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追問了下,房為民猶豫著才說出實情。


    原來傳統的造船工藝也屬於非物質文化遺產。然而這種手工工藝和絕大多數非物質文化遺產一樣,在現代化滾滾向前的工業體係裏差不多徹底被機械擊潰。


    房為民認識的老造船匠是他老家的鄰居。據說是至今為止唯數不多還堅持著純手工製造傳統烏蓬船、畫舫及漁船的人。


    這老造船匠現年已古稀,他姓張名海平。家族裏世世代代都是造船匠。


    他父親之所以給他取這樣一個的名字,是希望孩子長大後造出的船能視大海如平地,所以叫他,海平。


    張海平的造船技術來自於他父親。


    雖然自小時候起他耳濡目染之下,就對傳統造船工藝感興趣。然而直到十四歲那年他才正式拜自己父親為師,成為一名造船工匠學徒。


    和其他師兄弟一樣,往後十幾年的時間裏,他都是邊努力地學習手藝,邊幹著各種又苦又累的雜活過來的。


    傳統方法建造一艘中型漁型大約需要一年半左右的時間,數百道的工序。他就花了整整十幾年的時間學習這幾百道工序。


    最基本的磨板磨得不好他就天天磨;設計作的一般,他幾乎把附近海岸線上大大小小的船都畫了遍設計圖;模型作的不好,他就一個一個的作,以至他家好些年都不用擔心沒孩子的玩具或者柴火。


    一學就學到二十四歲,他開始自己建造漁船,並於二十五歲那年下水並獲得人們的認可。自那起他就成了名專業的造船匠,仔細一算至今已經超過五十年。


    蘇武聽著聽著忍不住流汗。


    “房子,我要船的不大,頂多八到十二米。載重一千斤就行。張海平這樣的大師級造船匠就別驚動他了吧。”


    房為民嗬嗬一笑,“這個自然,我當然不會去打擾張爺爺,而是準備找他的兒子。”


    蘇武依然忍不住側目,“他兒子也至少五十多歲,怎麽也是個老造船匠,也會接我們這種小船訂單?”


    “應該會的。”房為民沉默了會,“現代的機械造船又快又好,實際上張伯他們這些傳統手工匠已經很難接到訂單了。”


    蘇武恍然,“房子你應該知道他們的電話吧?我們這就打電話過去下單。”


    房為民又沉默了會。


    “這個還真不知道。不過他家和我們家是鄰居,我隻要問下家裏人就能得到他們的聯係方式。隻是……”


    “隻是什麽?”蘇武皺眉,“你小子什麽時候說起話來也喜歡吞吞吐吐的。”


    房為民看了他一眼。


    “據我所知,張海平的兒子張伯是他們“樓廣船製造傳統手工技藝“的四十三代傳人,然而張伯他的兒子因為沒有錢途,已經放棄了繼承這門手藝。”


    蘇武一愣,忍不住心疼。


    這門手藝幾十年前已經傳了四十三代,比整個養心穀都要古老,簡直快趕得上李雁的師門了。


    房為民繼續道。


    “因為後繼無人,張海平爺爺和兒子張伯一直都心急如焚。在我們上大一那年,因為孫子拒絕繼承手藝,他差點就去了,甚至張伯氣急敗壞之下還砸了不少造船工具。現在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我得先小心打聽打聽。”


    蘇武想想隔壁的馬叔以及半山腰上的李雁,不由感同身受。


    他拍了拍房為民的肩膀,“那這事慢慢來,你先小心打聽吧。”


    這一打聽就過了好幾日。


    這天早上,蘇武和往常一樣,依舊去仙女湖晨跑,準備順道幫李雁挑水上山。


    不過也有不同,和他一起跑步的除了布老虎外又多了一頭嗷嗷直叫的小獅子。


    這段時間裏安安長得飛快,幾乎一天一個模樣。


    半個月前它尚且不足六斤,現在已經飆到了二十三斤,體型已經比石端敏的小奶狗還要大,甚至快追上了蘇晚整個人的體重。


    一時間,別說蘇晚就連文藍都已經放棄了抱著它走路的習慣。


    布老虎是個笑嗬嗬的和善老虎,隻是往日隻有它陪蘇武跑步,現在看見路上又多了個小夥伴,難免有些吃味。


    特別是看到這精力旺盛的小家夥一直晃著腦袋東奔西跑,還一路嗷嗷地叫個不停。它隻覺得耳朵裏像進了團蒼蠅般,一直嗡嗡直響,沒多久便煩得腦袋都要炸了。


    心裏不爽,布老虎就出手教訓這話嘮獅子,它一巴掌把小獅子按倒在地上,咕嚕咕嚕地威脅著。


    安安當然掙紮不了,隻能嗷嗷地向前麵的蘇武求援。


    隻是它還沒喊醒前麵主人,倒是把按住它的布老虎給氣壞了。


    要一起跑步你就乖乖跑步,整天叫什麽鬼。偏偏叫還沒點氣勢,丟盡地肉食性動物們的臉。


    嗷嗚!


    布老虎氣沉丹田,對著小獅子的耳朵放聲大吼。


    聲音之大,周圍山上的飛禽走獸都是一陣騷動,被布老虎按在爪下的小家夥更是首當其衝。差點沒把耳朵給震聾,嚇得它瑟瑟發抖地抱住了腦袋。


    小樣的,現在知道什麽是沉默是金以及一鳴驚人了吧。


    布老虎得意洋洋地放開小獅子,正想去追蘇武討魚吃。然而它一抬頭已經看到那個身材挺拔的男人黑著張臉站在麵前。


    “阿布,今天你別想有魚吃了?”


    蘇武恐嚇了一句。


    他連忙把安安撿了起來,細細檢查了一遍沒發現什麽傷痕,這才放下心。


    蘇武微微晃了晃,小家夥終於迴了神。


    它心有餘悸地看了看下麵訕笑撒嬌的布老虎,委屈地叫了幾聲後,緊緊抱住了蘇武的胳膊不放。


    “這是怎麽了?”蘇武問。


    兩家夥連忙瞪著對方,你一下我一下的叫著。


    蘇武搖了搖頭。


    他可聽不懂,不過也能看得出這兩家夥鬧了些矛盾。幸好布老虎出手知道輕重,否則就不是現在這模樣了。


    “安安,扒緊了。”


    蘇武見小家夥不敢下地,隻好帶著它跑步。


    反正他跑步時,也不介意胸前多個二十來斤的負重。隻是才邁動腳,蘇武不得不停了下來。


    安安擔心自己會甩下去,爪子上的利齒都彈了出來,差點沒扯爛蘇武的衣服,刺進他的肌肉裏。


    “安安,要麽收起你爪子上的利齒。”蘇武拍拍小獅子毛茸茸的前肢,又指了指地上,“要麽自己下去跑。”


    小家夥當然聽不懂蘇武的話。


    它見主人溫柔地拍著自己,連忙親熱地叫了幾聲,湊過來伸出小舌頭舔了舔蘇武的下巴。


    蘇武哭笑不得,黑著張臉擦了擦下巴後,毫不猶豫把小家夥摘下來放到地上。


    “你自己跟上吧。”


    他瞪了眼過來撒嬌的布老虎,“阿布你要再欺負它,今天就真沒小魚吃了。”


    各自訓斥了頓,路上再無其事。


    到了李雁家,她正在收拾東西。


    蘇武先把水倒進水缸,才好奇地問道:“李奶奶你收拾這些東西,這是要去哪?”


    “去你家,”李雁嗬嗬地笑了笑,直接道:“看看我的小徒弟去。”


    蘇武無語。


    蘇晚此時還沒有拜李雁為師,老太太這說法就有些無恥了。


    話雖如此,他連忙羞愧地過來幫李雁收拾東西。


    “該是我們把孩子帶過來拜訪李奶奶你才是,怎麽好意思讓你親自上門?”


    “這有什麽。”李雁開懷地笑了笑,“碌碌無為地過了大半輩子,晚年時能找到個像晚晚這樣有天份的徒弟,我已經覺得賺大了,高興得想燒高香。別的也不多求。”


    她道:“再說了你們家裏正在建房子,各種俗事繁多。這幾天老婆子把琴弦配製完成,也沒別的事作,正好出去走走。”


    蘇武嗬嗬地點點頭,低頭看向李雁整理出來的東西。


    東西不多,就一大一小兩張古琴,還有一些毛筆以及宣紙。


    他眼前一亮,“這把小巧玲瓏的古琴挺可愛的,晚晚應該喜歡。”


    蘇武愛不釋手地翻了翻,“它的曆史也很久嗎?小心被孩子弄壞了。”


    李雁對此毫不在意,“這張幼兒練習琴確實有些年月。不過不像那張寒月琴一樣有上千年的曆史。”


    她笑道:“小五你放心吧,弄壞了我再斫製一張就是。”


    “斫製,是斫琴的意思吧,您老還會這技能?”蘇武不由用上了敬語。


    “會的。”李雁臉色淡淡,不覺得有了不起的事。她指了指那張小的古琴,“古琴是我們國家傳統文化的結晶。通常來說它的長寬高都是固定的,對於著我們的傳統文化。”


    “比如它的總長大概為三尺六寸六分,對應為一年一的時間。總寬為了六寸,對應的是前後左右上下這六合方位。厚度為兩寸,對應陰和陽……”


    蘇武一臉的古怪,“李奶奶,如果我沒記錯,一年應該是365天?”


    李雁嗬嗬一笑,“我們傳統曆法有閏日,所以要加上一天。”


    蘇武這才恍然。


    李雁又指了指古琴上的一排白點。


    “這些點叫徽,一共有十三個。可以說這些徽最能說明古琴是中華傳統文化的結晶了。因為它象征的也是一年的時間,而全世界隻有我們有十三個月。”


    蘇武腦裏靈光一閃,“我們有閏月,所以有時候一年有十三個月。”


    “沒錯。”李雁點點頭,“一把古琴,琴頭的地方叫嶽山,琴弦如流水,流過十三徽的時間,迴到底部雁足之下,沉澱於龍池鳳沼之中。”


    “雁足?”蘇武看了琴下邊的兩隻圓溜溜的支柱。


    “是雁足。”李雁嗬嗬一笑,“在過去大雁不像愛情,還象征信譽。琴弦固定在雁足上,是希望它們能牢固,不負撫琴人的托付。”


    “可以說琴自誕生起,就代表著苗紅根正的傳統文化。幾千年來它的一切包括長寬高等造型幾乎沒有發生過變化。不像古箏之類的其他樂器,有著不同的模樣。”


    蘇武下意識地望了望那把小古琴,臉色古怪道:“那這是……”


    “這是我們師門專門特製的幼童練習琴。”李雁笑了笑,“因為正式的古琴長度固定。小孩子人小手短,學習時通常沒法按到琴尾的幾個徽位。我們師門裏就偷偷斫製了這種小古琴,專門給孩子練習的。”


    她笑著總結道:“自古以來,成年用琴在全國都可以在買到。而我們自己特有的幼童及少女練習琴,外麵就沒法買了。所以師門有規定,我們得自己學著作琴,以保證一旦壞了能修能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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