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長鳴記不清多少次是這樣渾渾噩噩地醒來,全身麻酥酥地,像是被雷劈到似得。他費盡力氣抬了抬眼皮,可是眼皮沉重,根本抬不起來,於是他隻能這樣閉著眼睛,形容痛苦。在這漫長的痛苦中,他的手臂漸漸恢複知覺,有溫暖的觸感從那裏傳來,像是一顆軟玉,滑膩膩的。


    “長鳴。”


    好久,不知從哪裏傳來這樣一個聲音,溫柔而又淒惶,讓他忍不住想要睜開眼睛一探究竟。


    是……憐月麽?


    他緩緩張開眼睛,朦朦朧朧的視覺中漸漸浮現出一個瘦弱的身影,可是他看不清,那輪廓太抽象,他隻能判斷出那是個女孩子。


    “長鳴。”她又叫他名字一聲,聲音迫切。鳳長鳴的聽力好,雖然現在視力沒有完全恢複,但是耳朵確是靈敏,迅速判斷出這聲音的主人,於是既驚又喜地笑出來,聲音微弱:“憐月?真的是你,你沒死……還是。”


    他忽然不敢說下去了,連語氣都微乎其微:“我們都死啦?”


    “我……我不知道。”何憐月沒有底氣,憂心忡忡地看著鳳長鳴道:“我醒來就在這裏了,我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但是我看見你躺在我身邊,我好高興,可是,我又好害怕。”


    她說著,眼神不由自主就軟了下來。可是鳳長鳴連她的輪廓都是勉強看清,這樣微妙的眼神他根本無福消受。他嗯了一聲,安慰她道:“我沒事了,你怎麽樣,受了那麽嚴重的傷。”


    何憐月搖了搖頭:“我很好,你別擔心。現在隻是你,你要快點兒好起來。”


    鳳長鳴打包票:“我答應你,馬上就好。”說罷就要逞強撐坐起來,何憐月急忙攙住他,麵色匆匆:“你躺下,都這個樣子了還亂動。”


    鳳長鳴一隻手撐著地,另一條手臂被何憐月架起來,坐在地上。他嗬嗬笑,看著何憐月漸漸清晰的輪廓:“你看看,我完全好了不是?”


    何憐月還沒有說話,鳳長鳴的表情卻忽然一愣,撐在地上的手難以置信地抓了抓,何憐月看著他的臉色,疑惑道:“你怎麽啦?”


    鳳長鳴將撐在地上的手舉到麵前,撚了撚,有些激動地道:“這是……水?我們的下麵,是水?”


    他開心壞了,低下頭去觀察,但見底下通透一片,猶如明鏡。何憐月在一旁附和道:“對啊,我還奇怪為什麽我們站在水麵上不會掉下去。”


    鳳長鳴欣喜地抬起頭,看向上方紅彤彤的火天,差點就要叫出來。


    天空為火,地麵為水,這、這分明是麒麟神的水火靈台!


    何憐月不知道他在高興個什麽勁,隻是愣怔地看著他,狐疑道:“你知道這裏?這裏是什麽地方?”


    鳳長鳴欣喜道:“水火靈台是麒麟神開辟出的微型空間,是它的立命之本,他有一個能力便是可以在麒麟幻境中坐標穿越。我曾經就靈魂穿越過,不過玩玩還可以,我覺得它最實用的技能還是供人療傷。”


    何憐月不知道他在說什麽,所以給了一個不解的表情。鳳長鳴看著她的表情也覺得尷尬,於是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他從來沒有告訴過麒麟幻境中的人這裏是幻境,因為那太殘酷,就好像你費盡千辛萬苦追到了女神,卻在迎娶女神的當天被告知這隻是一場夢,相信跟多人都難以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而崩潰。


    不過眼下麒麟幻境已經崩壞,說不定現在麒麟神所製造的那道結界已經不複存在了,那麽所謂的幻境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想到此處他兀自下定決心,於是語重心長地將從麒麟神那裏聽到的麒麟幻境,雛蘿島等等一係列的事情說給了何憐月聽。


    說完的時候鳳長鳴的視線徹底好轉,不禁十分高興。可是何憐月卻呆住了,她不能相信自己所處的地方居然是個幻境,那些真實的人,真實的物,觸手生溫。落到身上的傷疤會疼,吃到嘴裏的糖會甜,那些在乎的人也會時時刻刻改變自己的情緒,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真實,怎麽可能是幻境呢?


    “你……”她遲疑了片刻,忽然低著頭,寂落地歎了口氣:“不,你不會騙我的。可是……可是怎麽可以,這裏隻是個幻境,我居然,隻是個幻像?”


    鳳長鳴看著她的樣子忽然有些自責,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說早了,這件事情放在誰的身上都是無法接受的。


    他心裏越發難受,於是有些內疚道:“憐月,對不起,其實這件事我不想說的,可是一時沒管住自己……”


    何憐月忽而搖搖頭,輕聲道:“沒事。”她緩緩地仰起頭來看他,眼神柔軟:“這是事實,既然是事實,那麽無論如何我都是要麵對的,並不是你的錯,不是你不說,這件事就不存在。”


    鳳長鳴沉默不語,隻是那樣默默地看著她。心中縱是有千言萬語,可是卡在喉嚨口,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個人相顧無言,彼此沉默,似乎話題陷入僵局。何憐月抿著嘴,漂亮的眼睛裏閃爍著晶瑩,像是藏了無數顆珍珠在裏麵。如此好半天,她才終於迫不得已地看向他,那樣子就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鼓起了莫大的勇氣,一副視死如歸的語樣子,可是眼神卻如此淒愴,好像這平生的哀痛都集中在這一秒,人世間所有的傷心難過都不及此時何憐月的萬分之一。她看著鳳長鳴,艱難地開口:“你說麒麟幻境崩壞了,那麽我們這些幻像……是不是就會隨著麒麟幻境一起消失了?”


    !!!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那麽坦蕩,就好像事不關己,可是鳳長鳴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何憐月內心傳來的傷痛與難過。他看著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墜入了她的瞳孔中,就好像溺水一般,冰涼的水灌進他的喉嚨裏,是滿滿的苦澀與悲傷。


    她不說倒好,鳳長鳴也從來沒有向這方麵想過,可是經何憐月忽然如此一說隻叫他驚慌失措,大感不妙。他半張著嘴,錯愕地看著何憐月,沒底氣地敷衍,意圖安慰她說:“不、不會這樣的。”


    何憐月微微笑出來,笑意如此苦澀,像是在黃蓮水中洗過:“其實你也不用安慰我。作為一個幻像,其實能遇到你,我已經很開心了。隻是我還很貪心,還想要與你長長久久,其實對你而言,我隻不過是一個幻像罷了。一個幻像,又怎麽能奢求這麽多。”


    她的話如此哀傷婉轉,叫鳳長鳴心痛十分,他流露出惋惜的痛苦神色,六神無主地:“不,不是的憐月,其實……”


    “你們兩個,傷可痊愈了?”突如其來的聲音像是一把剪刀將鳳長鳴的話語哢嚓一聲剪斷。鳳長鳴習慣性地仰起頭來,卻隻能看見頭頂上方翻滾的火焰,他迴應道:“麒麟神?嗯,已經好了,把我們從水火靈台中帶出去吧!”


    “好。”麒麟神答應一聲,眨眼之間兩個人已經離開水火靈台,置身芳草萋萋的麒麟穀。


    何憐月下意識地伸手擋了一下迎麵而來的陽光,現在的麒麟穀是正午,陽光很毒辣,照的人睜不開眼睛。鳳長鳴倒是泰然,又迴到熟悉的麒麟穀不禁十分親切。


    “師傅師娘!”梁幀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眼含熱淚興衝衝地跑了過來,鳳長鳴抱起雙臂饒有興致地看著跑過來的梁幀,梁幀跑到他倆麵前,將他倆完完全全打量了一遍,這才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眼圈登時紅了,還囁嚅道:“嚇死我了,我以為,我以為……”


    鳳長鳴挑著眉頭,揶揄道:“怎麽,在你眼裏你師父我就這麽遜,這麽容易死嘛?”


    梁幀破涕為笑,趕緊附和道:“沒有沒有,師傅你天下無敵,最厲害了。”


    鳳長鳴讚同地點點頭,uu看書 ww.uukanhu微笑道:“這還差不多。”說罷瞥了眼何憐月,但見她眉頭陰冷沉默不語,還陷在剛才的事情中無法脫身。於是他話題一轉,四周打量一番,然後對梁幀道:“麒麟神呢?他把我們叫出來,怎麽自己卻不見了啊。”


    梁幀撓撓頭,形容慚愧,抱歉道:“我也不知道。”


    鳳長鳴大驚失色,難以置信地看著梁幀:“什麽?不知道?這裏難道不是麒麟穀麽?”


    梁幀十分委屈:“這裏是麒麟穀沒錯,那日東癭王離開之後,你又變成了麒麟神,然後將我和師娘帶到了這裏,你……呃是麒麟神,它說叫我在這裏等你和師娘,它要帶你們兩個去療傷,等傷一好久把你和師娘送迴來,之後我就一直在這裏等你和師娘,寸步都沒離開過。”


    鳳長鳴覷著眼睛看他,威脅道:“你什麽時候開始改口稱你憐月姐為師娘了?”


    梁幀信誓旦旦地看了眼何憐月。發現何憐月的麵色不是太好,看樣子不大高興,可是又不能說是單純的生氣,隻能說是有些難言的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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