譏諷、嘲笑、憐憫、痛惜的目光從各個角落穿梭射來麵對眾人的指責謾罵漢威幾近崩潰。眼前他就是一個孤臣孽子一事無成的廢物。


    破獲了如此重大的間諜案大哥火同鄭警探撤迴司令部臨走在漢威身邊低聲說:“迴家去候著!”


    家?那個氣派的楊公館還會再是他楊漢威的家嗎?


    這些日夢裏他曾夢到雷雨交加的夜晚抱了虎頭枕赤條條的往哥哥被子裏鑽一夢醒來卻原來滾落在地上抱著自己的睡鞋。他曾懷念胡伯對他的驕縱薛媽燉來鮮嫩的水蛋還有大哥揪了他的小耳朵按在案子上抄寫那枯燥煩人的《曾文正公家書》。


    本以為做出幾件令大哥刮目相看的漂亮事能以成*人的身份衣錦還家卻原來一切都是黃粱一夢。


    流民營福全哥家的磚瓦房裏漢威靜靜的坐在一條小木凳上低頭不語傷感的淚撲嗒嗒落下。


    “三兒你大哥又欺負你了?”大娘用皮膚褶皺幹澀的手背為漢威揩去臉上淚水。


    漢威搖搖頭抽噎說:“娘乖兒闖下大禍乖兒再也不敢迴去了也沒臉再迴去。娘收下乖兒乖兒去賣烤菜薯。”


    李老爹在門檻上磕磕煙鍋說:“看你大哥也是個知書達理的後生不像不講道理的人。這孩子犯再大的錯父母恨的牙根癢癢這心裏也是心疼偏護的。三兒你要是想呆就在這裏呆幾天不過還是要通知你家裏別讓你大哥著急。”


    漢威哭著搖頭他當然不肯他但願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一切都不是真的。


    “別逼孩子了不迴去我們乖兒就不迴去了。乖乖今天是五月初五端午節吃粽子明天五月初六是乖兒的生辰娘給乖兒下長壽麵吃。”


    “哇~”的一聲漢威哭得像個孩子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他就要虛歲滿十六歲了。楊家的孩子從來不過生日可每年生日大哥對他都是極其優待的犯了再大的錯大哥恨得咬碎鋼牙也不忍揮起硬硬的拳頭。


    可如今漢威根本不再想能得到哥哥的原諒他滿心的驕傲、自尊都被可惡的日本軍國主義騙子踐踏得塵飛煙散。


    “福全娘有客人找。”


    門外進來的竟然是露露姐露露一身樸素的條格半袖旗袍清雅得沒有戴任何飾頭盤在腦後斜插了朵梔子花笑盈盈的喊了漢威說:“小弟你果真在這裏。”


    漢威猜測一定是魏雲寒告訴露露說他上了福全哥的車。


    “太太是?”大娘試探問。


    露露姐一句大言不慚的迴答嚇出漢威一頭冷汗:“大娘小弟在這裏多虧了您照應。我是他大嫂。”


    幸虧玉凝姐姐不在不然醋海翻浪呀。


    “他在門口等著你。”露露姐低聲耳語漢威詫異的望著她大哥來了隻不過怕被流民認出不知道躲在了哪裏。


    “你等等我去解個手。”漢威揉揉眼緩緩向後門而去穿過排排平房從後門逃逸。


    他不能迴家手擁巨款時都不肯迴家一心想做出番轟轟烈烈的大事給大哥看看;如今一文不名就更不會迴楊家自取其辱。


    黃龍河邊水流潺潺漢威坐在青石上滿懷愁煩卻如流水一般綿綿不絕。


    “你還想逃去哪裏?”漢威心裏一驚緩緩迴過頭大哥高大的身影立在他身後遮住了灼目烈日垂眼蔑視著他。


    漢威擦了把臉上的淚立起身僅存的驕傲促使他慨然說:“漢威不想躲也不會再迴楊家就是討飯餓死也不迴去。欠楊家的錢漢威會自己努力掙迴來還上!”


    “靠討飯討迴一千萬?”大哥嘲諷的笑“大哥等不到你靠討飯、賣烤菜薯掙到這一千萬那天了現在就擒你迴去打爛骨頭也能榨出二兩油一身血肉也值兩個錢。走吧男兒大丈夫敢作敢當!”


    “誰個怕了?”漢威自尊心被侮辱般昂起頭不就是一死嗎?也值得去躲。


    客廳裏彌漫著凝重的氣息漢威目光呆滯悵惘若失地跪在客廳中欲哭無淚。


    竊竊私語聲伴著大姐肆無忌憚幸災樂禍般的叫囂:“聽說當年袁大總統的二公子去上海灘十裏洋場玩一次就花掉6o萬氣得監管他的華總統掄了拐杖要打斷袁二公子的腿;胡子卿驕縱也不過就扔出三十萬包個女明星玩玩個把月給電影公司點臉色看看。想來這些名公子都不如我們乖兒小弟出手闊綽手筆之大一下就送給日本人一千萬。”


    仆人們掩口偷笑也有人唉聲歎氣的惋惜。


    漢辰故意放重下樓的腳步聲目不斜視安步當車圍觀看熱鬧的幾個下人被一聲聲震憾的腳步聲嚇得知趣的散開。


    “這迴可好了航空救國嗬嗬救得真好!等到貼著楊家捐贈旗號的日本飛機飛到龍城來轟炸空楊家祖墳時爹被從墳墓裏炸出來該是誇你這個小兒子懂事孝順知道請他老人家從棺材裏出來透口氣呢?還是該後悔得骨灰都要冒煙怎麽養了你這麽個吃裏扒外不上進的東西!”


    大姐忽然斂了笑意一臉猙獰罵罵停停的在漢威麵頰、臂膀後背上揮舞著“雞爪功”掐擰。


    “大姐!”漢辰攔在大姐和小弟漢威之間楊家一家之長的威嚴集聚在不怒自威的眼神上凝肅陰冷的臉色寒氣奪人。


    玉凝小心的陪了笑臉拉勸著大姐不要同小弟計較畢竟威兒還是個孩子。


    倪爾傑卻在一旁怪腔怪調的奚落說:“姐夫調教有方威兒小弟才如此‘小心謹慎’。怕爾傑我送上門介紹的商家吃迴傭貪點蠅頭小利卻心甘情願把千萬資產拱手送給日本人哈哈真有趣了。”


    漢威一腔屈冤無處訴說沒想到這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忙於躲避倪爾傑那些奸商的揩油卻不防抬腳才躲開泥坑卻一腳誤入沼澤。


    漢辰餘怒未消傲然的掃了眼肆意泄憤的倪爾傑他幾天前曾警告過內弟爾傑休想耍花樣覬覦漢威手裏的巨款。


    “你有本事接著去外麵瘋野去繼續去賣菜薯吧!你還有臉迴來有點臭錢就六親不認的往外跑輸得褲子都快沒了再迴家腆了臉裝少爺來。你還有沒個臉你說!”大姐邊罵邊氣揪扯著躲在漢辰身後的小弟在漢威腿上一陣猛掐。


    “鬧夠了沒有!”漢辰忍無可忍的一聲怒喝四下鴉雀無聲。


    沉寂的客廳裏這一聲自肺腑的怒喝聲遏止了流動的空氣風掀窗幔的響聲都那麽清晰。


    漢辰下頜微揚唇角凝笑牙關裏迸出平靜而冷傲的言語:“你憑什麽對威兒指指點點威兒起碼比你那幾個孩兒強上百倍!威兒沒去花天酒地醉生夢死庸庸碌碌也沒出去仗勢欺人惹事生非敗壞楊家門風。平心而論同齡中小弟當屬人中翹楚。平日漢辰教訓他不過是希望他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成為楊家的‘人中美玉’。那些被小弟踩在腳下遙不可及隻能抬頭仰視的人有什麽資格去評點小弟的高度?街麵牆角遍地瓦礫垃圾都要出來妄議玉石的瑕疵不覺得荒唐可笑嗎?”


    漢辰譏諷的目光巡掃客廳周圍所有駐足窺視滿嘴唏噓議論的下人嘲弄威懾的目光最終鎖住倪爾傑的眼暗示他不要再信口開河自取其辱。


    漢威緩緩抬起頭壓抑在心頭的淚水終於洶湧而下哀哀的輕喚了聲:“大哥哥哥~威兒是想~~是想成就番事業證明給大哥看看的。”


    跪在漢辰腳下的漢威緊緊抱住了大哥的腿額頭在大哥腿上緊緊蹭膩這是他頭一次聽到大哥對他的肯定頭一次知道他原來是哥哥心頭一塊兒精心雕琢的璞玉。


    大哥罵得沒錯從儲姐夫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女到玉凝姐姐的弟弟爾傑都是十足的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寄生蟲一般的人物。


    倪爾傑麵紅耳赤知趣的緘口不言;倪玉凝也羞紅了臉扯扯瘋狂捶打著漢辰的大姐鳳榮示意她息怒。


    “威兒站起來!”漢辰忽然一聲斷喝“站起來!哭什麽?”


    漢辰的嘴角抽搐毅然的目光鼓勵著緩緩起身抽噎著的小弟漢威。凝望漢威一臉清淚俊秀的小模樣哭得令人憐惜漢辰沉吟片刻說出令漢威銘刻一生的話:“楊漢威就是輸你也要輸得像個男人!”


    聲音不大卻如陰沉天空中滾過的一聲悶雷振聾聵滿廳肅靜。


    “大哥能容忍你這迴犯下的錯誤畢竟你麵對的不是一個簡單平常的騙子強盜是直麵了一個野心勃勃的強盜國家;但大哥不能容忍你的頹廢你的眼淚你的軟弱這不是楊家男人應該有的站起來!”


    “是!大哥~”漢威喏喏的應聲起來。


    “大聲!”大哥提高語調漢威朗聲應答:“是!漢威明白!”


    “明白?他從來明白!他是太明白了。”


    聲嘶力竭的嘶喊三叔公蹣跚著來到廳裏揮舞拐杖向漢威劈頭砸來。


    漢威沒有躲也不敢躲雖然拿了楊家巨款離開大哥在外逍遙多日在叔公等長輩前的規矩他是決計不敢冒犯的。


    漢辰一把將小弟攬過在懷裏側身遮擋隨著沉悶的響聲拐杖就重重落在漢辰的背上。


    “叔公息怒!”漢辰咳喘了緩緩說。


    “大哥大哥~”漢威抱住哥哥。


    “龍官兒~”大姐撕心裂肺的驚叫漢辰嘴角眉梢劃過痛苦之色叔公卻立足不穩一個趔趄向前衝去被漢辰眼明手快的一把攙扶。


    懇求的目光望著悲憤欲絕的叔公漢辰坦然的撩衣跪倒在叔公麵前。


    “叔公叔公若治罪漢辰一力承受家法重責。此次之過錯在漢辰漢辰身受先父臨終托付沒能治理好楊家沒能督導好小弟錯在漢辰。小弟之過都是漢辰之責漢辰聽憑三叔公處罰。”


    三叔公指了漢辰抽搐了嘴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你還要偏坦他?”


    “先父在世時屢次重申家有百口做主一人。打馬先馴頭馬治家隻管長子。至於小弟漢辰自當痛定思痛後去督責。”


    說罷起身攙扶叔公說:“漢辰扶叔公去祠堂。”


    “大哥大哥不要!大哥讓叔公打死威兒吧威兒罪該萬死~”


    漢威痛哭失聲卻被大哥一個怒意寒涼的目光逼視得斂住悲聲。大哥說過就是輸也要輸得像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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