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鬼們爭先恐後地向保護罩撞去,然後像是夏天最熱時候,被炙熱太陽灼烤消融的冰糕。


    看著視野裏的最後一隻幽鬼茲茲的融化消失,道真和尚如釋重負般跌坐在地上。


    等了一會兒,確認再沒有幽魂漏網,道真和尚撤去了防護罩,收迴缽盂。


    接下來就隻剩下善後事宜了。


    所謂善後事宜,就是指的消除凡人這段時間記憶的事情。


    在修仙界都一貫都有這樣的傳統,決不允許讓凡人察覺到修仙者的存在,因為這會導致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影響凡間的秩序生活,最為關鍵的是讓凡人知道修仙者的存在,會讓修仙者背負上天道的因果負累,導致修行受到挫折。


    道真和尚坐在地上,舉起竹笛。


    他還剩下最後一首歌的力氣,原本是準備用來吹走殺敵用的咒法笛曲,現在正好可以用來吹奏忘情咒。


    忘情咒正是一段從天界流傳出的消除凡人記憶的咒法笛曲。


    早在道真和尚吹出竹笛第一聲的時候,王依槐就愣在了原地。


    此時,她忽然猶豫著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李道真?”


    那是一個突然浮現在腦海中的名字,她顫著聲兒喊出,仿佛靈魂也在跟著振鳴。


    道真和尚身體顫抖,緩緩地仰轉頭。


    這是他未出家時的俗家名字。


    望著那一襲永生難忘的白衣,和與前世相仿的麵容,道真和尚強行收攝動蕩的心神,低下頭將竹笛放於唇邊,開始吹奏忘情咒。


    “不要讓我忘記。”王依槐的眼眸中充溢著哀求悲戚,那段銘刻在靈魂深處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卻又因為耳畔響起的笛曲聲而又慢慢變得模糊朦朧。


    對不起,請忘了我吧。


    道真和尚心裏默默說道。


    他當年在佛前許下宏願,將此生奉獻於佛祖,隻為求得白衣女子世世代代平安幸福,如果他反悔了當年立下的心願,必然將會使許願人和受願人都遭受到願力的反噬,這種願力的反噬甚至不是佛陀們自己能夠控製的,那是來自天道的懲罰。


    自己生或者死都不重要,但白衣女人的幸福與否,對他來說無比重要。


    為了她能夠幸福,道真和尚甘願放棄很多,甚至包括讓她忘記自己。


    隻要你一切都好,那我也就很好了。


    道真和尚看著在笛曲裏昏睡過去的王依槐,這樣想道。


    ……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一直壓製,走下青城山的江風寒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


    將那塊破舊的桃符隨手丟棄在一旁的草叢中,江風寒手指顫抖著取出酒葫蘆,大口地灌了一口。


    烈酒入喉,酒水順著喉嚨而下,就像是一把烈焰,燒的江風寒的喉嚨火辣火辣的,那股火辣勁消減後,江風寒的身子變得暖洋洋的,人也就生出了幾分倦醉意味,腳步略微有些輕浮散漫,顯得懶洋洋的。


    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少有人涉足的山林裏,這裏已經走出了青城山的範圍,月光恢複了金色,輕柔地將光影披在江風寒的肩上。


    他走上山,來到穿著羊皮裘衣的老人對麵。


    那裏有一張石凳。


    沒有任何探詢詢問,江風寒徑直坐了下來。


    接著,他望著麵前石桌上擺著的棋盤開始思索,樣子有些像是在發呆。


    “如果是你的師父來,絕不會敢這樣直接大膽的坐在老夫對麵,他會思考很多,計算很多,就算自認覺得非常穩妥了,也會謹慎地繼續站著。”穿著羊皮裘衣的老人忽然抬起了耷拉的眉,說道。


    江風寒微笑著說道:“師父他老人家思慮周全,未慮成先慮敗,老成持重,正是我輩年輕人應該學的。我敢坐下來和您手談,不過是憑著年輕人的一腔不怕天不怕地的熱血。”


    他很清楚老人的棋藝。當年那位號稱千古第一、番棋不敗的昭武棋聖正值巔峰壯年,眼前這位穿著羊皮裘衣的老人東渡日本,和那位棋聖接連下了十番棋,五勝五敗,不相上下。這樣一名棋藝通天的老人,任誰和他麵對麵的下棋,都會生出巨大的壓力。


    羊皮裘衣老人讚賞說道:“這才是我欣賞年輕人的地方,有朝氣,隻要看到希望,就敢拚搏。”


    “凡事如果不拚一拚,我是不會甘心的。”


    江風寒望著對麵這位在修仙界裏都是傳奇的老人,這樣說道。


    這位穿著破舊羊皮裘衣的老人自號“三鬥”,世間傳言這是他自詡天下才有十鬥,他獨占三鬥。uu看書 .uuanhu.cm 很少有人知道,這個“三鬥”的真正含義其實是“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的這三鬥。更少有人知道,老人在江湖中掀起的那些腥風血雨大都和利益無關,不過都是源於他這好鬥的脾氣愛好。


    “這個拚字用的好,你敢孤身來錦官城,這就是在拚,並且你竟然還真的拚贏了。”三鬥老人感慨歎道。


    江風寒淡淡說道:“不過是好運氣罷了。”


    三鬥老人點點頭,說道:“的確是好運氣,如果不是那個名叫宋秋的小家夥仿佛從石頭縫裏麵突然躥出來,又帶了兩名來曆名字都未知的同伴,隻怕你頂多和青城派換個兩敗俱傷。”


    “這也是您最開始的謀劃,不是麽?”江風寒反問道。


    “不錯。”三鬥老人坦然承認道:“你的師弟們鏟除掉”“不過難道你就不好奇宋秋和他那兩名朋友的背景身份?”


    “想不通就不用去想,我隻需要知道我們是站在同一戰線的隊友就行了。”江風寒大氣地說道。


    “這次是隊友,不代表下次也是隊友,更不代表永遠都會是隊友。”老人的眼中閃爍著深邃幽遠的光芒。


    江風寒沉默了很久,方才慢慢說道:“那就到時候再說。”


    說著話,江風寒又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看著江風寒捂著嘴,灌下去一口酒壓住了咳嗽,三鬥老人說道:“你快要病死了。”


    江風寒笑了笑,認真地盯著三鬥老人滿是褶皺的臉和陰黑暗淡的印堂,鄭重地說道:“你快要被人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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