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旭漫無意識地走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裏,四周空無一物,靜寂無聲。


    過了許久,他才恍然察覺,自己似乎仍然存在著。


    意識並未隨死亡而消散,思緒在一片混沌的海洋中緩緩浮現,讓他漸漸找迴了思考的能力。


    這讓他感到有些奇怪。


    按理來說,他受到天地大道力量的反噬,這宇宙應該早已容不下他。他的魂魄理應被徹底碾碎,化為齏粉,了無痕跡。


    然而此刻,他卻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雖無形無體,卻仿佛被某種未知的力量強行留在在這片虛無的世界中。


    他仔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這片白茫茫的空間,像是彌漫著某種霧靄,卻與兇險鋒利的混元之氣,或“無色天”中蘊藏磅礴信息流的霧截然不同。


    這霧顯得柔和而溫暖,明亮得讓人安心,仿佛在向他釋放著某種善意。


    不知不覺間,他緩緩抬起手,試圖觸摸這縹緲的白霧。


    其實,他本沒有手,甚至沒有身體。


    然而就在他心念一動的刹那,他的身體似乎瞬間凝聚成型。


    他看見了自己毫發無傷的手,膚色白皙健康,從白霧中穿過。


    下一刻,整片空間的白霧迅速凝聚,變得愈發濃稠,逐漸勾勒出模糊的輪廓,接著這些輪廓清晰起來,幻化出一片雕梁畫棟的亭台樓閣。


    房屋的屋簷微微翹起,宛如凝固的波浪,被厚厚的積雪覆蓋。


    青石小徑在積雪下隱約可見,蜿蜒延伸至不遠處那座精雕細琢的九曲石橋。


    橋下的池塘早已凍結,冰麵晶瑩剔透,與灰蒙蒙的天空相互映襯。


    顧旭身邊飄蕩的霧氣,逐漸凝聚成片片雪花,宛如鵝毛般紛紛揚揚地飄落。


    幾片雪花輕輕落在他的掌心,瞬間化作水滴,涼意直透心間。


    “你來了?”


    就在這時,一個輕靈悅耳的聲音從遠處飄來。


    顧旭循著聲音望去。


    隻見九曲石橋上原本空無一人。


    然而,聲音響起的刹那,一陣旋風卷起地上的積雪,迅速憑空凝聚成一個纖瘦的人形。


    她身著一襲素裙,靜靜地坐在石橋的欄杆上。


    一雙瑩白的赤足懸在池塘上空,輕輕晃動。


    她緩緩轉過頭,朝顧旭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


    好似春風拂麵,梨花初綻。


    “陸小姐?”


    “是我,公子。”


    仿佛受到某種莫名力量的牽引,顧旭不由自主地沿著積雪覆蓋的小徑走上石橋,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他怔怔看著她的臉。


    眼前陸詩遙的樣子,和他記憶裏一樣。


    蘭芬靈濯,玉瑩塵清。


    雲孤碧落,月淡寒空。


    不過與雙眼空洞如深淵、臉上毫無表情的雪女相比,眼前的少女顯然要鮮活得多。


    一顰一笑之間,盡顯靈動可愛。


    “你……你不是已經融化了嗎?”顧旭輕聲問道。


    “你不也早被天地大道徹底碾碎,魂魄消散了嗎?”少女反問,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


    兩人對視片刻,竟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笑聲在寂靜的雪景中迴蕩,透著幾分久別重逢的感慨與釋然。


    “看來,這是一個屬於逝者……不,應該說是屬於從世間徹底消失之人的世界。”顧旭緩緩說道。


    大荒世界的逝者,魂魄會進入輪迴。


    然而,他與陸詩遙早已連魂魄都徹底消散,用“逝者”來形容,似乎也不太恰當。


    “不,”陸詩遙輕輕搖頭,聲音如溪水潺潺,清冽動聽,“公子,其實你並未徹底消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依然‘活’著。”


    “活著?”顧旭微微皺眉,有些不解。


    “你以前曾對我說過,一個人這一生,會經曆三次死亡。”陸詩遙輕聲重複著他曾經的話語,聲音如微風般輕柔。


    “第一次死亡,是當我們的心跳停止,唿吸消失,在生理意義上離開人世。


    “第二次死亡,是當別人為我們舉行葬禮,正式向世人宣告我們的存在已然成為過去,我們的所有社會關係隨之消散。


    “第三次死亡,是當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我們的人將我們遺忘。


    “從那一刻起,我們的一切徹底湮滅,與這個世界再無任何關聯。


    “我雖然早已魂魄消散,但卻依然活在這裏。”


    陸詩遙說著,伸出白皙纖長的手指,輕輕指了指顧旭的胸口。


    “全世界幾乎已經徹底遺忘了我的存在,唯有你還記得我。正因如此,當我的靈魂燃燒殆盡時,你的思念保留了我最後的一絲意識,並將其融入了驚鴻筆之中。


    “也正因如此,你才能在這裏見到我。”


    “所以,這裏是我的意識世界嗎?”顧旭沉思道,“不對,這仍無法解釋我為何還能存在……”


    “我活在你的思念裏,而你也活在別人的思念裏啊!”陸詩遙掩麵輕笑,一雙明亮的眸子變成了彎彎的月牙。


    顧旭以前很少見她笑起來的樣子。


    當她還是雪女時,她的麵龐仿佛被厚厚的冰層封凍,將她的一切心緒深深埋藏,不露分毫。


    而現在,她自由自在地笑著,顧旭隻覺得既陌生又熟悉,像一幅蒙塵的畫卷被輕輕拂去灰塵,重新煥發出耀眼的光彩。


    “別人的思念裏?”


    “是啊,你看!”


    陸詩遙伸手指向冰封的池塘。


    白茫茫的冰層下,忽然浮現出一幅幅模糊的畫麵。


    他像是以翱翔之姿俯瞰大荒世界。


    他看見江河山川仿佛沉默無聲,籠罩在蒼茫的哀意之中。


    他看見宮殿內外高掛魂幡,文武百官身著縞素。


    他看見載著靈柩的喪車沿著洛京天街緩緩前行,街道兩側早已人山人海。萬民身披素衣,手捧白花,佇立在道路兩旁,人群中不時傳來低聲的啜泣,哀慟之情溢於言表。


    “公子,聽見了嗎?你的子民現在都稱你為‘人皇’呢!”陸詩遙輕聲說道,眼中帶著幾分感慨。


    “這群混蛋,我早就說過無數次了,如果我死了,葬禮一切從簡……”顧旭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結果他們倒好,從來不把我的話當迴事,也不把我的錢當迴事……”


    不經意間,顧旭的腦海中浮現出紫微大帝很早以前說過的一句話:


    世間芸芸眾生,不一定記得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人,但一定會記得那些挺身而出為他們犧牲的人。(1)


    …………


    注:


    (1)出自第二卷一百七十五章《他將成為大荒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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