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不知何時漸漸止息,而這麽長的一大段時間裏,何憐月就站在他的身後一動未動。.


    鳳長鳴保持著握著蘇若雪手掌的姿勢,直到琴聲消散之後才緩緩地將目光從蘇若雪的臉上移開,先是聚焦點漸漸變得深遠,宛如掉進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然後又突然把聚焦點拉高,臉上劃過一絲閃電般的慌亂。


    “憐月!”他的聲音在顫抖,無措的樣子就像睡夢中被噩夢驚嚇到的孩子。何憐月急忙走到他身邊,用柔柔的聲音撫慰他:“在呢,我一直都在呢。”


    鳳長鳴眼巴巴地看著她,臉上的慌亂仿佛一張皺巴巴地紙,卻瞬間就被眼前她的樣子抹平了。他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神經兮兮地哦了一聲,低頭看向蘇若雪,小聲地自言自語道:“哦,原來你在,原來你在……”


    何憐月擔心他,以為他被刺激弄得神經了。可是他固執地低著頭看著蘇若雪,根本不看她一眼,何憐月不假思索地蹲下來,以便將自己呈現在他的世界裏。就像照顧自己受傷的孩子那樣用心,她連聲音都不敢大聲,隻是把手搭在他的腿上輕輕換他:“長鳴,長鳴你看看我長鳴,沒事的,沒事的,若雪隻是睡著了,她一會兒就會睡醒的,你看看我長鳴,你不要不說話啊長鳴。”


    鳳長鳴極艱難地見目光移過來,呆滯的眼睛裏一絲生氣也無。可是縱使是這樣的眼神她已經很高興了,她調整自己腦袋的位置,努力和她對視,然而好不容易地對視上了,鳳長鳴又輕飄飄地移開。何憐月不氣餒,繼續調整位置,嘴裏還喚著:“長鳴,我在這裏啊長鳴。”


    當何憐月第二次和鳳長鳴對視上的時候,鳳長鳴終於沒有移開目光。何憐月專注地看著他,他模樣呆呆地,就像是失憶了似得。他看著她的眼睛,眨眨眼,難以置信似得:“憐月?”


    “是我,是我,我在這裏。”何憐月興奮地快要哭出來,他沒事,他還記得自己就表示他沒有事。


    鳳長鳴忽然放下蘇若雪的手,姿勢由從床上坐著陡然間變成麵對著何憐月跪在地上,他死命的抱住何憐月,就像是溺水者抱住了救援人員扔過來的救生工具。何憐月蹲著被他抱住實在不舒服,於是索性接著這個姿勢坐在地上,也同樣抱著他,雙手節奏分明地拍著他的後背:“沒事了沒事了,長鳴不怕。.”


    “可是,我真的好怕。”鳳長鳴聲音低微,就像是風掃過窗台的泥沙。他把頭埋在她的肩頭,她的頭發與他的頭發交織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


    “要是若雪醒不過來該怎麽辦,若是她醒不過來……”


    何憐月安慰他:“不怕的,你還有我啊!咱們不怕的。”


    “可是那不一樣的。”鳳長鳴失落:“你和蘇若雪,你們不一樣的。”


    這話簡直是廢話,因為天底下根本沒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鳳長鳴所說的不一樣,隻是這兩個人在他生命中扮演的角色不一樣,哪個都很重要,哪個都不能缺失。


    “如果……”何憐月有些躊躇,然而可以看出她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多麽煎熬,可是最後還是忍不住說出這句話。


    “如果若雪姑娘永遠醒不來了,那我們能不能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呢?我,能不能堂堂正正地嫁給你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承認自己是藏了私心的,每個人都有為自己的幸福而努力的資格。雖然何憐月不忍心從蘇若雪的手裏搶走鳳長鳴,可是這不代表不想。她承認現在的她很低劣,卑鄙又自私,可是此情此景,她真的想問出這句話,甚至那一瞬間她都希望蘇若雪永遠都不要醒來了,哪怕她從今往後要伺候她一輩子,隻要她不醒來,那麽她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從她手裏將鳳長鳴接管過來,從今往後一輩子。


    “不行。”鳳長鳴神情恍惚。


    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何憐月整個人都僵了一下,那漂亮的眼睛裏忽然就漫起蒼涼的情緒,有如烏雲一片遮擋了上去,明媚如雪的目光瞬間就黯淡了下去。她不再說話,心裏涼涼的,仿佛塞了一塊冰在裏麵。


    “不行,若雪她,怎麽可以不醒來呢?”鳳長鳴喃喃,仿若自責的口氣,聲聲都帶著入骨的悔恨。


    何憐月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雖然他幾乎整個人貼在她的耳朵上呢喃,可是她整個心思都放在那沉重的“不行”兩個字上,這句話她理所應當地忽略掉了。


    此刻鳳長鳴才漸漸地恢複神智。恢複神智的第一件事便是注意到兩個人都在地上,他跪著她坐著,他還有些納罕,於是半托半拉地將她從地上扶起來,嘴裏一邊還奇怪地說道:“誒,咱倆怎麽會在地上的,地上這樣涼。”


    何憐月低著頭被他拉起來,也不說話。那兩個字對她的傷害實在太深,她一時半刻想必是好不了了。


    這邊鳳長鳴與何憐月雙雙剛站起來,那邊萱青便站在門口向裏麵張望,還沒說話先禮貌地笑笑,露出好看的酒窩:“都在呐!方才我和綠蕊姐姐已經將這件事稟告了宮主,宮主說既然這位姑娘的朋友已經來了,那就帶上這位姑娘自行離去吧。翠微宮人少物貧,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包涵。”


    被下了逐客令,鳳長鳴與何憐月也不好再逗留,於是鳳長鳴向其點頭施禮,致謝道:“既然如此那麽我們也不便打擾了。”


    話音落去,剛剛止息的琴音又毫無征兆地響起來。那琴聲幽婉,就像是夜深妙婦枕窗幽歎,一聲一聲響徹開去,數不盡的哀思繾綣盡付在那錚錚的琴音之中。


    鳳長鳴不可能不注意到這聲音,他的注意力剛剛分散出去,萱青便在一旁道:“那我便去忙了,待會兒綠蕊姐姐便會來送二位迴去。”


    鳳長鳴將溜走的注意力拉迴來,然而這個時候萱青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走掉了。


    何憐月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目無表情地看向鳳長鳴:“我們走吧!”


    鳳長鳴躊躇地看了眼蘇若雪,眼下蘇若雪昏迷不醒,原因不明,但凡能夠一絲辦法他都不打算離開,可是翠微宮的宮主已經下了逐客令,他真是不好意思再留下來。


    何憐月不再說話,緩緩地走出門去,鳳長鳴心亂如麻卻無可奈何,最後也隻能抱起蘇若雪離開小屋。


    外麵的氣氛安靜如斯,柔軟的空氣裏流淌著甜膩的感覺,仿佛咬上一口都能咬出噴薄的蜜汁來。蘇若雪被鳳長鳴打橫抱在懷裏,何憐月步伐緩慢,卻也已經走到了橋頭,鳳長鳴緊忙加快腳步追上去,何憐月悶頭不說話,隻顧向園門口走去。風中的柳枝飄逸而靈動,絲絲縷縷地仿佛少女剛剛洗過的青絲,小橋之下的流水潺潺,光滑細膩的鵝卵石將水流剖成無數個緊致的截麵,陽光照在上麵,棱角分明宛如魚的鱗片。


    何憐月不說話,鳳長鳴也隻能抱著蘇若雪跟在她的後麵保持沉默,於是相顧無言的兩個人就這麽走著,誰也不搭理誰。


    何憐月不說話是因為其心理有個疙瘩,在裏麵趕又趕不走,忘又忘不掉,這樣的情緒實在沒工夫起話題來說;而鳳長鳴則是一心全部撲在蘇若雪上,更是沒心神起話題。


    兩個人各懷心事,連著一派春色都無暇觀賞了,結果一出園門險些與迎麵來的綠蕊撞到一處。


    綠蕊與何憐月都嚇了一跳,但是綠蕊畢竟是個半大不小的仙子,又活了這麽大歲數自然見多識廣,區區驚嚇顯然已經不能給其帶來什麽持續影響了。何憐月還餘驚未平地時候綠蕊卻已經恢複正常,她神情自若,疑惑地開口道:“二位這是,打算離開了?”


    何憐月十分艱難地從臉上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啊,剛才萱青仙子來過,說你家宮主已知曉此事,既然沒什麽大事我們便就此離開了。”


    綠蕊聞言微微蹙起眉毛,uu看書w.uukash.co 仿佛有些責備地語氣:“這丫頭,真是的。”


    說罷鳳長鳴已抱著蘇若雪從後麵趕了過來,園門口的何憐月側過身子給他讓出一條路,他就默契地從那條道走出園門,在園門口與何憐月並肩而立,朝綠蕊點頭示意:“是綠蕊仙子啊。”


    綠蕊咬著唇,似在醞釀,好半天才下定決心似得:“你們就這樣走了,難道不打算去見我們宮主一麵嗎?”


    鳳長鳴與何憐月默契地對視一下,眼神都傳達出不解與詫異。她們宮主急著要他們離開,現在綠蕊又要他們去見她們宮主,這是個什麽道理?


    “這個……”鳳長鳴十分為難:“若是平常自當應該前去拜見貴宮宮主的,可是剛才萱青仙子來說貴宮宮主已下令叫我們離去,如今再去冒昧拜見豈不是忤逆了宮主的意思?”


    綠蕊麵露難堪,她憂心忡忡地看了眼鳳長鳴懷中安然的蘇若雪,不甘心地道:“可是若雪姑娘她……”綠蕊的表情十分為難,就好像心中藏著驚天大秘密又不敢輕易說出來,然而在心底憋著又不吐不快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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