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珅迴到鬆木屋時,趙正剛好讓人挖了兩個坑,一個大坑,一個小坑。


    八具吐蕃人的屍體被丟進了大坑裏。


    段柴和他的吐穀渾同胞一邊咒罵,一邊往他們身上推土。


    趙正把挖斷了的兩柄木鋤也一並丟了進去,一時間以為自己迴到了去年冬天的平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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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大柱則把達念她阿爹的屍體用皮裘裹了幾層,再用繩索綁了, 放進了小坑裏。任由達念哭天搶地,雙臂攏著土一耙,便把那瘦小的老頭兒埋了一半。


    “怎麽個章程?”梁珅吃了一驚,“吐蕃人來過?”


    趙正點頭道:“你們剛走沒多久就來了,也不知道什麽路數。聽說是衛茹的,怕節外生枝,全殺了。我們得趕緊走, 省得夜長夢多。”


    “那她呢?”梁珅看著臉都哭腫了的達念, “一起殺了?”


    趙正搖頭,“她帶我們去百穀城。聽說吐蕃人的軍糧都在那。”


    “直接去百穀城?”


    “不然呢?”趙正坐了下來,喝了一口水,“吐蕃人的糧道源源不斷,從四麵八方而來。你無從選擇,也無從下手。而吐穀渾征來的軍糧,全在百穀城。便連衛茹從吐蕃運來的糧食,也都在百穀城……”


    “她說的?”梁珅又看向了那蘇毗少女,臉上不無擔心:“你不怕她把我們賣了?”


    趙正果斷地搖頭,這少女要恨,也隻會去恨殺了他爹的吐蕃人。


    “你呢?去東岱問了點什麽?”


    梁珅道:“千鳥東岱那邊情報有限,所說也都如你所知。有一點這鬆女倒是沒有騙你, 吐蕃軍糧的確就在百穀城。從上月起,吐穀渾的青稞麥成熟采收, 吐蕃人就著手開始征收一年的軍糧。這迴他們像是要和大唐敞開了幹, 還從吐蕃本土運來了不少糧食。”


    “軍糧加馬草, 十二萬石。”梁珅伸出了食指,接著道:“吐蕃人還專門修了個糧倉,由衛茹重兵把守。”


    趙正眨了眨眼睛,十二萬石,人均三百斤,比唐軍土豪多了。


    打什麽仗需要給每人準備三百斤糧食的?而且還在運。


    石堡城前線,總共就三萬人的規模,減去傷亡,十二萬石不得吃到明年?


    趙正閉著眼睛在心裏默默地掰手指,蕃軍這是要建個後勤基地?還是說他們還有援軍?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吐穀渾的百姓日子並不好過。他們的青稞麥大部分都已經被征收一空,如果不是要打大仗,這種情況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


    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吐蕃軍隊還有大隊人馬未到前線。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等他們的援軍到了,就不怕沒飯吃了。


    至於能來多少人,不僅王渠讓分析過,安郡王分析過,就連趙正自己都分析過。吐蕃人窮兵黷武,連年征戰, 各茹早就不滿了。蘇毗人是精銳盡出了,上中下勇武軍有多少人,投入了多少人, 早就在唐軍掌握之中。上下象雄遠征大食元氣大傷,上下約茹在安西與迴鶻和大唐安西聯軍也是打得焦灼不清。


    眼下能到前線的,隻有衛茹。


    這也符合吐蕃大相結讚尚欽的身份,畢竟中央王庭的大員,帶的當然就是中央王庭的禁衛軍。可衛茹又能有多少人?除去不能動的,舉全家而來,滿打滿算不過兩萬兵馬。


    這麽一算,十二萬石糧食就能解釋地清了,大概能夠四五萬人吃上兩至三個月。


    梁珅苦笑一聲,娘的,右武衛得了二十萬斤糧,前線將士都高興了一整天。


    唐軍是真的窮,手裏沒糧,打起仗來都慌地不行,所以想速勝。


    但欲速則不達,這一仗如果真的如趙正所說,吐蕃人一時半刻不想罷休,而左武衛又丟了石堡城,想以血肉之軀擋住數倍於己的吐蕃精銳,怕是癡人說夢。


    一旦擋不住,憑府軍那幫烏合又派不上用場,吐蕃一旦突破唐軍湟水防線,殺入隴右,再多的軍糧也無濟於事,最終受苦的還是大唐百姓。


    趙大柱把土埋實了,還特意從河邊鏟來了幾塊草皮,鋪在了新土上。


    所有人收拾東西準備趁夜上馬趕路。


    達念牽著她那幾隻羊,就遠遠地看著。


    趙正扯著馬韁,踱步過去,“你牽它們作甚?”


    達念卻道:“羊是鬆女最後的依靠。就算是死,我也要和它們在一起。”


    “大柱!”


    “在呢!”趙大柱轉身下馬,從腰後扯出了刀子,氣勢洶洶地就奔那羊去了。達念不敢動,但眼看著又要哭,趙大柱看著她那可憐兮兮的眼神,頓時神煩,舉著刀子愣了愣神,轉身對趙正道:“左右就幾隻羊,不如放了吧,讓它們自生自滅去就是。”


    趙正沒表態,就看著達念。


    達念想了想,抽了抽鼻子,一陣天人交戰,終於做了妥協,把韁繩鬆了開來。趙大柱拿著刀背往羊屁股上拍,那幾隻羊頓時“咩咩”叫起,撒開四蹄在廣袤的湖灘草原上狂奔起來。


    這裏到處都是水草,它們餓不死。


    達念背上了趙正給她裝著鹹鹽的包袱,上了戰馬,一步三迴頭,看著羊群消失在了黑暗裏。


    遠處打了幾聲悶雷,六月的吐穀渾天氣多變,眼看就要下雨。達念手裏韁繩一鬆,兩腿一夾馬腹,“駕”一聲嬌叱,身下的戰馬立時恣意奔跑起來,吐蕃人天生便是騎士,輕盈的馬步在草原上登時“嗒嗒嗒”地響起。


    少女的身後,二十二騎大唐虎賁越過了倒淌河,離開了日月山腳,向東南而去。


    梁珅馬上還掛著一百多斤青稞麥,那是趙正讓他去千鳥東岱用碎銀子換來的。這原本是趙正作為那鍋羊湯的交換,給達念父女兩人留下的口糧。


    但達念並沒有要。


    阿爹已死,兄長在前線兇多吉少。家已經沒了,達念藏在內心最後那一絲絲生活的希望也隨著趙大柱埋下的那捧碎土一道,煙消雲散。


    達念望著遠處的烏雲,在昏暗的月光下緩緩地變幻著。


    這該死的仗,還要打到什麽時候啊?如果能讓它永遠停下來,那該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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