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燈軒裏,徐誌穹將東宮的情況匯報給了武栩:


    “陛下在皇宮設置了紅衣閣,六公主粱玉瑤為閣主。”


    武栩點頭道:“此事我知曉,紅衣閣去年便有了。”


    “粱玉瑤以太子私藏《怒祖錄》為由,率人連夜搜查了東宮,太子本人也被搜身,但沒搜到,當時太子正在冰井務取冰,這事卻把我也牽連了進去,被陛下問了幾句話,把我趕出了皇宮。”


    武栩聞言,點了點頭:“我聽陳元仲說,太子對你頗有眼緣,這幾日與你來往不少,你覺得太子當真瘋傻麽?”


    “這就難說了,”徐誌穹思忖片刻道,“太子若是不瘋,隻怕活不到現在。”


    武栩一笑,自然明白徐誌穹的意思。


    他對皇室糾葛本來就沒什麽興趣,既然沒查到太子謀逆的實證,有些事他也不想再問。


    “且把這番話轉述給太卜,告訴他,咱們衙門能幫的忙都幫了,此事到此為止。”


    徐誌穹去了陰陽司,按照武栩的吩咐原話轉述給了太卜,得知太子手中沒有發現《怒祖錄》,太卜非常歡喜。


    “這便好,沒有便好!”


    看這老頭子笑得如此燦爛,再想想皇帝對太子的態度,徐誌穹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難道太卜和皇後之間……


    太卜連連讚歎:“誌穹啊,你年少有為,有膽量,有心計,老夫很欣賞你,這次你立了大功,且說你想要什麽獎賞?”


    徐誌穹深思熟慮後,迴答:“我要錢。”


    “庸俗!”太卜責備一句,轉而問道,“《化蠱卷》練得如何了?”


    “倒也有些心得。”


    “且問你蛇蠱如何破除?”


    徐誌穹道:“取頸下七寸,入陽氣六分,心膽俱裂。”


    太卜點點頭,又問:“蜈蚣如何破除?”


    徐誌穹道:“陰氣三分,陽氣五分,入穀道,手腳盡脫。”


    “說得好,草蠱如何破除?”


    “陽氣八分,以火攻其口,草木化灰。”


    “寒蚿如何破除?”


    “這個,”徐誌穹思索片刻,“書上沒寫。”


    “血龍如何破除?”


    徐誌穹搖頭:“也沒寫。”


    “鐵鉗螻蛄如何破除?”


    徐誌穹不說話了,這些蠱蟲聽起來就很高級,和他在《化蠱卷》上看到的蠱蟲不是一個層次。


    太卜笑道:“我贈武千戶之《化蠱卷》,乃上卷,皆是蠱術基礎的破解之法,今將下卷一並贈你,如何?”


    “謝太卜厚意,”徐誌穹推辭道,“可惜晚輩無法駕馭陰陽二氣,這秘卷給了我,卻也派不上用場。”


    徐誌穹不敢輕易收太卜的東西,尤其是性價比不高的東西。


    《化蠱卷》是本好書,但對徐誌穹而言,性價比不算太高。


    徐誌穹不懂陰陽術,上一次和梁玉明交手時,他雖然利用宦官的陰氣破解了梁玉明的玄蠍,但那純屬機緣巧合。


    在實戰之中不要期待太多巧合,過分依賴運氣,等於對生命不負責任。


    太卜拿起剪刀,修剪了一下蠟燭的燭芯:“你想學陰陽二氣之道嗎?”


    徐誌穹沒有迴答,跟太卜說話要慎重,說錯了話,會被他記在《鐵言簿》上。


    太卜接著說道:“陰陽二氣之理,是我陰陽術法之根本,須有一修為精深之人,將陰陽二氣灌注於你魂魄之中,以此為引,方可助你尋得道門,


    你精通數算之法,本是我道門奇才,若你願意拜入老夫門下,老夫今日便讓你入品。”


    何芳之前所說的話應驗了,這老頭果真要對我下手。


    兼修陰陽的確是好事,但徐誌穹絕不會另投師門。


    道長待他不薄,徐誌穹不可能為了兼修陰陽而做出背叛師門的事情。


    而且做了太卜的弟子,肯定要成為陰陽司一員,陰陽司的環境太陰暗,太卜的性情也太陰險,在太卜身邊待久了,判官的身份肯定會暴露。


    至於入品這件事,日後找童大哥幫忙就是了。


    太卜似乎看出了徐誌穹的心思:“我知道你和童青秋、屈金山相熟,但他們幫不了你,隻有到了陰陽五品修為,才能使陰陽二氣觸及靈魂,童青秋隻在六品中,屈金山更是差得遠。”


    得有五品修為才能引導新人入品?


    陰陽家的門檻卻比判官還高,判官六品就可以引導新人了。


    徐誌穹還是搖頭:“晚輩隻想專心研習殺道。”


    太卜一笑:“少年狂傲,進退之間不知斟酌,想拜在我門下的修者不計其數,你還偏偏不識起倒(不識抬舉),


    罷了,這本《化蠱卷》依舊贈與你,另外再贈你一本《法陣開蒙》,你可學些法陣基礎,但隻能學習破陣之法,無陰陽二氣,終究學不會布陣之術,願你日後迴心轉意。”


    這招高明,拿條魚來勾引我。


    還別說,這條魚很饞人。


    《化蠱卷》性價比不高,但《法陣開蒙》的誘惑力太大了。


    不會陰陽二氣,學不會布陣,但可以學會破陣,光是這一點,足以讓徐誌穹垂涎三尺。


    眼下學會破陣就夠了,剩下的魚,我等以後再吃。


    太卜拿出了兩本書,徐誌穹問了一句:“太卜,這書送我了,卻沒有其他吩咐麽?”


    還是把話說清楚的好,欠了他的人情可是一件麻煩事。


    “確有一件事情要吩咐你。”太卜拿出了《鐵言簿》,徐誌穹做好了把兩本書退迴去的準備。


    “莫慌,我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給你的這兩本秘卷,是我道門至寶,你須答應我,不能外傳給別人,倘若讓別人看到這兩本秘卷,老夫絕不饒你!”


    合理的要求,徐誌穹答應了,收下了兩本秘卷,起身告辭。


    太卜沒再多說,接著用剪刀剪燭芯。


    ……


    迴到了家裏,徐誌穹收好《化蠱卷》和《法陣開蒙》,拿上一根蠟燭,集意於丹田,連具三次騰躍入雲之象,鑽進了小黑屋。


    在小黑屋裏一番摸索,他找到了那本竹書——《怒祖錄》。


    在冰井務,危急關頭,他把這本竹書藏進了小黑屋。


    這也是他當時唯一能藏東西的地方。


    徐誌穹點燃了蠟燭,想看一看《化蠱卷》上的內容。


    蠟燭亮了,可也隻是亮了而已。


    除了燭芯那一點火光,周圍看不見半點光亮,哪怕把竹書貼在燭火上,也看不到任何字跡。


    這根蠟燭不能在小黑屋裏照明。


    這不是尋常的地方,普通的光源在這裏沒有用處。


    想看書上的內容,隻有兩個方法。


    一是把竹書帶出去。


    可竹書如果離開了小黑屋,很可能會迴到太子身上,到時候就把太子給坑了。


    穀捉


    二是利用小黑屋獨有的複現功能,重新複現書中的內容。


    昨夜曾經看過竹書,場景不難複現,難就難在怎麽把毫無規律的文字記下來。


    徐誌穹記了四條竹簡,已然精疲力竭,他想放下竹書,迴家裏謄抄書中內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是誰把竹書放在了太子身上?


    想一想,想想當時會是什麽樣的場景?


    竹書被悄無聲息放在太子懷裏。


    太子當時在做什麽?


    他當時肯定不清醒。


    他大概率在睡覺。


    順著思路想下去,太子在睡覺,有人把竹書放在了他懷裏。


    徐誌穹眼前出現了太子的輪廓。


    以當前的視角來看,視線慢慢迫近太子的衣襟,鑽了進去。


    竹書自己進去的?


    應該不是。


    畫麵有規律的晃動,和人的腳步有些相似,應該是有人把竹書塞進了太子的懷裏。


    徐誌穹摸索著每一根竹簡,慢慢調整著視線的角度。


    他看見了那人的輪廓。


    他長什麽樣?


    再清晰一點,再清晰……


    那人蒙著臉。


    一個蒙麵人把竹書放進了太子的懷裏。


    信息不夠,還得往前追溯。


    是誰把竹書給了蒙麵人?


    繼續往前想,想著手遞手傳遞竹書的樣子……


    看到了,看到輪廓了。


    果真是手遞手的交接。


    可無論怎麽調整角度,徐誌穹隻能看見兩個人的衣袖,卻看不到兩個人的樣子。


    衣袖也隻能看到個輪廓,徐誌穹灌注全部意念,試圖看得更清楚些。


    畫麵漸漸清晰了,徐誌穹看清了兩個人的衣袖。


    他倒吸了一口氣,把竹書扔在了地上,神情恍惚間,從小黑屋裏掉了出來,迴到了自己家裏。


    ……


    躺在床上,徐誌穹滿臉悚懼。


    那兩個衣袖,一個是黑的,應該是蒙麵人的。


    另一個是黃的,上麵繡著雲紋。


    黃衣服,有雲紋。


    在大宣,隻有一個人能穿這樣的衣服。


    他為什麽要害太子?


    他不是隻有一個兒子嗎?


    要聽千戶的話,千萬不要介入皇室紛爭。


    貴圈太亂了。


    ……


    一覺睡到黃昏,徐誌穹去衙門點卯,提著燈籠巡夜。


    這一路心神不寧,徐誌穹覺得這個世界實在太兇險。


    日後必須遠離皇室,可在皇城司當差,與皇室接觸,在所難免。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得想個完全之策!


    徐誌穹毅然決定,和楚禾一起去了勾欄。


    在桃花棚的雅間裏,徐誌穹看著舞姬的紗裙,悟出了一些道理。


    飄上去固然精彩,但落下來更加安全。


    “人不能太飄,還是沉下來好一些,你說是吧?”徐誌穹拍了拍楚禾的肩膀,突然覺得楚禾的肩膀柔軟了一些。


    一女子咬牙切齒道:“這有什麽好看?你說,這有什麽好看!這是什麽衣服?這是什麽樣子?這多不知羞臊!”


    徐誌穹轉過臉,神情尷尬道:“師姐,你怎麽來了?我也是第一次來這裏,隨便看看!”


    “第一次?”師姐用指頭戳著徐誌穹的腦門,“我問王燈郎你在何處,他脫口便說你在勾欄,你還敢說是第一次?就這類妖豔婦人有什麽好看,你且說她們有什麽好看?”


    “嫌她們不好看,你去跳麽,你跳的肯定比她們好看,我看一輩子都不夠!”


    尉遲蘭怒道:“你說甚來?”


    徐誌穹精神有些恍惚,總是不自覺把心裏的話說出來。


    “師姐,今夜怎麽來找我了?”


    尉遲蘭哼一聲道:“你當我願意來找你?鍾指揮使和薑少史都在你們衙門,是你們千戶讓我來找你的。”


    “這麽晚了,鍾指揮使和薑少史來掌燈衙門作甚?”


    “這裏不是說事的地方,等迴了衙門再說。”


    “好。”徐誌穹木然點頭。


    “別看了,還不走,羞死人了!”尉遲蘭擰著徐誌穹的耳朵,把他拖出了勾欄。


    迴到衙門,尉遲蘭在僻靜處講出了事情的經過:“鍾指揮使在朝堂上被張竹陽和吳自清兩位禦史彈劾,正和少史、千戶商議對策。”


    “卻因何事遭到彈劾?”


    “說你們掌燈衙門驕橫跋扈,引得民怨沸騰,揚言要將武千戶革職查辦!”


    兩個禦史就想革武千戶的職?


    這也未免太兒戲了。


    這事是有些麻煩,但還不至於讓指揮使太過煩心,至多跟武千戶發幾句脾氣就是,為何要把薑少史拉過來商量對策?


    徐誌穹還是不了解鍾參的性情。


    鍾參沒有向武栩發脾氣,遇到這種事,他從來不向部下發脾氣。


    “這兩個雜碎卻是活膩了,一天上了六本奏疏彈劾我,有的沒的都往我身上扣,這口氣我怎麽咽的下去!”鍾參狠狠錘了一下桌子。


    薑飛莉道:“指揮使息怒,據屬下所知,張竹陽和吳自清兩位禦史,背後都有六公主撐腰,可輕易動不得。”


    “怎就動不得?抓他們些把柄,揍他們一頓,再讓他們出出醜,我看日後他們還敢亂嚼舌頭!”


    武栩皺眉道:“張竹陽好說,把柄隨手就能抓到,吳自清就難辦了,這是一個出了名廉吏,把柄當真不好抓。”


    鍾參喝道:“不好抓,也得給我抓,我給你們兩個十天時間,這口氣必須給我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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