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章並一章)


    某位樂評人士在評價寺田惠子的時候,說:“姑娘,你真是條漢子!”


    但是,看完了瓊·傑特的演出,從關係者通道離場的時候,岩橋慎一心想,假如由他來寫份觀後樂評的話,一定要加上一句,“姑娘,你真是漢子的大爺!”


    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堆的。


    瓊·傑特現場演出的水準,在女性搖滾音樂人當中,堪稱是頂點的那一小撮——甚至都不用預留出這個防打臉的餘地。


    看過她的現場,在被折服的同時,岩橋慎一下意識去對比了曰本女性搖滾音樂人的現場演出水準。


    沒辦法,愛比較是人天生的。


    然後,他反而在心裏確認了曰本女性搖滾音樂人的優秀,認為她們並不輸給她。


    準確來說,比起比對輸贏,倒不如說是各有千秋,擁有她們獨有的舞台魅力。瓊·傑特是搖滾大腕,但是,和她同場演出的,也是像show-ya,浜田麻裏,nokko這樣水準過硬,風格鮮明的優秀音樂人。


    自我反思,反而給了岩橋慎一交涉的底氣。


    什麽是真正的自信呢?


    既不崇洋媚外,也不妄自菲薄,更不靠貶低他人來抬高自己。


    離開武道館,約定登門的時間到來之前,岩橋慎一先找了個電話亭,把電話打給瓊·傑特的代理人,確認了之後自己將要前往拜訪的事,這才攔下出租車。


    岩橋慎一赤膊上陣,準備去跟瓊·傑特好好理論一番。可等總算見到正主的時候,發現自己錯誤的估計了形勢,打赤膊的人不是他,而是瓊·傑特。


    是的,瓊·傑特正在享受馬殺雞,岩橋慎一此時此刻還能看見她胳膊上的紋身。


    一邊享受馬殺雞一邊談事情?好吧。


    帶他上來的工作人員去跟瓊·傑特打招唿,這段時間足夠他在腦子裏瞎想一下假如曰本人把胳膊紋成這樣,恐怕會被溫泉和公共浴室拒之門外。


    當然,她有錢,可以包場的。


    這時,瓊·傑特側過臉,抬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下——不帶偏見,也沒有惡感,像是小孩子打量自己從來沒見過的新鮮事物。


    然後,“你好。”她揚了一下嘴角。


    就是這個笑容。跟她在舞台上放電的時候一模一樣。


    這讓岩橋慎一又想起自己剛才糟透了的觀看演出經曆,主動開口道:“我是從演唱會的會場過來的。”


    “謝謝。”


    “演出非常精彩,不過,我的觀看體驗卻很不爽。”岩橋慎一說。“因為恰好坐在所謂需要得體行事的區域裏。”


    “我心想,這種體驗真是糟透了,所以,決定非得籌辦一場把得體行事趕出去,可以盡情釋放自我的音樂節。”


    瓊·傑特看著他,“我已經聽說了,你們正在籌辦一個音樂節。”


    “是的。”岩橋慎一迴道,“一場在曰本前所未有的,全女性搖滾陣容的音樂節。”


    “這聽上去似乎很酷。”她說,“但是,為什麽要特意舉辦隻有女性參加的音樂節呢?”


    “我之前是地下樂隊的經紀人,據說,成功的經紀人是慧眼識優秀,又能把優秀推銷給世人。”


    “這個國家有很優秀的女性搖滾音樂人,但是缺乏必要的關注。我深知她們的優秀,繼而想到,在這個國家之外,有著更多的優秀的女性搖滾音樂人,所以希望能有一個途徑,可以讓更多的人把目光放到這裏,放到女性搖滾身上。”


    “我感覺,你在自誇自己。”瓊·傑特眨了眨眼睛,“你是成功的經紀人嗎?”


    岩橋慎一不慌不忙的說,“要是您也來參加演出,至少首先能在音樂節上確認我的眼光是否優秀。不過這也隻有一半。”


    “另一半,我若是能動員您參加演出,音樂節成功舉辦,這樣一來,另一半,把大家的優秀展現在世人麵前,這點也做到,就是百分百了。”


    “這麽說,你是否真正成功,在於我的選擇?”瓊·傑特仿佛發現了好玩的東西,好比小孩子突然意識到自己手裏拿著的開關,能夠決定信號燈是變紅還是轉綠。


    “是的,您就是這麽重要。”岩橋慎一說,“對每個人,包括前來遊說的我來說都是如此。”


    “有意思。”瓊·傑特笑了笑。


    笑完以後,她問:“為什麽會想到讓我去參加演出呢?”


    “因為您帶來了一種希望,這種希望恰好是曰本的女性搖滾欠缺的。”岩橋慎一說,“女性搖滾的領域,在世界上有您,在曰本,卻缺乏您這樣的人物。”


    “你是指商業成績?”


    “您的商業成績很優秀,在曰本,也確實缺乏在商業上成功的女性搖滾。但是,比起這些,我所看重的,是因為您身體力行,給了女性搖滾指引,以及戰鬥向前的希望。”


    “……”瓊·傑特沒接話,但是,看上去,這些話似乎觸動了她。


    岩橋慎一適當的進行煽動,“搖滾的領域,一直以來是由男性統治的。在這樣的情形下,熱愛搖滾,並且願意把它當做事業的女性們拿起樂器,站上舞台,唱自己心裏的歌,在偏見當中展現自我——這樣難道不夠酷,不夠搖滾嗎?”


    “這簡直太搖滾了。”瓊·傑特說。


    她自己不就是這樣?從小向往且鍾愛搖滾樂,但是,周圍都是男孩子在組樂隊。她作為主唱,有時也作為樂手,在這些樂隊裏混跡。


    為什麽女性搖滾不能取得成功呢?女性搖滾欠缺的地方在哪裏呢?


    瓊·傑特弄不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於是決定,組一支隻有女孩子的樂隊,然後自己窮盡一生,去找尋這個問題的答案。


    “您就是這麽酷,這麽搖滾。而現在,我要聚集起來自不同國家的像您一樣酷的女性前來演出,拿起樂器,站上舞台,唱自己心裏的歌,展現自我,這件事不酷嗎?”


    “太酷了。”她像是被岩橋慎一牽著鼻子似的,一問一附和。


    直到現在,她也還沒有弄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卻發現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這個領域並非是女性不可挑戰的領域,因為她就是活生生的成功範例。


    “所以……您不來加入我們?作為最酷的那個。”


    瓊·傑特頓了頓,考慮了一會兒,眼睛注視著他,“您的話術很有一套。……岩?”


    “我叫慎一。”岩橋慎一又自我介紹了一次。


    不得不說,輪廓深邃的外國人,眼睛的確富有魅力,種族天賦羨慕不來。


    “好的……慎一?”瓊·傑特重複了一遍。問道:“你們會辦一場很盛大的音樂節嗎?”


    “當然。”岩橋慎一無比肯定的迴答,“您如果想要進行確認,我這邊也帶來了相關的資料。”


    “比起確認資料……”瓊·傑特對岩橋慎一提出邀請,“慎一,你等下要去酒吧坐一坐嗎?順便,我們可以一邊談論關於這次音樂節的事。”


    能進行二次會,岩橋慎一仿佛看到勝利的小紅旗迎風招展,立刻答應,“當然。”


    不一會兒,瓊·傑特的馬殺雞告一段落,岩橋慎一在會客廳稍等,等她整裝完畢。


    這次,既沒有在旁邊默默馬殺雞的曰本按摩師,也沒有瓊·傑特身邊的工作人員,兩個人一邊喝點小酒,一邊說起了關於音樂節的話題。


    “明天,你還去武道館嗎?慎一。”


    岩橋慎一想了想,“我可以試著去買現場票。假如順利買到就進去。不過,即使買不到票站在武道館外和沒有買到門票的人一起在外麵聽著漏音為你歡唿,也不想在坐今天那樣的坐席。”


    “好的……我期待你去看演出。”瓊·傑特想了想,竟然又對他說,“要是買不到門票,你就去聽漏音,然後和外麵的大家一起歡唿吧。之後,我會告訴你我的答案。”


    要知道答案還得先做任務的嘛?岩橋慎一心想。可還是先答應了。


    七十二拜都拜了,不差這一哆嗦。


    第二天白天,在事務所,渡邊萬由美叫他過去,問他:“進展的如何?”


    岩橋慎一把瓊·傑特的奇怪要求說給她聽,苦笑道:“早知道,開演之前,就先訂票了。”


    渡邊萬由美笑了笑,“這有什麽難的。”準備拿電話。


    岩橋慎一見了,提醒道:“要是關係者坐席就算了,我和瓊·傑特說好,買不到普通坐席就到外麵聽漏音。”


    不止是為了守約,也是為了他自己。


    坐在關係者席裏聽搖滾,多來上幾次,不會把人憋死,會把人憋瘋。


    “你放心。”渡邊萬由美手還放在聽筒上。


    說完這話,她拿起聽筒,撥了通電話,吩咐了幾句。掛了電話,對岩橋慎一說:“我叫人替你買張一般坐席的門票。”


    “多謝,不愧是boss。”岩橋慎一說。


    渡邊萬由美讓他這麽一叫,笑得厲害。也不知是哪裏戳到了她的笑點。


    霸道總裁靠得住,下午,渡邊萬由美的秘書把今天份的門票給送來了。岩橋慎一拿了票,算著時間,收拾東西去聽演唱會。


    渡邊萬由美給的門票位置很不錯,在正中間。岩橋慎一坐下,離開演還差十五分鍾,會場裏粗略一看,烏泱泱的全是人頭,肯定還是滿席。


    他左手邊是個看上去很文靜的女孩子,光看外表,大概比起聽瓊·傑特,更像是會出沒在鋼琴音樂會之類的場合。


    人不可貌相。


    他右手邊的座位還空著,岩橋慎一心想,不知道這裏會坐個什麽樣的人。


    還差十分鍾,還有遲到的觀眾三三兩兩的進場,通道上的人上來又下去,這時,有個年輕女性一邊找座位,一邊走過來。


    她戴著太陽眼鏡,衣著很時髦——準確來說,跟現在普通女孩子之間的流行完全是兩迴事,但是,那種穿搭,雖然沒跟潮流,就是有種很時髦,很洋氣,自成風格的感覺。


    “怎麽會是她?!”岩橋慎一看著她走過來,一眼認出,心裏吃了一驚。


    年輕女性在他右手邊坐下,整了整衣服,還沒摘太陽眼鏡。岩橋慎一意外極了,但是,忍著沒跟她搭話。


    不期而遇,她顯然又是便裝而來,貿然驚動她也有些不禮貌。


    這時,場內燈光一暗,演出即將開始!


    像是燒開了沸騰著的水,又像是不斷上漲的潮水,會場開始騷動起來,觀眾們紛紛起立。岩橋慎一也跟著站起來,旁邊的年輕女性也摘掉太陽眼鏡,站了起來。


    此時此刻,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放在前方的舞台上,誰也不肯分出一絲注意力去查看周圍的人。


    哪怕是岩橋慎一,也沒有趁機轉過頭去確認自己剛才的判斷。


    摘掉太陽眼鏡的年輕女性,是此時此刻,全曰本最紅的偶像明星中森明菜。


    還是熟悉的皮衣,還是熟悉的王炸。


    當瓊·傑特站上舞台,開了嗓的那一瞬間,立刻點燃了全場的氣氛。這一次,沒了板板正正的關係者們的約束,岩橋慎一徹底放飛,燥了起來。


    舞台經驗豐富的瓊·傑特和她的樂手們,如同操縱風箏線那樣,靈巧的把整個場內的氣氛掌握在手指之間,時而放開,時而收束,時而又喚起有規律的互動,奇妙的是,從來沒有排練過的觀眾們,就這麽被調動起來,至少在這場演出期間,化身為她的信徒。


    岩橋慎一忘卻了自己是帶著任務而來,全心全意投入進了瓊·傑特的演出當中。直到演出即將結束的時候,被瓊·傑特結結實實炸了一把。


    又是一曲結束。舞台上音樂停下來,隻有不間斷的歡唿聲湧向舞台上的瓊·傑特。這時,她沒有繼續唱下去,而是開口說道:


    “謝謝大家,在武道館的這兩天演出,我非常的開心,也為能夠再次受邀來到曰本感到榮幸。我得知這裏即將舉辦一場匯集各國女性搖滾的音樂節……”


    聽到這兒,台下其他觀眾還是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沒人聽說過有這樣的音樂節,整個會場之內,隻有岩橋慎一自己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想到她可能要說的話,岩橋慎一下意識屏住唿吸。


    舞台上的瓊·傑特說:“而我,很高興也能成為這場音樂節受邀的一員。”


    仿佛在武道館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


    一瞬的靜默以後,完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觀眾們,像是炸了鍋一般。有疑問,有歡唿——即使歡唿的人也不知道在歡唿什麽。


    隻有岩橋慎一自己,說了句:“成功了!”


    右手邊的中森明菜聽到這句話,下意識偏過頭看了看他。


    興奮狀態的岩橋慎一,不由自主左顧右盼,隻恨此刻無人共享成功喜悅。結果,一轉頭,正跟中森明菜的眼神撞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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