱。


    那些或真或假的機會都不在眼前的時候,哪怕音樂隻能成為人生點綴,那麽,她就算當了家庭主婦,都會在準備飯菜的時候唱歌。


    要是否定了“機會在這裏”這件事,那這就跟普通的聯誼會上的卡拉ok環節沒什麽兩樣,和同期的模特們一起去卡拉ok唱歌的時候沒什麽兩樣。


    這麽想,蒲池幸子反而坦然,既沒有被突然推到了風頭上的為難,但是,也沒有那種要露上一手的銳氣。


    倒不如說,那既不是自信,也不是不自信,而是一種在握住了話筒以後的自然而然。


    她操縱點歌器,思考自己的拿手曲目,然後選中了鄧儷君的《別れの予感》(別離的預感)。


    ……


    鄧儷君雖然實際上來說,她應該是位流行歌手,不過,她在曰本初登台時,就以演歌歌手身份活動,在曰本發展期間,發表了眾多演歌。


    作為她代表作的《空港》,以及愛情三部曲《つぐない》(償還)、《愛人》、以及《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任時光在身邊流逝——也就是我隻在乎你)都是演歌。


    作為演歌歌手知名,因而也被劃到演歌歌手範圍內。


    初赴日時,鄧儷君簽在渡邊製作,跟演歌大佬森進一合作密切,據說兩個人還談過戀愛。跟另一個演歌大佬五木宏也同台過好多次,江湖傳言曾經對五木宏十動然拒,不過真假未知。


    總之,提到鄧儷君跟演歌,就有著各種各樣的聯係。


    而既然是演歌歌手,多少就帶著一點“稍微有點年紀的人會喜歡”的感覺。


    倒不是專指中老年人士,倒不如說,比起未婚者,已婚者對演歌的體會更深,喜歡演歌的概率更大。


    比如說,像是鄧儷君的這首《愛人》,愛人是日語當中情人的意思。擁有情人和身為情人的微妙之處,這是未婚者、年輕人所難以體會和理解的。


    演歌的曲風,以及它歌曲當中的主題,過濾掉了許多年輕的受眾,注定是類似陳年酒一樣的東西,隨著年齡增加,才能漸漸體會到其中的風味。


    除此之外,現在的年輕一代,經曆了一係列新音樂的衝擊和洗禮,又身處快節奏的時代,演歌和歌謠變得難以打動他們,曲風和曲子的結構,也漸漸變得“過時”。


    各路音樂風格百花齊放的同時,也是演歌的市場在漸漸縮小的過程。


    鄧儷君的這首《別離的預感》,原本是被作為愛情三部曲的續作打造,製作班底跟之前三首歌一樣,由三木剛作曲,荒木豐久填詞,這兩位也是鄧儷君在曰本合作的固定班底,鄧儷君在曰本的走紅之路,離不開這幾位黃金搭檔。


    但是,在製作這首《別離的預感》期間,恰逢鄧儷君腎病發作嚴重,丹田發聲會導致腎部疼痛,不得已改變了發聲方法。


    唱法改變,脫離了演歌風味,連同之後的編曲風格也隨之改變,相比之下,歌曲當中的流行意味變得更加濃厚。


    這樣一來,就使得這第四部曲同前麵三部曲產生了微妙的割裂感,三部曲升級四部曲的計劃落空。


    不過,盡管未能成為和那三支名曲放在一起,這支《別離的預感》卻因為新潮的唱法,有別於演歌的流行風味,優美的旋律,以及如夢似幻的時髦編曲,發行以後,在年輕一代人當中大受歡迎,成為了另外意義上的代表作。


    蒲池幸子即使身為未婚的粉領族時,也一直很喜歡鄧儷君的歌,對她歌聲當中對於感情的把握心悅誠服,這支《別離的預感》發行以後,更是被她反複聽起。


    有一絲浪漫、又有一絲夢幻、還略帶一絲哀愁的前奏過後,蒲池幸子唱出了這首歌的第一句,“幾乎要哭出來那般,痛苦地愛著你。”


    ……


    蒲池幸子一展歌喉,在場的眾人都是一副“挺厲害嘛”的反應,紛紛晃動手搖鈴,為她助陣,但是,也僅僅隻有那種“挺厲害的嘛”的反應,不會再有更多了。


    聯誼會這樣的場合,唱歌隻是一種點綴,隻是今晚娛樂項目當中的一項。對這些人來說,隻不過是在今晚對蒲池幸子“內向靦腆”的印象之外,又多了一條“很會唱歌”而已。


    倒是赤鬆晴子,看蒲池幸子唱歌,卻覺得很有意思。


    蒲池幸子唱歌很好聽,音也抓得夠準,這大概是坐在這裏的眾人聽她唱歌的第一反應,也是最直接的反應,赤鬆晴子也不例外。


    蒲池幸子一開口,首先令她想到的,就是“很好聽”。


    不僅是指她唱歌好聽,而是因為她的聲音真的很好聽。


    唱歌這樣的事,有後天技術的磨煉,可以有老師指點,但是,聲音這東西卻是天生的——除非那種特意在嗓子上動什麽手術的。


    而天生的好嗓子,也未必是那種可以掀翻屋頂的高音,又或者張嘴就是低音炮,可能聽上去是“中等”,但就是讓人耳朵一亮。


    蒲池幸子投入地唱著這首《別離的預感》,一旦開始唱歌,隨著浸入到歌曲當中,她給人的印象好像有一點不一樣了。


    不再是那麽單薄的“內向靦腆”,又或者是那種直觀的“很會唱歌”,她漸漸忘卻了緊張,不是為了能夠完美完成演唱而去想方設法使用技巧,而是投入到歌曲當中。


    蒲池幸子的聲音又清又亮,而鄧儷君的聲音甜美圓潤,印象當中的這首《別離的預感》,由鄧儷君唱起,輕飄飄、如夢似幻,帶著曰本式的哀愁。


    但是,這首歌由蒲池幸子來唱,她那清亮的聲音,卻又為歌曲賦予了一絲幹脆利落,不拖泥帶水的意味。


    外表看上去那麽含蓄的蒲池幸子,唱起歌來的時候,卻是這樣的感覺。並非無來由的,赤鬆晴子有一點想聽蒲池幸子唱搖滾樂聽聽看。


    ……


    一支《別離的預感》唱完,眾人紛紛為蒲池幸子鼓掌歡唿。


    “不得了,蒲池桑——”


    “太厲害了!”


    眾人稱讚蒲池幸子,岡本夏生卻說道:“就說我沒有誇大其詞,平白提高大家的期待感吧?”


    她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真心實意覺得蒲池幸子唱歌好聽。別人要是稱讚蒲池幸子,她也跟著覺得高興,有一種自己也得到了承認的意味。


    確實,作為推薦者來說的話,她的這次推薦是成功的。


    而一曲結束,就像是有時效的魔法到此為止了那樣,蒲池幸子又迴到了那個外表含蓄的狀態當中。


    “蒲池桑真的很會唱歌,刮目相看了。”德間唱片的上班族說,“這樣的水準,怎麽會去當模特呢?成不了歌手太可惜了。”


    這種話聽上去為她惋惜,但著實不夠高明。


    成為模特並非是人生當中的“誤入歧途”。蒲池幸子想到這裏,露出含蓄的微笑,衝德間唱片的上班族禮貌地點點頭,然後,目光落到赤鬆晴子身上。


    兩個初次見麵,卻在今晚意外地相互理解的女孩子交換了一下視線,隨即,蒲池幸子把話筒轉交到赤鬆晴子手裏。


    下一個要唱的人是赤鬆晴子。


    “赤鬆桑要唱什麽呢——”


    “歡迎——”


    “不是我要故意抬高各位的期待值哦,不過,晴子唱歌也超厲害的!”把赤鬆晴子叫來的朋友,大概覺得跟在岡本夏生的後麵這樣說很有意思,大聲宣布道。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晴子當過樂隊的主唱,還在校園祭演出過。”朋友說起這件事來。


    “赤鬆桑?主唱?”


    眾人的反應,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這樣一個靦腆的人,在樂隊裏當過主唱,還公開演出?


    蒲池幸子也忍不住去看赤鬆晴子。


    這位赤鬆桑,不僅在genzo兼職,還當過樂隊的主唱嗎?她覺得有一點不可思議。但是,反過來想一想,又覺得不奇怪。


    其實,這樣端莊,一看就出身很好的赤鬆晴子在genzo兼職,這本身就已經能夠說明許多事情了。


    赤鬆晴子被朋友說起當過樂隊主唱的事,並不放在心上,拿過點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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