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雨霏前幾天在籬笆旁埋下的花籽發了芽,嫩綠嫩綠的。昨夜起了風,淋了一場小雨,早晨去的時候它還掛著露珠,晶瑩而通透。


    手指一點,它弱小的葉子顫了顫,露珠便抓不住葉麵,不甘地滑了下去,跌到地麵碎成閃亮亮的鑽。


    自從那次和老人迴來之後她便鐵了一顆心去蘇家,既然中陽山不收女弟子那麽不如退而求其次,把希望放在東宇蘇家。


    不對,蘇家的實力比中陽山強多了,不能用退而求其次這個詞,但是除了這個詞她也想不出別的詞形容。


    老人姓夏,叫夏徽,一間簡陋的屋子蓋在中陽山下。由於地理原因,小屋的早晨陽光來的很早,同樣告辭地也早,過了中午未幾便見日頭沉到了中陽山頂,給人以黃昏的錯覺。但是這刺眼的陽光怎麽看都不像一個沉默的餘暉該有的樣子。


    她搬把板凳坐在門口,懶懶地曬著陽光。記的在家的時候她就喜歡坐在門檻上看沐恩堂的弟子練功,她還小,父母不允許她練,她就撐著下巴癡癡地看著,那時候父親在底下指導,母親愛慕的眼神看著父親,姐姐在內堂練字,挺著腰板,端著筆,橫平豎直。姐姐的樣子很認真,寫的不好就不停地寫,直到自己滿意為止,這時她才會展開眉毛笑起來,姐姐的笑容很漂亮,臉頰的兩個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大家都說她長大是個傾國傾城的主。那時候大黃狗趴在她腳邊,尾巴有節奏地甩來甩去,打在她裸露的肌膚上,癢癢的。


    那時候啊……她想著想著眼睛就濕潤了,頭埋在雙臂裏,一陣唏噓。


    “小姑娘,老朽口渴難忍,不知可否借口水喝啊?”


    一個陌生的蒼老聲音響起。


    她一怔,沒有立即抬頭,而是使勁眨了眨眼睛,把剛剛的眼淚擠出去,可是擠不幹淨,她索性把頭一抬假裝重重地打了個哈欠,於是新淚舊淚混在一起湧出來,她還連忙有模有樣地伸手掩在嘴前麵,咂咂嘴:“對不起哦,剛剛睡著了。”


    等她確信演得天衣無縫後才打量起麵前的人,他一身灰色的直裾,是個鶴發童顏的老人,雖然胡子花白,但看上去很有神,他眯著眼睛,給人以很親和的感覺。


    看清之後,她才恍悟他是來借水喝的,於是趕忙站起來:“爺爺你是來喝水的吧,哈哈,我太貪睡了,瞧我這精神頭還沒緩過來呢。”


    覺得演得不夠逼真,於是她站起來使出吃奶的力氣伸了個懶腰,又重重地舒了口氣才繼續剛才的話:“爺爺你隨我到屋子裏來吧,我給您倒水。”


    她很乖巧的說道,然後一路引著他進來,老人腳步穩健,跟在她身後儀態從容。在她推開門的時候疑惑道:“你住在這裏麽,我記得這裏是個老頭子啊?”


    沐雨霏點點頭,一邊跑到桌子倒水一邊道:“嗯,我不住在這裏,隻是暫住,過幾天我就離開了。”她把盛滿白水的碗遞到他麵前:“你說的老人是住在這裏沒錯,爺爺他上山了,叫我看家。”


    來人哦了一聲,接過碗頗自然的坐進旁邊的凳子裏,自顧自的喝完又把空碗遞給沐雨霏道了句謝。


    他的聲音很醇厚,就像釀過的陳年老酒,深沉的很,略帶慵懶,可是又不低靡。


    “你爺爺,他什麽時候迴來呀?”


    沐雨霏把碗放到桌子上,想了一會兒:“嗯,快了吧。”然後又迴頭質疑地打量他片刻,半信半疑道:“你認識我爺爺?”


    老人笑著點頭以表肯定。


    沐雨霏一下來了興致,跑到他跟前,望著他一張矍鑠的臉,聲音激動:“那,你是不是鎮妖師啊?”


    ?


    “哦?何以見得?”


    老人側過身子,有趣地看著她。


    “沒怎麽,猜的。”


    老人饒有興致的把她望著,這個女孩的思想跳躍性簡直超乎想象,都說女孩的直覺很準,他一直不以為然,但是今天遇到瞬間便被感到這股力量的神奇所吸引。


    他正想著,沐雨霏突然拉住他的袖子,一邊搖著一邊討好:“你果真是鎮妖師?那你能不能收我為弟子,我想當鎮妖師。”


    她的聲音極其誠懇,漂亮的臉蛋是無限的可憐,那樣子就像受傷的小燕子。


    老人對她越發感興趣,細細看了她一番,“鎮妖師啊,那你凝個輕元之力讓我看看。”


    ……


    “輕元?”


    她表示不懂,一雙美目成了呆呆的樣子,看上去毫無生氣,她委屈地垂頭,咬著下唇:“可是,我,我不會呀。”


    她突然感覺自己好沒用,明明自己找到了一條出路卻因為自己不會凝輕元之力而變成死路。可輕元之力,她卻是真的聽也沒有聽過。


    “你自然不會知道。”


    “爺爺”她甜甜地叫了一聲,轉過頭看向門踏步進來的夏徽,臉上還是剛才的委屈與自責。


    “程章,你個老家夥還沒死呀?”


    “你沒死我怎麽會死呢?”


    那個鎮妖師叫程章啊,看樣子他和爺爺很熟絡呢!她看著兩個暮年的老友相見成歡突然心生暖意,頓時忘卻了剛才的委屈,忍不住彎了嘴角。


    “話說迴來,老夏你什麽時候有了個孫女?”他略帶嘲諷的道,眼神譏誚。


    “怎麽樣,我孫女乖巧吧。”他頗自豪的道,引得她一陣臉紅,尷尬的吐了吐舌頭。


    “嗯,是挺乖巧的,還很有誌氣,要做鎮妖師呢!”程章自然地把話接過去,肯定的道。


    能有什麽用呢,她什麽也不會,做什麽鎮妖師呢?她想著,一張臉由害羞變成羞愧,但依舊是緋色的,仿佛能滴出血來。


    她想做鎮妖師,即使她不會,可是她想學,敢學。


    在心裏糾結一番,她終於抬起羞憤的頭顱,頗倔強的對著程章:“程爺爺,我求你收我做弟子,我不知道什麽是輕元,但是我可以學,我不怕苦,自從我的家人都不在了之後,我就什麽也不怕了。”


    她努力抑製住心裏的激動情緒。她是那麽想做鎮妖師,那麽想為自己一家子報仇。


    “輕元嘛,是鎮妖師元氣凝結的一個階段,即輕,淵,巨,博,太,上,鴻,昊八個層次。輕元是最基本的。”他有意無意的避開了是否收她為弟子的話題,反而蕩開一筆給她囉嗦起鎮妖師的元氣之分層概念。沐雨霏到底是個小孩子,這麽一繞還真給她繞進去了。於是她睜著大眼睛,在心底重複了一遍他剛才的話,又好奇地問程章:“爺爺那你是那種元氣啊?”


    “這家夥是上元。”夏徽把藥簍放在牆角,道。


    上元?這麽厲害?


    程章很驕傲的捋著胡須抬起胸膛,目光深遠的聚焦遠處,給沐雨霏留下一個挺拔而又高遠的背影以供敬仰。夏徽不以為意,在沐雨霏的一聲讚揚將起未起之際冷冷道:“你這家夥五十年前就上元,現在還是,有什麽好得意的?”


    他剛剛在沐雨霏心裏樹立起的高大形象瞬間崩塌。


    “我說你個老不死的,揭我短就這麽有意思麽?”


    夏徽眯著眼睛撇了撇嘴,繼續弄自己的藥材。


    後來沐雨霏才知道,程章其實遠比她想象的要厲害。元氣八層乃是長洛真人根據凡人的筋骨脈絡和平均壽命而製定的。一個輕元好比一根繩子,二股合一股便是淵元,威力成倍,自是不可小覷,一般鎮妖師隻要肯下功夫皆能達到,同理兩個淵元又能合為一個巨元,刻苦的鎮妖師費些力氣也不是太困難,然繩子越來與粗,凝成一起的難度也越來高,太上鴻昊四元若是沒有天分練成真是堪比登天之難。隻有為數不多的鎮妖師能達到鴻元,眾所周知的比如那個年紀輕輕就被逐出師門後來開創東宇蘇家的天才鎮妖師蘇樺,還有櫛風沐雨開創北宗的第四任掌門,但是就連他帶去的那十幾個精英也隻是達到了上元而已。


    至於長洛真人根據一大套理論而推出的最高級別昊元卻是從古自今未有一人達到,幾個擁有鴻元之力的鎮妖師鑽牛角,不參加與妖族的對抗,反而閉關苦思昊元之術。結果不是到死也未成功便是強行揉合兩道鴻元之力致使真元外泄成為廢人,更甚者兩股鴻元之力在體內相互摩擦衝撞,結果那個倒黴的鎮妖師瞬間化為齏粉。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學會放手是一項多麽偉大的技能。


    足以可見,麵前這個五十年前便達到上元之力的人是有多麽可怕。當然,當時的沐雨霏根本不會想到這些,這都是她在事後迴想起來才頓悟到的。


    她在心底自己又如獲至寶的念了一遍,突然想起什麽似得驚哦一聲:“啊我知道了,他說的巨元,原來是指這個。”


    這話很是突兀,程章不禁皺了眉頭:“什麽。”


    她點頭,興奮的說道:“一定是這樣的,救我的那個鎮妖師,他的食中兩指會發光,火一樣的光。”


    程章來了興致:“劍指?”覺得此話欠妥,於是又拔高音調:“劍元指?”


    沐雨霏訝異地點點頭:“嗯,他說這個叫巨元劍元指,原來巨元是指元力的層次。”


    不錯,那個的的確確是鎮妖師一族的招數。程章夏徽兩人默契地對望一下,程章笑笑,自言自語道:“是洛家的人。”


    洛家?除了蘇家,難道還有個洛家?不過他的確是姓洛來著。


    鎮妖師一族何其繁雜,她頓時感到眩暈,緊閉的薄唇顫了顫想發言卻被程章搶了先:“後生可畏啊,看來老夫要退居幕後嘍!”他懶洋洋的道,其中不乏自嘲與欣慰。


    “本來你也該隱退了,一個人占著位置也該挪動挪動了。”夏徽繼續弄著草藥,也不迴頭,但是每句話都能說到點子上。


    沐雨霏覺得既然夏徽這樣說,那麽眼前這個人絕對在鎮妖師的行列中占著首屈一指的地位,拜師學藝正仰仗此人,於是屏息凝視乖乖的聽兩個人聊天。


    程章捋著胡須,頗感惆悵的歎了口氣,手倒扣在桌子上敲了敲,接著夏徽的話:“也是,我呀是該隱退了。”


    “有悟性。”夏徽打哈哈。此時他弄完了草藥正轉身到水盆裏洗手,洗到一半的時候想到什麽,於是略感奇怪的問他:“誒?你就把你們北宗的弟子扔到中陽山不管了,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弟子,北宗。沐雨霏這幾日聽夏徽提起過南宗北宗之事,在傳聞裏北宗要比南宗更勝一籌,此間聽到他是北宗的不禁伸長了一雙耳朵仔細聽著。


    “虧你還是個北宗掌門的身份。”


    北宗?掌門?


    沐雨霏隻覺得渾身一顫。眼前的程章依舊一副釋然慈祥的樣子,而她整個心再也不能安穩下來,麵對一個頂級鎮妖師,她那些急切的夢想仿佛突然有了憑靠,這個人的力量正是幫助她報仇的最好的支撐。


    這個人,她無論如何都要拜在他的門下!她下定決心,正準備上前磕頭拜師讓他措手不及,冷不防他突然驚訝地站了起來:“哎呀,你說的對,這幫小子一直不給我省心,我得去看看,別給我捅了簍子,韓琦鶴那個老家夥最會捉弄人了。”


    韓琦鶴是南宗掌門的名姓,正是罰鳳長鳴一字馬的那位老先生。


    一番話畢他的一隻腳已經邁出門檻,沐雨霏剛剛曲了膝還沒跪,u看書 .uukahu 一時不知道這動作該怎麽繼續下去,但他右腳踏出的時候她還是下意識的跑過去拉住他,他的衣襟被她一拽,他受力停住,迴頭不解地看她。


    “你就把她帶山上去吧,看看東宇那邊的人能不能收下她,怪可憐的。”


    可憐?她來不及醞釀情緒,立馬配合這個詞語擺出一副惹人心疼的模樣,所以這個表情擺地很是僵硬,掛在她漂亮的臉蛋上顯得很不搭。


    程章表示為難,斜睨著他,那目光太犀利,沐雨霏不忍心直視,但依舊掛著這個不堪的表情,隻是閉起眼睛,沒曾想這樣顯得她更是可憐。


    夏徽假裝沒看到,咳了咳:“你都說了你也快退隱了,不如在退隱之前做些該做的事情,也不負我們的約定。”


    程章表情一僵,眼珠呆滯的轉了轉,結結巴巴地:“你,你確定,沒有搞錯吧。”


    他顯得有些吃驚,而她的那個可憐的表情已經僵硬了,她怕日後自己麵癱,於是趁他分神的功夫把一張苦澀地臉恢複原狀。夏徽瞟他一眼,淡淡道:“不會錯的,你照做就是了。”


    聽到這句話,程章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拽著自己衣襟的沐雨霏,她注意到他看向她於是立馬又擺出剛才那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不過由於這次有了經驗,所以這個表情自然了許多。


    “好吧,那,你和我上山。”他盯了她好一會兒才艱難的開口。她開心的一笑,終於,她還是成功了,這可是她成為鎮妖師的第一步,她感到自己的每個細胞都處在極其興奮的狀態,就像裏麵燃了一團小火苗,燎的身子癢癢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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