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弦被蘇一彤電話吵醒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四點了,雖然隻是簡單幾聲就掛了,他還是穿著深藍色綢緞睡衣和拖鞋就出了門,拿著電話的時候手都在抖,其實他敢接也不敢接,怕一聽見她聲音就想起她讓自己給她介紹相親結婚對象時那種讓他恨不得掐死她又恨不得將她死死摟進懷裏的痛苦。這段日子他像悶頭蝸牛一樣就怕她哪個興起說立刻讓他牽個人過來同她結婚才好。結果電話一響而過,他又極其懊悔。


    然,實則他其實真的很高興,甚至一掃通宵了好幾個晚上沒心思工作,連裴裴送來的劇本都沒有瞄過一眼的頹廢勁。


    那是一家魚龍混雜的酒吧,他不假思索就來了這裏,這家酒吧來來去去的年輕男女很多卻極有特色,白天是靜謐的咖啡廳,晚上是激情飛揚,現代男女互舔傷口的避風港,酒類繽紛,調酒師也是店長從國外高薪聘請來的,這裏蘇一彤常來,興致高的時候還會上台唱首歌,歌聲絲毫不亞於酒吧專職歌手。


    一遍遍的搜索,穿過層層空虛而寂寞的眾多醉酒男女,任弦終於在酒吧一個隱秘卻充滿吵雜的角落裏找到了蘇一彤的身影,這一看,竟是睚眥盡裂,陰鷙滿目。


    “是她!就是她搶我男人!”


    一個大卷發穿著露肩長裙卻頗為撒潑的女子指著幾個男人一哄而上,揪著蘇一彤幹淨爽朗的馬尾辮,大有一副要將她拉出去大卸八塊給那女子泄恨的氣勢。


    “我說了很多遍,我沒搶,是他自己說他沒有女朋友,自己送上門來的。”雖然頭發被揪得生疼,蘇一彤確實一副微醉卻麻木冷漠的表情,連哼都沒哼一聲。


    “送上門?!嗬!我男人說你跟條死魚一樣什麽味道都沒有,他會自己送上你門!笑死我了——”那女子身子蹲下,眼裏血絲布滿就快摑上掌去卻生生地被鉗製住了,那手勁好似要將她捏碎一樣。


    任弦胸口隱隱作疼,他沒有鬆手,隻是淡淡地說了句:“我就是專門送上她門去,然後被拒20多年的男人。”


    那女子一驚,目光投在他的身上胸口微窒。


    雖然隻是簡單居家服飾,但眼前這個身形頎長的男人身上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憂鬱懾人的氣質。


    “剛剛我已經報警了。”他對女子停駐在自己身上過久的目光嗤之以鼻,隻是垂下眼蹲下來,替有些醺然的蘇一彤撥開額前的發絲到耳後,然後將她輕手輕腳的背起。


    吵雜震耳欲聾的音樂漸漸停歇,dj看了眼手表,換了首輕柔緩慢的流行音樂,伴隨著如一縷清流的音樂聲悠揚響起,酒吧暗色褪去,服務員開始收拾場地為酒吧作為白天咖啡廳的營業做準備。


    男男女女慢慢散場,她趴在他的背上,眯著醉眼,嘴裏咕噥著:“真沒用,任弦你真沒用,你就是怕輸對不對?!你應該上去跟他們對打好嗎?!把他們都打趴下,我就考慮給你開門!”


    聞言,他扯著笑容,眼神微暗:“我跟他們去打誰背你,再說……我真的去打了,你真的能考慮我了?你說能,我現在就反過去跟他們打!”


    清冷空氣伴隨著早晨的濕氣刺得人鑽心的疼,他穿得那樣少卻覺得這是他最溫暖的時候,因為她溫燙的臉頰貼著他的後背,她嗬出的氣都讓他渾身戰栗、悸動不已。


    夜很長,天空還未泛白,明天還要上班,她一身酒氣,他也不好將她帶迴跟父母住在一起的家,所幸她在外還有自己的小窩離這兒不遠了,他憑著印象將她背到了公寓樓下按了電梯。


    電梯提示音一響,他碰了碰她:“鑰匙。”


    “沒有。”她別過頭,也不知怎麽了開始就著酒勁任性起來。


    “乖,鑰匙。”他無奈地歎了口氣,低聲哄道。


    “誰讓你來找我的,你走開!我不要你!你走開,走開——”


    她捶打著他吹過涼風發冷的頸項,其實著實是有點痛的,但他一下沒躲,還是那樣的口氣說:“鑰匙,進去再打。”


    蘇一彤愣了一秒,忽然嚎啕大哭,箍著他的脖子像個孩童:“我沒給你打電話,我……我打給我的我爸!”


    任弦啼笑皆非,不住歎息:“你要是想被你爸打斷腿,你就打吧。”


    “……”她怔愣了半晌,還是哭得淒淒的,一陣冷風倒灌進領口,她哆嗦了一下,唇色一白。其實她是想給她爸打電話的,可是不知怎麽地等發現時已經打給任弦了,到最後不知為何就匆匆掛了。


    “……那,那我是想打給我前男友的。”抽噎抽噎,她咬著牙道。


    “那你還不如打給你爸!”任弦冷聲低吼,一手環著她,一手將她小心放下來,低著她的額頭,嗬著她吐出的略微酒氣,眼神一點點地變深,口氣極像投降般的無可奈何,“你大了,一彤,還要玩多久,多久你才會厭了?”


    遊戲人間也不過如此。


    她終於止住了哭鬧,眼睛氤氳著薄薄的霧氣,怔怔一瞬不瞬好似很認真地在聽任弦說話,忽然偏頭一想,就那樣咬牙切齒地吻了上去:“他個王八羔子竟然罵我是死魚,我哪裏死魚了,我哪裏死魚了我——開門!”


    理智全部後退直到瞬間消失無蹤,任弦任她像小獸一樣狠狠地撕咬著,腦子一片空白接過她的鑰匙開了門。


    在他進入的時候,她突然像被電擊了下,笑容豔麗莫名有些滲人:“任弦,你不行,比我之前的男人差多了……”


    他眼神因悸動而混亂卻因為這話一冷,狠狠地將她揉進自己的懷裏,一遍又一遍。


    “現在呢?”


    “不行。”她眼神迷蒙,笑容微淡。


    “這樣呢?!”


    “嗬,差遠了。”


    直到她疲憊不堪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之前,她靠著他的頸項,唿著熱氣,聲音喑啞夢囈了一句:“為什麽,為什麽男人可以有很多選擇,女人卻不可以……我隻是不想人生被拴住而已……”


    “我隻是不想我的人生從今往後一定要和董香之綁在一起再沒有選擇。”


    恍如隔世,從忽然莫名疼痛的耳後幽幽地傳來任弦覺得似曾相識又陌生的話語,他手心竟忽然全是冷汗。


    到現在都不消停,即使是擁著她的現在,她也不消停,她不過是將他當成了下飯的小菜,其他的吃膩了突然就想嚐味了,而且還是在酒醉的時候。


    第二天晨曦微暖,他醒來時,胸腔一悶又忽然敞亮,幸好,她沒早走。


    “早飯想要吃什麽?”他埋在她頸間低低的問。


    她微微睜眼,翻了個身眯著眼,蹙起眉,像是在迴憶又像是在發呆。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她的,她在側邊一接,咕噥了一聲,掛了電話後拾起衣服快速開始穿起來:“不吃了,昨天剛認識的朋友約我吃早飯去。”


    “男的?”他眉頭緊鎖。


    她涼涼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嗤笑他的廢話。


    “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坐下來聊一聊嗎?”深吸一口氣,任弦按了按作疼的太陽穴,嗓音略略沙啞地道。


    蘇一彤不知不覺已穿戴完畢倚靠在門框旁,表情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淡淡低笑出聲斜眼睨著他:“任弦……你是那麽玩不起的嗎?”


    他臉色俊眸陡然變深。


    “……出門了幫我門關上就行。”


    蘇一彤頭也不迴地走了,到了門口關上門冰涼的空氣貫入胸口,她卻再也忍不住捂住鼻口,潸然淚下,幽遠的迴憶像潮水一樣湧來,當年那雙見到自己在他身側醒來那厭惡到淬了寒冰的眼神突然就那樣浮現在自己眼前。陶雲先……不是隻有你有瞧不起別人的資格。


    她的臥室不大,卻讓他覺得那麽空曠寂寥,扯出一絲沒有笑意的弧度,任弦撫額倚靠在床背,他剛剛是怎麽了,就那樣眼睜睜看著她像來去自由的風從他隱痛而靜謐的世界裏溜了出去,隻是她離開的那一眼太滲人和冰冷,雖有笑容卻顯得那樣漠不關己。


    ——


    柏謹言漱牙的時候,傅隨安正洗著臉,她瞥了一眼身旁的他,坐在輪椅上俊挺冷毅,側臉甚是輪廓分明,眼窩下的青色卻顯露了許多倦意,於是連她自己都驚詫略微關切的話順其自然地便問出了口:


    “怎麽了?謹言,昨晚你沒睡好?”


    他一聽,緊繃的神經一下子就鬆了,眼神漾起了淡淡的笑意:“還好,睡得挺好的,你呢?”其實,在她醒來前,他特意讓司機在外開了一圈散煙味,幸好,她並未聞到,不然恐怕又要一大早就孕吐不停了。


    “我挺好的,可能做了一桌子菜有點累,後來睡沉了。”她笑了笑,不假思索地道,“我還做夢了……”


    “夢到什麽了?”聞言,他垂眼,目光沉了沉。


    微愣了幾秒,她撇開眼去:“沒,沒夢到什麽。”


    她本可以說我夢到展嘉瑞了,我很想他,他還和記憶中一樣,那麽陽光,那麽溫柔,就像從來沒有消失一樣,可話到了嘴邊觸及柏謹言沉靜如水的淡眸,她不由就住口了。


    我知道,你夢見了他,不是我。你怎麽可能會想到夢到我,一個生生把你逼到絕境的卻用了數十載來悔恨的男人。


    “謹言,早上婆婆打電話來說是讓我們晚上去她那兒吃飯,她想我們了,你看我們晚上要買些什麽過去嗎?”雙雙都洗漱完畢,傅隨安突然想起早上顧母的來電啟口道。


    他坐在餐椅上,翻著報紙的手未動,眼神微眯,像還沉浸在某種思緒裏,隻是“恩”了聲,然後給傅隨安撥了點jake早上去買來的煎餃說:“一起去買,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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