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章合一章)


    “新年好。”岩橋慎一迴了一句。


    不過,心裏卻對中森明菜這通突然打過來的電話感到意外,就像是那一天在錄音室被她給堵了個正著時那樣,完全沒有想到。


    以順其自然的偶遇為開端的關係,要是哪一方突然采取了主動,就如同風平浪靜的水上任其漂流的小船,被一時翻湧的浪花給往前推了一把。


    “對了,”岩橋慎一對她說,“昨天的大賞恭喜了,明菜桑。”


    “嗯、……嗯。”中森明菜像是反應了一下,才開口道:“謝謝您,岩橋桑。”


    岩橋慎一覺得她接下來有話要說,所以拿著聽筒等著。對麵的中森明菜,在說出這句“謝謝”來以後,下意識鬆了口氣,緊接著發現,這口氣一鬆,讓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電話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人與人之間有著千百種的相處模式。


    有的人麵對著麵的時候不能夠暢所欲言,在電話裏卻能夠良好的溝通。但是,中森明菜卻是完全相反的那種人,並不擅長打電話。


    是因為沒有看到他的臉的緣故嗎?這是中森明菜第一次打電話給他。


    出生在大家庭的不受寵的女兒,這樣的身世讓中森明菜在成長的過程當中,下意識學會了察言觀色,參加節目的時候,都會考慮到節目效果,下意識去活躍氣氛。


    和人相處的時候,也會去考慮別人的感受。


    靠電話線聯係看不到表情,因為無法看到別人的反應,於是令中森明菜感到緊張。


    岩橋慎一這個人很沉穩,不是那種會把情緒外露的厲害的人,但是,這種不動聲色反而讓她感受到一種強大的包容力,麵對著麵的時候,不知不覺對他卸下心防。


    可現在看不到他的臉。


    中森明菜與其說是在猜疑他,不如說這是源自於自身的膽怯,讓她陷入沉默。


    “剛才,”還是岩橋慎一打破了沉默,“有希子才打電話給我。”


    “是嗎?”中森明菜接上他的話。


    “嗯,她今年也迴名古屋過年,還為您拿了三連霸的事高興得很,像是自己的事那樣……不過,這些事您也都知道了吧?”


    中森明菜跟著他的話往下說,“昨天晚上,她就給我打了傳唿。紅白結束以後,迴撥過去,一下子就接下來了。”說到這,她的語調稍微抬高,像是情緒高了許多,“有希子正要出門去新年參拜,剛穿好和服要出門,我的電話就打過去了。”


    聊到共同的、值得信賴的朋友的事,中森明菜的膽怯得到了緩解,人也輕鬆了許多。她忽然意識到,雖然她猜不到岩橋慎一的想法,可她心裏想什麽,似乎就能被他給猜到。


    她對岩橋慎一猜出她的想法以後的體貼感到感謝。


    “時間掐得夠精準的。”岩橋慎一笑笑。


    “有希子的老家,過年很熱鬧,好像全家人會徹夜不眠,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吃過年糕,再喝屠蘇酒。”中森明菜也在電話那頭露出笑容,“……是關係非常好的家庭吧?”


    東京的中森家,是不缺乏這樣的熱鬧,卻缺乏這樣的溫馨的家庭。


    昨晚,紅白結束以後,她迴到家,受到全家人——除了已經出嫁的姐姐——的祝賀,為她前所未有的大賞三連霸。


    家人的祝賀如同一種認可,但是,這種溫馨隻能持續一會兒。父兄不願意在這一天鬧出不愉快,妹妹中森明穗卻像是憋著火,故意找茬。


    “可是姐姐——”中森明穗像是在吐毒一樣的,對她說:“坐在台下的近藤桑,表情可臭了。你們兩個是出什麽問題了嗎?”


    “明穗!不要亂說話!”姐妹兩個的母親,又充當起滅火的角色。


    攝像機拍到了近藤真彥那個放送事故一樣的表情,中森明菜心裏不舒服,可這一次,更讓她難過的,顯然是妹妹這種不擇手段的冷嘲熱諷。


    中森明菜隻在家裏待到第二天上午,就返迴了自己在東京的公寓。


    ……


    “是啊,光這麽想,也想得到她那副小孩子的笑容。過年的時候,家裏有個這樣的孩子,氣氛都不一樣。”


    岩橋慎一知道她那個家亂糟糟的,但又覺得把那當成是塊不能碰的疤粗暴的岔開話題,反而讓她更難受,所以幹脆順著她的話接了一句。


    “是的。”中森明菜聽他這麽說,想到岡田有希子的笑容,心情也舒緩下來。


    心中的膽怯和初次打電話的不安,在他溫和的引導下散去,氣氛輕鬆下來,中森明菜雖然還做不到麵對麵時那樣的暢所欲言,但思路也流暢了許多。


    兩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了天。


    發生了大賞的事,近藤真彥跟中森明菜陷入冷戰,可是,即使如此,中森明菜意外的也沒有後悔自己出席了大賞。


    不僅如此,近藤真彥那種把大賞看作是玩物的態度刺傷了她。越是想到他或許還擁有著某種品格,就越是為他並沒有這種品格感到失望。


    這次的大賞,岩橋慎一在背後做了些什麽,又是如何推波助瀾,這些事中森明菜還不得而知。但是,如果不是在迷茫的時候,主動邁出那一步去見他,又在他的鼓勵下,選擇了相信事務所,和事務所站在一起,那麽,就不會有今天。


    要是那樣的話,這個大賞就像近藤真彥自己說的那樣,搞定評審中的七人,就能成為他的囊中之物。


    近藤真彥那種把大賞看作是玩物的態度,把她跟事務所更加緊密的聯係在了一起。


    當她出席了大賞,身處在會場之中,在頒布獎項之前,聽到觀眾齊聲唿喊她的名字的時候,中森明菜感到無比慶幸,慶幸自己沒有將這個獎項拱手讓人。


    她如果反感近藤真彥對大賞的態度,就更不該自己也玩弄大賞。


    ……


    這是在剛剛獲得大賞之後感性的想法。


    現如今,當大賞的事塵埃落定,再迴想起之前的種種,才意識到,假如邁錯了那一步,選擇相信小杉董事的話,事情就會大不一樣。


    不僅會和事務所漸行漸遠,同時,也辜負了自己和觀眾的夢想。


    能夠拿到這個大賞,是因為對近藤真彥說了“不”。


    即使沒有顧忌他的想法,無視了這個滿地打滾要糖的熊孩子的意願,事情也並沒有變得更糟。


    現在說這些或許是後見之明,但是,還在猶豫的時候,意識到近藤真彥提到的終身大事不過是張空頭支票,是熊孩子“給我買了糖我以後就乖乖聽話”的幌子,中森明菜親眼看著他撒了一個連開脫的理由都找不了的直白謊言。


    如果沒有對他說出這個“不”,那麽,失去了大賞和觀眾的夢想的她,就隻能低頭接受這個結果,抱著熊孩子總有一天會聽話的想法。


    因為,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跟事務所離心離德,讓觀眾失望,她就隻剩下期盼熊孩子迴心轉意這一條路,隻能死死抓住,打掉牙往肚裏咽。


    可是,邁出這一步,拿到這個獎,實現了夢想,在這當中獲得的勇氣,讓她感受到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去做自己的愉悅。


    想到這件事,中森明菜在這當中,微妙的獲得了一種自信與勇氣。然後想到,事情之所以會如此發展,似乎就是從去見了岩橋慎一之後開始的。


    多虧了他。


    在輕鬆的聊著天的時候,中森明菜因為膽怯而封住的大腦又運轉起來,原先在腦海當中模糊的這些東西,輪廓漸漸清晰起來。


    之所以會在新年的第一天打電話來給岩橋慎一,就是為了向他表達謝意。


    不止是對讓她去跟事務所站到一起的這個建議的感謝,還有隨著聽從了這個建議以後的種種連鎖反應的感謝。


    掛電話之前,中森明菜對他說:“下次見,岩橋桑。”


    岩橋慎一欣然接下這個暗號,“好的,下次見。”


    “然後是……”中森明菜又開口。


    “謝謝您。”她說。


    岩橋慎一一怔,笑了笑,沒跟她客氣,“那麽,我就掛電話了。”


    電話那頭,中森明菜拿著對麵已經掛斷了的聽筒,心情舒緩。


    她向他道謝,岩橋慎一什麽都不表示,恰恰是接受了這份謝意的意思。中森明菜意識到他的體貼,由衷感到一種受到了溫柔照顧的感覺。


    ……


    一日的晚上很平靜,白天響個沒完的傳唿機也總算消停下來。新年假期,會打傳唿過來的人,基本上都是熟悉的朋友。


    靜岡這小城昨天已經逛過,二日的假期,就在家裏當一把宅男平常度過。


    午後,有岩橋將明的客人到訪,事不關己的岩橋慎一在樓上自己的房間,看母親買的《櫻桃小丸子》單行本津津有味。


    一邊看,一邊還在心裏想,像是小丸子這樣的小孩兒,打個比方來說,就像是別人家的寵物狗。


    偶爾在別人家裏遇到,看她耍個寶賣個萌,就算做了什麽讓人頭疼的事,也會覺得可愛。但是,如果換成自己養,可能就會在線提問狗肉怎麽燉。


    岩橋將明的客人一直待到晚上九點鍾才告辭,臨睡前,渡邊萬由美又給他打傳唿。


    一年來這個號碼一天看八遍,早就爛熟於心。


    把電話迴過去,一接通,寒暄了沒幾句,渡邊萬由美先說:“新年前後忙個沒完,今天又來了仙台。”


    “仙台?”


    “母親的老家。”渡邊萬由美解釋。


    “哦。”岩橋慎一沒深問,像故意炫耀似的,對她說:“我的新年假期恰好相反,閑的厲害,閑到不習慣了。”


    渡邊萬由美聽了他這賺便宜還賣乖的話,笑道:“真好,這樣的假期,我也想來一下。”


    岩橋慎一也笑:“來吧。”


    兩人在電話的兩端爽朗的笑著,輕鬆愜意的閑聊著。


    臨睡前接這麽一通電話,叫人心情舒暢,後遺症則是聊的太投機,反而把睡意給聊走了。掛掉電話以後,岩橋慎一又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入睡。


    因為這樣,第二天又睡了個大懶覺,快到中午才起來。


    好在岩橋朝子跟男朋友是午後才過來,倒是不至於出現姐夫初次登門,小舅子睡到日上三竿還沒醒的情形。


    午後兩點,岩橋朝子和男朋友一起迴了家。


    兩個人是開車從東京過來的,昨天,岩橋朝子跟著男朋友迴了他在宇都宮市的老家拜訪,今天又來靜岡,看來是打算盡早定下婚事。


    岩橋朝子跟上次去事務所時見到她的時候比起來差不多,不過,新年不穿職業裝,穿著時裝,人也顯得俏麗了一些。


    未來姐夫叫成田寬之,個頭比岩橋慎一稍矮一些,穿著裁剪得體的新西裝,相貌平平,但是看上去精神又幹練,跟岩橋朝子挨著坐在一起的時候,兩人氣場相似,氣氛和諧。


    但是,還微妙的有一種隔著一層紗的相敬如賓。


    成田寬之的老家,在當地經營一家機械零件工廠,家中兄弟兩人,他是長子,卻瞧不上在宇都宮當個工廠主這樣的生活,現在家業被小四歲的弟弟繼承。


    這樣的家庭,經濟條件不錯,但是跟底蘊沾不上邊,進入電通,自然也跟享清福這個詞沒有關係,是從基層奮鬥到現在的精英電通man。


    學曆相當,性格也合得來,家庭條件不錯但又不是什麽要高攀的高門大戶,放棄繼承家業留在東京,也免去處理婆媳關係的麻煩,給人的第一印象還不討厭。岩橋將明先前雖然對電通man有點意見,但是,領迴來的是這麽個電通man,心裏的偏見也打消了不少。


    坐在會客室裏,聊了一會兒天,成田寬之的言談舉止都不錯。


    這種場合,岩橋慎一顯然不會是主角,因而能夠自由自在的當他的觀察者。這麽一觀察,倒是讓他找到之前剛見麵的時候,兩人之間那種相敬如賓的原因。


    恐怕這兩人在畢業多年以後的再度相遇裏能走到結婚這一步,比起說是擦出了什麽情投意合的火花,不如說是在事業小有成就,人生應當進入到另外一條軌道——也就是考慮終身大事的時候,剛好跟一個各方各麵來說都合適的人選相遇,因而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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