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疑雲重重


    林甘藍駭了一跳。


    整個人從座位上蹦了起來。


    在她的想象裏,能和厲知非玩到一塊兒的小姑娘,一定生得特別好看。


    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對這個世界永遠飽含著熱情和好奇,紮兩個馬尾辮,係粉色的頭繩,走路的時候隨著手臂擺動的幅度一搖一晃……


    可是,這一切都在他說出“晴晴死了”四個字的時候終結。


    “死在紀家別墅的遊泳池裏,麵朝天,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死不瞑目。”


    林甘藍盯著他,咬牙切齒:“晴晴……怎麽死的?”


    黑色悍馬已經駛出了江州市區的範圍,道路兩旁漸漸少了高樓大廈,取而代之的是傾頹的斷壁殘垣,濃濃夜色裏,黃澄澄的車燈掃過去,倍感淒涼。


    林甘藍的視線落在男人緊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勾勒出山峰的形狀,眼底閃過一絲堅毅。


    她心內一凜,扭頭看向道路前方。


    沒路。


    路的盡頭,一片濃得散不開的黑。


    仿佛上古神獸饕餮張開了大嘴,黑色悍馬與這片黑暗比起來,猶如一顆星辰與漫天星鬥抗衡,單薄,渺小,不值一提。


    悍馬沒減速,林甘藍不敢拉拽厲晉遠,生怕他胡亂一拐彎,還沒下深淵,先把車撞進了側邊的深溝裏。


    她隻敢拉住厲晉遠半挽的襯衫衣袖,賭一把他舍不得讓自己死。


    眼一閉,心裏的恐懼卻無從宣泄。


    感覺到車子急速俯衝,身子騰雲駕霧般失重,坐在係了安全帶的位置上,小腿肚仍在打顫。


    林甘藍死死咬唇,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齒間渲染開去。


    車子久久沒墜地,耳邊的嘶吼如舊,林甘藍睜開左眼,覷見厲晉遠唇邊漾開一絲溫柔的笑。


    迴頭一看,剛過了一個高高斜坡。


    她撫了撫心口,籲一口氣,仿佛剛從奈何橋頭玩了一把漂移。


    “怎麽,怕我帶你一起死?”


    厲晉遠把車停在路邊,降下車窗,單肘撐住窗框。


    找到一包鳳凰樓香煙,但翻來覆去都沒發現打火機。


    林甘藍伸出手去,掌心躺了一盒火柴。


    他笑笑,沒拿過來,稍稍一抖,拉開了火柴,挑出一根。然後借著她的手,劃燃了,透過跳躍的火苗,湛黑的眸子裏仿佛閃爍著星星。


    從城西的山洞歸來後,林甘藍就找了一盒火柴帶在身邊。頂端覆一層蠟,不容易在盒內劃燃,也不容易潮濕,比防風打火機更適合應付危急情況。


    畢竟,明天和意外,誰也不知道哪個會先來。如厲晉遠那般,做些準備,總是沒錯。


    她有時候無畏無懼,有時候又格外惜命。


    收好火柴,林甘藍沒看他,反而抬頭仰望漫天星鬥,喃喃自語:“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背後,男人的聲音由遠及近:“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溫熱的胸膛緊貼她的背,厲晉遠頭擱在她瘦削的肩上,她稍微一動,就往下滑。


    “別動,讓我趴會兒。”


    他閉上眼,薄唇微啟,熱氣噴在她的頸間,如同囈語。


    “紀家別墅很大,有前後兩個院子,遊泳池建在後院,那天,我們都在前院準備燒烤,誰也沒有聽見晴晴墜入遊泳池的聲音。”


    “知非站在別墅二樓,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麽。”


    出了市區,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四周隻有啾啾的鳥鳴,林甘藍也不自覺放輕了語調:“問一下知非不就知道了?”


    男人的前額抵住她的肩胛骨,微微搖了搖。


    “知非好像入定的老僧,無論我們怎麽叫他,都得不到迴應。”


    林甘藍一片茫然:“怎麽會這樣……”


    轉念再一想,那時候的厲知非不過兩歲多,連話都隻能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往外蹦,早被嚇傻了吧。


    她擰了擰細眉,等等!


    如果知非被嚇傻了,是不是意味著他看見了些什麽?


    法醫的職業天性,讓她敏銳地捕捉到了異樣!


    厲晉遠卻似乎完全沒感覺到了,熱熱的氣息繼續彌漫她的側頸,偶爾薄唇擦過滑嫩的肌膚。


    “厲知非身邊放了兩張高矮不一的凳子,組成了樓梯的樣式,晴晴的身高與知非差不多,我抱著知非站上去試了試,踩在最高的那張凳子上,足夠攀住二樓的欄杆翻出來。”


    “並且,高凳子前方的欄杆上,的確有摩擦的痕跡。”


    “欄杆下方,還遺落了一朵頭花,嫩黃色的向日葵。而水裏的晴晴,散了一邊的辮子。”


    紛亂的信息,猶如一塊塊拚圖,漸次拚湊到一起,形成了真相。


    林甘藍咬唇:“晴晴……從二樓掉進遊泳池?”


    她其實想問,晴晴是自己墜進遊泳池,還是被人推進去的。


    話到口邊,忽然反應過來,當時隻有晴晴和厲知非兩個人,如果是被人推落遊泳池……


    夜風過,林甘藍不由打了個冷顫。


    身後的厲晉遠感覺到了,保持著貼身的姿勢,升上了車窗。


    風,頓時消失了。


    風聲,也聽不見了。


    車廂裏暖乎,安穩而寧靜。


    在這份滲人的寧靜裏,林甘藍聽見他歎了一聲氣。


    “那後來呢?”


    “晴晴死了,紀家幾乎崩潰。”


    林甘藍能想象到,紀如珠夫婦結婚多年隻這一個女兒,該是像眼珠子般百般嗬護著。


    晴晴的死,如一把利刃,割裂了紀家每個人的心。


    “知非呆了,換上了嚴重的創傷應激後遺症,表現出強烈的自閉,紀橙橙為他治療了半年。”


    “他恢複了,但也徹底忘記了晴晴的死。”


    “什麽都問不出,也沒目擊證人、監控攝像頭。”


    “晴晴的死,自此成了一個謎。”


    “沒有人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林甘藍舔了舔唇,喉嚨似火燒,燎得發疼。


    她能理解厲晉遠的決定,無論晴晴是失足掉進遊泳池,還是被厲知非推進遊泳池,紀家人應該都不想再看到厲知非。


    隻要一看到,便會想到晴晴的死,便會痛不欲生。


    林甘藍沉默良久,有些出乎了厲晉遠的預料。


    他直起身,借著窗外暗淡的月光,瞥見她的眼角懸了一滴淚。


    他探身過去,歎著氣擦在手背:“你哭什麽?”


    “我相信知非,不會故意推人落水。”


    厲晉遠抿了抿唇:“我也相信。”


    他的兒子,他有分寸,雖然隻兩歲多,但已經懂事了,碰巧動畫片演到高空攀爬時,都會趁機教育一番。


    所以,他也很好奇,一向不到欄杆邊去的厲知非,怎麽會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呆呆站在欄杆邊。


    林甘藍眼圈漸紅:“其實,為什麽不給知非換個心理醫生?紀橙橙畢竟是紀家人,半年治療期,天天和知非待在一起,豈不是會常常想起侄女?”


    厲晉遠瞬間沉了臉,抵著林甘藍後背,她看不見。


    他幽幽道:“事發突然,紀橙橙當時就給知非做了心理幹預,後來,就主動說負責到底了。”


    “在她的周旋下,紀家隻當晴晴是自己不慎失足落水,隻是兩家人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樣毫無嫌隙了。”


    車廂裏陷入片刻沉寂,他的眸子映出暗暗的光。


    事實上,他故意促成了這次治療。


    晴晴的死,疑點頗多。


    其一,他們都在前院,不算遠,可晴晴從二樓的欄杆摔進遊泳池,居然一個人都沒聽見聲兒!


    其二,厲知非向來不去危險地方,怎麽就站到了二樓的欄杆邊兒?


    其三,他檢查過欄杆邊的劃痕,像是扣子劃出的,然而晴晴那日穿了白色的係帶紗裙,沒有扣子……


    那日,紀家別墅裏隻有他們父子倆和紀家人,他想借紀橙橙作踏板,繼續查這件事。


    然而——


    不提也罷。


    一向戰無不勝的將軍,也會有崴腳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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