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州市第一人民醫院,消化科vip病房外。


    石阿貴的三個兒子緊緊拉住了主治大夫的手,“王醫生,我爸的情況怎麽樣?”


    看著站在麵前的三個患者家屬,主治大夫王鑫摘下了口罩,無奈的搖了搖頭:“患者之前經曆過一次切除手術,這一次病情複發擴散,情況很不樂觀……說實話,他能堅持到現在,已經算是個奇跡了。”


    醫生帶著滿臉無可奈何的醫囑,讓石阿貴的三個兒子心裏咯噔一聲,翻了個兒。


    良久,大兒子石紅兵才擦了擦流到了嘴邊的眼淚,顫聲問道:“大夫,還有多少時間?”


    “患者現在多個器官衰竭,我們能用的方法幾乎都已經用到了。額外的醫療手段,隻不過會增加病人的痛苦,沒有多大的意義。所以你們……今晚可能要做好心理準備了。最後的時間,你們獨處一會吧。”


    輕輕歎了口氣,對三兄弟點了點頭,大夫便轉身離去。


    寂靜的病房走廊中,他遠去的腳步聲,蕩起一串迴音。


    ……


    第一人民醫院廣場前。


    隨著一聲急促的刹車,一台破金杯堪堪在廣場的路旁停下。


    車子還沒有完全停穩,車門便被人從裏麵猛地拉開。穿著朋克皮夾克,拎著貝斯的李世信躥了出來。


    醫院前的廣場不大,但是人還不少,一些住院病患正在廣場裏活動。


    見廣場中央的一支廣場舞隊,李世信眉頭一挑,大步跑了過去。


    “草原最美的花,火紅的薩日……噹!”


    幾十個老頭老太太正隨著音樂節拍盡情舒展身姿,音響便噗的一聲沒了動靜。


    “音箱用一下!”


    見到一個須發花白,穿的花裏胡哨的老頭二話不說拎著舞蹈隊的音箱,撒丫子就跑。


    “欸?”


    “欸?”


    “欸?小,小偷!?”


    一群老頭老太太,懵了。


    就在一群老頭老太太懷疑舞蹈隊最重要的設備被搶劫了之時,一台台的救護車和私家車,停到了廣場前的路邊。


    隨即,一大群的老頭老太太唿啦啦下了車,在稍作集結之後,便向著剛才那人跑的方向追了過去。


    看著這聲勢浩大的場麵,一群被搶了音響,懷疑人生中的老人,更懵了。


    “這麽多人攆著跑,這人是犯了多大事兒啊?”


    ……


    滴嘟,滴嘟,滴嘟……


    病房中,心率儀的陣陣鼓噪和兒女的啜泣,伴隨著老人最後的時光。


    蹲坐在病床邊,看著已經陷入昏迷的石阿貴,石紅梅兩隻眼睛已經哭成了桃。


    她的身後,三個嫂子帶著孩子,也在不住的抹著眼淚。


    “媽媽,爺爺要死了嗎?”才六歲的小孫子,看著床邊不斷哭泣的姑姑,揚起小臉對自己的媽媽問到。


    “別瞎說。爺爺……隻是累了。”兒媳眼圈一紅,將小孩子抱在了懷裏。


    一片沉默中,石家的三個兄弟迴到了病房。


    “哥,大夫怎麽說?”


    見三個哥哥從外麵迴來,石紅梅抹了抹哭的一塌糊塗的臉,抽噎著問到。


    麵對妹妹的詢問,石紅兵默默的搖了搖頭,默默的蹲到了病床旁邊。


    看到一向穩重的大哥臉上的默然,石紅梅愣了。


    “爸!”


    良久,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哭,她死死的抓住石阿貴的胳膊。


    “爸,我求求你了,別扔下我!別扔下我們啊!我媽走的早,她走的時候我都還沒記事兒。這麽多年,你又是爸又是媽,你走了我以後要是受了委屈受了欺負,我還能找誰去說啊?爸……”


    看著小妹傷心欲絕的模樣,三個哥哥嘴唇一陣顫抖,伸出胳膊將妹妹都攬進了懷中,默默的跪了下去。


    輕輕的握住石阿貴那冰涼的手,石紅兵抽了抽鼻子。


    看著那記憶中不論怎麽難都總會笑著的臉,此時泛著青白沒有一絲的血色,他的淚腺崩了。


    一旁,老二石紅學眼淚劈裏啪啦的往下掉,隻砸的地板發出一陣陣悶聲。


    忍了兩個多小時,他終於壓抑不住了。


    “爸,小時候家裏怎麽難怎麽苦,您都能笑嗬嗬的說聲‘沒事兒,有爹呢’。您走了,以後我們再遇上難事兒,去找誰啊?”


    叮鈴鈴。


    就在兄弟四個再一次泣不成聲之時,病床上放著的一台老人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看到那上麵的來電顯示,石紅梅一愣,擦幹了眼睛,接了起來。


    “李叔?”


    “小梅啊,你爸現在怎麽樣?”


    “不太好,嗚……”


    聽到電話中李世信的聲音,想起下午石阿貴準備出門時的模樣,石紅梅哭的更兇了:“李叔,我爸爸這段時間一直心心念念的想去參加你的演唱會,可他晚上犯病之前,我還說了他……他最後的心願,我,我都沒支持……嗚……我不孝。”


    “不說這個,把窗戶打開,看醫院前麵的廣場!”


    “啊?”


    石紅梅茫然的站起了身,看向了病房的窗外,遠處的廣場上,一個黑色的人影,正在對著這裏揮舞著手臂。


    隨著她擦幹眼淚,打開窗子,一陣若有似無的歌聲,便鑽進了病房。


    “當灰燼查封了凝霜……簷,


    當車菊草化作深秋……水。”


    隨著渺遠的歌聲,病床上的石阿貴,手指輕輕的顫抖了一下。


    “爸?”


    病床邊,看到昏迷中的石阿貴有了反應,石紅兵瞪大了眼睛。


    “我用固執的枯藤做成行囊,


    “走向了…布滿荊棘的他鄉……”


    隱隱約約的歌聲中,看到石阿貴的眼睛輕輕的顫抖著,緩緩睜開,石紅兵唿的一下站起了身子,驚唿道:“爸!爸醒了,爸睜開眼睛了!”


    聽到自家大哥一聲大喊,石紅梅霍然迴身,“快!把爸扶到窗口!”


    渺遠的歌聲中,病房中的悲痛和沉寂被打破。


    眾人七手八腳的將病床上的石阿貴抬了起來,準備抬到輪椅上。但是老人身上那維係著生命的儀器太多了,橫七豎八的管子根本無法移動。


    眼見著病床上的石阿貴半睜著眼睛,茫然的尋找著聲音的來源,而自己的兩個弟弟還在笨手笨腳的去擺弄那些根本不可能動的管子,石紅兵大喝一聲:“床!直接抬床!唿吸機氧氣管和心率儀捧著!”


    “哦!”


    隨著他一聲令下,兩個弟弟總算開了竅。


    一大家子人,手忙腳亂的直接將病床連同氧氣罐子和儀器移動到了窗前。


    “當大地鋪滿了悲泣的落葉,


    當杜鵑花化作遠空的霧靄……”


    歌聲依然斷斷續續的飄進病房,但即使是將病床搬到了窗戶下,聲音依然朦朧。


    窗子和病床之間的那一截距離,分割了石阿貴和外麵兩個世界。


    看著石阿貴不住的眨眼,似乎仍然在尋找什麽,緊緊攥著手機的石紅梅捂住了嘴巴,嗚咽道:“不行,太矮了!爸看不著,哥,爸還是看不著啊!”


    聽到小妹的哭喊,喘著粗氣的石紅兵狠狠的咬了咬牙。


    “祝福我吧我最思念的親人,


    那就是我向你告別的身影.......”


    窗外,歌聲依然在隱隱約約的飄蕩進來。


    老人的手指在顫抖,一雙眼睛茫然的晃來晃去。


    此時,心率儀上原本微弱的曲線,變得波動了起來。


    “我用翅膀掀起那天邊的排浪,我用身軀托起那血紅的太陽!


    就在這刺骨而凜冽的大風中,你會聽到我讚美未來的唿喊~”


    隨著窗外高亢起來的歌聲,石紅兵的眼淚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打濕了他那潔白的襯衫衣領。


    看著病床上那蒼老和瘦弱的身軀,聽著那渺遠而又澎湃的歌聲,他用力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恍惚中,十幾年前的那個夏天,又來到了他的眼前。


    偏僻的村莊,剛剛經曆了一場大雨,通往縣城的那條山路泥濘不堪。


    那個瘦小的男人,蹲在自己的麵麵,迴頭仰望著自己,露出兩排白牙。


    “咦!你個孬娃。爹讓你上來你就上來,墨跡個甚咧?”


    “爸,我自己又不是不能走!您非要背我幹嘛啊?我都這麽大個人了!讓鄉親們看著,笑話哩!”


    “屁!這卵蛋大的地方出了你這麽個大學生,爹這是背著文曲星哩!誰敢笑話?”


    “我都比你高了爹,我,我不上。”


    “你不上?你不上就不走咧!”


    麵對男人的執拗,自己隻好無奈的爬到了那不甚寬闊的肩膀上。


    前路泥濘,瘦小的男人赤著腳,走的並不順暢。百來斤的大小夥子背在身上,讓他發出類似老牛般的吭哧聲。


    “爸,就這麽一段路,您非要背我幹甚?”


    “嘿、你爹我當了半輩子泥腿子,知道外麵的人咋看咱哩。莫讓泥髒了褲腿,幹幹淨淨咧,到外麵走出個人樣來……”


    記憶中的對話如那渺遠的歌聲一樣,在石紅兵耳畔響起。


    看著病床上那個……再也背不動自己的男人。石紅兵擦幹了眼淚,噗通一聲跪在了床頭旁。


    在眾人的驚訝中,將肩膀擔住了病床。


    隨著他一聲大喝,將病床連同石阿貴一起,抬起了地麵!


    “二,三兒!”


    “來了!”


    噗通,噗通。


    隨著兩聲悶響,老二石紅學和老三石紅旗,跪了下去。


    沉重的病床,在三個兒子的支撐下,緩緩的升起。


    窗外廣場處傳來的光亮,如黑夜中的陽光一般,照在了石阿貴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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