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弦在熬了幾個通宵後將新的曲子交了上去,這次曲子是在他去非洲散心時寫的,有著草原的粗狂和雄厚,用的是重金屬的風格,同他以前的清麗婉約的曲子不一樣,這一次曲子的爭議性很大,但領導都認為這是一次很好的轉型。


    他在作曲圈子裏已然是殿堂級的人物了,轉型是意味著勇氣的,但他覺得他已沒什麽好失去的了。


    他去非洲散心時曾經希望死在那裏就好了,可惜完好無缺地迴來了。


    蘇一彤結婚了,她在結婚時將捧花扔給了他,笑靨很美,卻讓他心裏止不住地發涼。於是他逃了,逃得遠遠的。


    裴裴守在他房門口不吃不喝一天,到了清晨,她終是放棄了,留了張紙條遞進了他屋子裏,上麵用繁體隻寫了句:“我試過了,就像你試過了一樣,可惜,我們都失敗了。”


    他將自己困在屋子裏捂著臉泣不成聲哭了很久,他不明,他拚命去追悔的人為什麽就是不迴頭看自己,她嫁了個百般都不如自己的人,偏偏她很喜歡,她說他是個能過日子的人。


    他便不是個能過日子的麽?


    他咬得連牙都快碎了,他不知道,裴裴生日,他拒絕裴裴的那天,裴裴滿臉淚痕,提著氣,滿臉猙獰地去找了蘇一彤,對著蘇一彤第一句話便是:“噯,香之,你還好麽?”


    蘇一彤瞧著眼前的這個女人,仿若許多畫麵在半空中演了一遍,她抿了抿唇笑道:“怎麽辦,到最後他愛竟然是我,你是不是很早便知道了?”


    其實,她不是不知道,他死後留給她的遺產裏,那些畫作裏畫的可能是她,隻是看與不看又有何意義,在她被他逼得遠走他鄉,他早該料到,她不可能迴頭的。


    “你騙他到現在,嗬,你夠狠。”裴裴嗤嗤地笑了起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但是,我不會放棄的。”


    蘇一彤看見裴裴,又恨了他多了幾分,如何能不恨,曾經,你和她一起對抗我,如今為何還要來求我的青眼,憑什麽……


    她咬著唇,心底裏湧上的是強壓不住的悲慟淒愴。


    她的丈夫是她的大學同學,從小有哮喘,體質並不強,酷愛讀書,頂多算是個書呆子,如果可以,他應該算是她的男閨蜜,她和他無話不談,其實,她知道他暗戀她很多年,她卻不多提,因她還未想要安定下來,直到有一日,他說他沒多少時日了,她才發現,她能做的便是陪伴,因比起愛情,她更舍不得這個文弱書生懷揣著對她舍不下的愛戀就這樣死去。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多少過得很安定,隻是時常聽到任弦的消息,說他去了非洲,又去了越南,然後又去了哪裏那裏……


    那一年,他死後半年,她難產,推進手術室的時候,爸媽恰好堵車趕不過來,是任弦陪著她,簽手術同意書的時候,她死死攥著他的手冷冷哽咽著聲音道:“不許,不許你再殺我的孩子!不許!聽見沒有!”


    仿佛,天地旋轉,支離破碎。


    渾身冰涼,腦中神經好似瞬間崩塌碎裂,那樣蒼白消毒水味彌漫的走道裏,他頓時瞠目,張了張嘴,啞口無言卻喉嚨如火燒,喘不過起來,那一瞬間的狼狽如同被丟棄又被像是被撕了最後一件衣服的乞兒,不堪而難受。


    “我不會的,你放心吧,香之,我再不會了……”他一個男人,被眾多名歌手捧著追著要曲子的男人攥著蘇一彤的小拇指,潸然淚下,哭得像個孩子,吸溜吸溜地咬牙發誓道。


    她這才忍著痛深深閉上了眼睛,她信任他,她是相信他的,假若這個世界上有那麽一個人曾經錯待你,但是如今你卻對他相信無比,恐怕隻有他了。


    她生了個男孩,他開心得如獲至寶。


    四年後,她來到“你會不會突然出現”喝著咖啡,笑著跟暮暮說:“晚晚,我決定要嫁人了。”


    “哦,真的麽,誰啊?”


    “我丈夫姓任。”


    暮暮隱約明白了什麽,異色瞳仁閃爍了幾絲光亮。


    “噯,你好啊,任太太。”


    ……


    暮暮等了夏南很久,他一直是花花世界遊曆,不肯就此入婚姻墓穴,但是同暮暮同齡好些女子都是兩個孩子的媽了,青梅竹馬那麽久,他從未說一句要娶她,後來她聽了客人的那麽多故事後,終於忍不住提起了勇氣說:“我要跟你分手。”


    “好,這是你說的。”夏南淡淡地應了聲迴道。他知道,這是暮暮第n次說分手,但是沒幾天又會重新迴來的。


    暮暮咽下苦澀,將“你會不會突然出現”關掉之前,有一對男女到店裏喝咖啡,那個男的戴著墨鏡和鴨舌帽,她瞧不清,卻覺得好像在哪裏見到過,是電視上還是電影上,她不記得了,隻覺得這張稚嫩而俊美的臉仿佛似曾相識。


    暮暮看的沒錯,那是最近通過一檔關於少年競技的真人秀節目火速竄起的未滿十八歲的男藝人,元城。


    “陳總,對不起,難得您放假迴國,還來打擾您,真的對不起了。”元城壓低聲音,滿含歉意地道。


    “沒事的,我先生也是希望沒事多來國內走走,畢竟我們的根在這裏。”陳碧落笑了笑,喝了口咖啡。


    元城澀澀笑了笑,略略有些尷尬,英俊稚氣的臉上微微泛紅,從包裏掏出一袋子的刺繡,有荷包、香包、手帕,上麵皆繡滿了“碧”這個字。


    “元湛是我的養父。您也知道的,我祖籍是在陝西的小縣城裏,每天去上學都要走五個小時,山裏吃的也就是些野菜,這種日子別說是素日裏養尊處優過的人,即使是我們這種當地的孩子都忍受不了隻想離開那裏出人頭地。我養父也是我的老師,他說我有潛質就找了人脈將我推到了這裏,其實我也明白,他一是為了成全我,而是為了成全他自己,他每天除了給我們這些灰頭土臉的孩子上課就是跟那些山裏的老太太學刺繡,你別看是個大男人,仔細倒是很仔細,每一針都繡得很認真,他在那兒過得很苦,水土不服了許久,所以離開的很早,彌留的時候跟我交代,如果有一天我出名了,也許,也許有機會碰見您,讓我把這些交給您,他說,你什麽都不缺,連錢也不缺,所以能給你的隻有這一針一線都是他親手縫的東西了,你,你……”


    “什麽?”陳碧落抿著唇,眼色晦暗,嗓音喑啞地問了句。


    “他說,望你不要嫌棄。”


    手一下下地撫著咖啡杯沿,陳碧落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叫人看不清喜怒,保養得宜的臉龐依舊美麗逼人,半晌,她將一袋子的東西接了過去,仔細端詳了許久,仿佛神情都定格了,眼前略略有些模糊,她扯了扯唇終於出聲道:“……繡得果然不是很好看。”


    元城歎了口氣,卻見她將東西塞進了鉑金包裏,然後放下買單的錢對他說:“元城,我沒什麽好教你的,我唯一能對你說的就是,往後你若遇到了喜歡的女子,一定要善待她,很多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但是有些事情對於女人而言是過不去的,望你以後能珍惜身邊人。”


    那是暮暮最後一對顧客,然後“你會不會突然出現”便從此關門了,暮暮在遊南京的時候又遇上了一個也叫她“晚晚”的人,他問她:“如果曾經有一隻貓想對另一隻貓說聲對不起,但是後來通過它的主人才發現,那隻貓其實已經死了,你說它會怎麽辦?”


    暮暮蹙眉,沒好氣地說:“它可以去找另一隻貓。”


    他莞爾失笑說:“不是的,它會一直等,等到發現其實它沒有白等。”


    她領著他迴家的時候,在家門口同夏南擦肩而過,夏南停住腳步問她:“打了你那麽多電話為什麽不接?”


    暮暮愣了愣,極其坦白地道:“哦,我把你拉黑了。”


    夏南臉色一陣青白:“你……”


    “他是誰?”他問暮暮。


    暮暮說:“哦,前男友。”


    “你又是誰?”


    暮暮笑著迴答夏南說:“我們在南京剛剛領完證,你說呢?”


    夏南臉色頓變。


    ……


    “隨安,你能不能告訴我,明晰,她真的走了麽?”


    有一個幽幽的聲音極其悄悄謹慎地,嗓音柔和而溫暖,她問她。她閉著眼睛,下意識地攥著自己的衣角答:“恩,她走了。”


    “好,現在睜開你的眼睛。”


    “啪——”


    燈光刺眼,室內蒼白冷色一片。


    她在醫院裏。


    女醫師正在板夾的治療診斷紙上刷刷地寫著字。


    出了病房,女醫生被一個氣質姣好年紀已到中年的女子攔住,關切而著急地問道:“慕醫生,怎麽樣了?我們隨安好點了麽?”


    “恩,好多了,展媽媽,其實精神分裂是多因素的疾病,可涉及感知覺、思維、情感、意誌行為及認知功能等方麵,個體之間症狀差異是極大,即使同一患者在不同階段或病期也可能表現出不同症狀,但是經過藥物和引導治療,還是可以痊愈的,展媽媽,恭喜你了,據我觀察,隨安她可以出院了。”


    慕醫生淡笑著拍了拍麵上緊張忐忑展母的肩膀,語氣婉和而輕柔,卻讓人極為心安。作為精神科年輕而臨床經驗最豐富的女醫生,她身材苗條有一雙漂亮的異色眼眸,聽說祖母是俄羅斯混血,所以說話時眼睛都閃著流光溢彩,笑起來很令人舒心,是醫院裏極受歡迎的單身女性。


    對於這個好消息,展母自然是欣喜的,趕緊打電話通知展父,激動得好幾次連手機都握不住。


    她出院了,她不知道在醫院呆了多久,他們說她患了精神分裂症,那是什麽,她怎麽一點感覺和記憶都沒有。


    幸好,出了院後,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適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繼續,在住院之前在大學保留了學籍,她最要緊的是盡快完成學業。


    隻是,她未想到,好些大學裏的朋友都已經畢了業,生了子,連她最好的朋友方萱都要結婚了,她曾笑著對傅隨安說:“我這啊也算是祝賀你出院,給你添添喜氣啦!”


    婚禮定在了a城極負盛名的酒店裏,從珍饈饕餮到地道小點,餐桌上應有盡有,整個婚禮現場布置得美輪美奐,紅紫色調的布置不顯沉重,反顯得極為典雅浪漫,樂隊在旁緩緩深情演奏著《夢中的婚禮》。


    她坐在主桌旁,笑嘻嘻的同大學同學嬉笑打鬧著,直到頭上壓下一片黑,方驚覺身旁坐落下一個人,她側頭過去,隻見一張剛毅冷峻的麵孔帶著淡淡的笑意,她看了看桌上紅色的名牌列出的受邀人名單,這個位子坐的人的名字,赫然寫著:柏謹言。


    這個姓氏挺少見的。她略略下意識地思忖道。


    “隨安,你等等替我好好招唿你旁邊的人噢,他是我老公的上司,美國華裔精英,絕對是鑽石單身漢啊,要抓緊把握,切記切記!”桌上的手機屏幕一亮,她瞟了一眼,差點失笑出聲,這家夥!結了婚還不忘做媒。


    拾起筷子吃飯的時候,他站起身夾了一片離她的位置極遠的一道菜——夫妻肺片到她的碗裏問:“噯,你剛剛是不是想夾這個?”


    她有些失措,愣了愣,咬著筷子,疏淡的眉眼彎彎一笑:“恩,謝謝。”


    “你喜歡吃這個麽?不嫌腥麽?”他勾起唇,下頜線條很柔和,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聊。


    “噯,不嫌,你呢?”


    “哦,我最喜歡這道菜了。”


    柏謹言唇角微翹噙著笑,眼眸深邃,容色沉靜而溫和。


    婚禮會場,到了尾聲,樂隊走的時候落下了把小提琴,她正欲離開,經過那兒時,順手便將小提琴裝好在了旁邊放置著的小提琴盒裏,正想問問看是誰的,隻聽到身後高跟鞋“嗒嗒嗒”的聲音,一襲黑色禮服飄然而至,那女子走得快,不一會兒到了她身旁說喘著氣敲著自己的腦袋到:“啊,這是我落下的,瞧我這個笨腦子,謝謝了,你真好,還幫我裝好了。”


    傅隨安眉眼清婉,笑了笑,聳聳肩擺擺手示意沒關係。


    那女子伸出手,落落大方地道:“我叫蘇一彤。”


    “啊,我姓傅,傅隨安。”她莞爾,亦伸出手同她相握。


    那日,陽光和煦,溫度適宜,花香彌漫整個會場,接到捧花的是傅隨安,方萱扔得好,直直地便朝她扔了過來,不偏不離,眾女同學皆說她偏心,偏得厲害。


    婚禮認識的第二天,柏謹言從方萱手裏得到了她的電話號碼,問後,方萱還嘿嘿笑著對著自己老公調笑嘀咕道:“真沒想到能成啊,我也就是試一試,從前我都認為你家boss是對女人沒興趣的家夥呢!”


    柏謹言給她打來電話,第一句開門見山,帶著淡淡笑意便說:“我想問你,介不介意一個腳有點跛的男人當男友?”


    她莞爾出聲,喑啞反問:“哦,那你介不介意一個曾經住過精神科住院部的女人當女友?”


    “介意。”那頭低低笑了聲,隨即又嗓音清啞而柔和地道,“我覺得她可能更適合當我妻子。”


    誠然,沒有比坦然互揭傷口卻又不以為然更適合的彼此了。


    很多年後,他們的雙胞胎女兒daisy和pandora曾問他們,爸爸媽媽是怎麽認識的啊?


    他們相識一笑,異口同聲說,哦,談菜的時候認識的。


    待到daisy和pandora都成家有了自己孩子時,晚年,傅隨安和柏謹言在動物救助站裏領養了一隻剛剛出生的波斯貓,他們給它取名叫: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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