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公子府,贏高的心裏有股難以發泄的怨氣。他怨扶蘇的迂腐和不知變通,他怨蒙毅和馮劫太過忠直而不善謀劃,他怨自己明明知道結果卻沒有能力去改變結局,他怨……


    贏高沒有坐車而是步行,他一步一步踏在鹹陽城的大街的青石板上,走的沉重而又艱難。


    鹹陽城的大街上遊人熙熙攘攘,歡笑聲、討價聲等夾雜在一起,勾勒出了一副熱鬧和繁華的市井景象。


    白方和白傷兩人率領二十名侍衛緊緊跟隨在贏高的身後,警戒著四周的動向,生怕他遇到再次的刺殺。


    不知不覺中,贏高驀然抬頭,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尚商坊的渭風古寓,這裏還是他第一次處置過趙成的地方。


    “君上――”白方小聲提醒道。


    大秦官吏是不能明目張膽的私逛酒寓和會館,要是被禦史知道肯定會遭到彈劾。贏高現在是太尉,位列三公之一,自然不能在這個時候去渭風古寓,不能給人落下把柄。


    “恩,我們迴府。”贏高淡淡的說道,他清楚白方在提醒自己什麽。


    贏高正準備轉身離開,卻發現渭風古寓門口出現了一支商隊,落宿在渭風古寓的商隊很多,但贏高看到的這支商隊有點奇怪,在這支商隊的數十多輛馬車之中有一輛馬車上駕的不是馬匹而是一個人,這個人身形挺拔健壯,袒露出來上身肌肉堅守,雙目孔武有力,隻是他的雙手和雙腳都被鐵鏈鎖住,活像一個奴隸。


    自從進入戰國時期,奴隸製度在各國開始慢慢的被廢除。到了戰國末期時,除了遠在南方的楚國有部分貴族還在蓄養奴隸之外,六國之中的百姓中早已沒有了奴隸一說,等到秦國統一天下,國府就明令禁止蓄養奴隸和奴隸買賣。


    所以,放眼現在的大秦帝國,奴隸這個詞早已消失了很多久,不管是官府和民間早已沒人在敢蓄養奴隸。


    但是,眼前看到的這一幕讓贏高震驚不已,他不敢相信在鹹陽城,堂堂的大秦的帝都還會出現奴隸,有人還敢在國府頒布禁令的情況下蓄養奴隸。


    “你過去問問這是什麽情況?”贏高向身邊白方命令道。


    “諾!”白方領命,快步向渭風古寓門口的商隊走去。


    這時,商隊剛剛停在了渭風古寓門口,白方走過去時一個年紀約在四旬之間身穿華貴衣衫,神情傲慢的中年男子剛好從最前麵的一輛馬車上下來。他看到眼前白方的這一身打扮:漆黑色的甲胄,標準的騎士長劍時,傲慢的神態一下子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滿臉的恭維和迎奉之態。


    白方和這名中年男子一番短暫的交談,便快步迴到贏高身邊向他介紹了自己了解的商隊的情況。


    這名中年人叫燕奎,是來自東北之地的漁陽郡皮貨商,他這次來鹹陽是做皮貨生意的,他商隊之中駕車的那名奴隸叫欒布,是他三年前在臨淄做買賣時花了兩吊錢買來的。


    “漁陽郡燕奎?膽子不小啊!身為大秦子民不遵律法,私自買賣奴隸。”贏高有些生氣,說話時語氣中帶了一份殺氣。


    “君上,他說他隻跟欒布簽訂了五年的契約,五年之後欒布就可以成為自由身,讓欒布做苦力隻是為了給自己贖身。”白方小聲迴答道。


    “贖身?”贏高冷冷的問道,“你信他說的話嗎?”


    贏高不理會白方,徑直走向了商隊。


    白方在離開燕奎時告訴他,讓他在這裏等候,燕奎不敢忤逆白方的意思,隻能靜靜的等待門口。贏高走過去時,燕奎看到眼前黑衣年輕雍容華貴的氣度,不敢正視贏高,低下了他剛才下車時不可一世的頭顱。


    “你就是燕奎?漁陽郡的皮貨商?”贏高問道。


    “是!”燕奎小心的迴答道。他現在雖然還不清楚贏高的身份,但能從贏高的舉止和氣度已經他身後的侍衛等方麵也能猜測到自己眼前這名黑衣公子肯定來曆不凡。


    “你知道大秦律法規定百姓不準蓄養奴隸嗎?”贏高問道。


    “我――燕奎,知道!”燕奎被嚇得說話時語氣有點顫抖,他知道大秦律法森嚴苛刻,要真以律治罪,自己還能有什麽好下場?


    “你是自己去廷尉府呢?還是想要本君派人送你去?”贏高語氣冰冷的說道。


    “撲通――”燕奎突然跪在贏高麵前,懇求道,“還請大人放過燕奎一次吧,燕奎再也不敢了。”


    見贏高仍舊無動於衷,燕奎繼續哭道,“不是燕奎想買欒布做奴隸,是他想買一株上好的人參,可惜又沒有錢,就自己甘願用做奴隸來換的,燕奎看他求參心切,就答應了他的要求,讓他做五年的奴隸,用苦役來償還所欠的人參錢,等到五年期滿之後他就可以恢複自由之身,還請大人放過燕奎啊,燕奎不是真心想買欒布做奴隸啊!”燕奎跪地求饒道。


    渭風古寓門口本來就是個人來人往的放,再經過燕奎這麽一鬧,門口出現了不少圍觀者,他們之中有不少人認識贏高,都還記得去年贏高在渭風古寓懲治過趙成,現在再次見到已經身為大秦太尉的贏高出現在渭風古寓門口時,便七嘴八舌的小聲議論不休。


    其中,在這群人看客之中,有一男一女顯得尤為紮眼。


    不是說這一男一女有什麽特別之處,而是在於那名女子麵容太過嬌美,這讓她在圍觀的眾人之中顯得鶴立雞群。


    然而,贏高沒心思顧忌四周的看客,他不清楚燕奎說的是真還是假,便道,“讓欒布來見本君。”


    “諾!”白傷答道,他走出人群,將馬車旁手腳都戴鐵鏈鐐銬的欒布帶到了贏高麵前。


    “欒布參見君上!”欒布已經從白傷的口中得知了贏高的身份,見到贏高便急忙施禮道。


    “他說你是自願做他的奴隸的?”贏高問道。


    “是。”欒布恭敬的迴答道。


    “大秦明令禁止販賣奴隸,難道你不清楚嗎?”贏高問道。


    “啟稟君上,欒布隻是為了想買一株人參給娘治病,才會在迫不得的情況下委身做奴,還請君上放過主人吧!”欒布向贏高懇求道。


    贏高一時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麽?他是被欒布的話給深深震住了,欒布的孝道讓他麵有愧色,相比於欒布,他自己到現在也沒有去看望過還在深宮中的生自己養自己的母親。欒布為了給自己的母親治病甘願以身做奴,隻為換取一株人參,而自己呢?贏高的內心泛起了一股愧意,跟欒布相比,自己又做了多少呢?


    “白方,派人將燕奎送到廷尉府,販賣奴隸者,絕不姑息養奸。”贏高微微歎息一聲,語氣嚴厲的說道。


    燕奎聽到贏高命令,已經嚇的魂不附體,大唿小叫的苦苦哀求贏高繞過自己一命,跪在贏高麵前的欒布也說是自己自願做奴,跟燕奎沒什麽關係,想懇求讓贏高放過燕奎一次。


    然而,贏高對兩人的請求不為所動。


    這使得渭風古寓門口的看客們在知道了欒布做奴的經過之後,對欒布的孝道大為感動,同時對燕奎也產生了同情之心,覺得他收買欒布為奴也是雙方自願為之。


    所以,大家都將目光移向了贏高,都希望贏高能夠從輕發落。


    贏高清楚眾人的心思,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平伏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用平淡但不容置的語氣向欒布說道,“欒布,大秦早已廢除了奴隸製度,禁止奴隸交易。你跟燕奎私自進行奴隸交易,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隻要是觸犯了律法都必須要受到製裁。大秦自商君變法以來施行以法治國,以法立國,講的就是法貴正義,法貴公平;有功於前,不為損刑:有善於前,不為虧法!”


    贏高的這一番話既是說給欒布聽的,又何嚐不是說給渭風古寓門口的這些人聽的呢?


    所以,他說話的聲音不是很大,可聽完他的這一番慷慨陳詞,欒布再也不敢向他替燕奎求情,而是深深的低下了頭。不但是欒布,就連在場的眾人也緩緩的低下了頭,不敢再像剛才那樣正視贏高。


    通過贏高的這一句話:“法貴正義,法貴公平;有功於前,不為損刑:有善於前,不為虧法!”他們驀然之間明白了贏高今天的所作所為,他們似乎讀懂了這個身為大秦太尉的皇子在堅持著什麽。


    “欒布知錯了,還請君上責罰。”欒布突然悔悟,向贏高請罪道。


    贏高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點頭,大步離去!


    贏高離開之後留下來的白方命令兩名侍衛,將欒布和燕奎兩人捆綁,押去廷尉府。門口的看客們從贏高的一席話中醒悟,彼此之間相互看了一眼,便相繼離開。渭風古寓門口隻剩下剛才那對鶴立雞群的男女,兩人還愣愣的站在原地。


    半響,麵容嬌美的女子向旁邊的男子問道,“大哥,他就是武信君贏高嗎?”


    “好像是,為兄聽剛才有人說,他就是大秦太尉武信君贏高。”男子解釋道。


    “你說爹要是聽到他剛才這一番話,他老人家會怎麽看呢?”女子問道。


    “二妹,你也看到了,鹹陽城是個是非之地,我們辦完事情還是早點迴去吧!”


    男子說完,便也不理會身邊發呆的女子,徑直走進了渭風古寓,隻留下了這名女子依然癡癡的張望著這贏高早已離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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