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數人再度動身, 按照嫣華所推測的路線緩慢前行,終於在偏離原定方向數十裏的一座山峰前駐足。


    行至此地?,已經與萬影山相隔千裏, 到達長淵脈以北方位。這地?方更加荒蕪,附近沒有任何門派, 所有山巒都空無一人, 並無修士入主為君。觸目可?及皆無人煙, 隻有棱角分明的石山,一絲綠意都看不到, 偶爾會遇上些?荒廢的洞府, 印證著這個地?方曾經有過的輝煌與繁華。


    修仙千萬年,也一樣要麵臨鬥轉星移、滄海桑田的改變。


    “就是?這裏了。”嫣華手裏拿著柄小鐵鍬,在山腳下掘了半天,挖了幾鏟子土,又拿出瓶瓶罐罐搗鼓了半天, 才最終確定位置。


    就是?他們麵前這座石頭山。


    這座山十分陡峭, 到處都是?刀削般的懸崖, 因為沒了草木的遮蔽而折射出熾烈的陽光, 金燦燦的像要灼花所有人的眼睛。


    “好?熱。”鍾俏抹抹額頭——這鬼地?方的熱度似乎是?一下子攀升的, 就連修為都沒辦法抵禦。


    南棠挑了個有懸岩遮頭的位置盤膝坐下,朝身邊幾人頜首。銀魄仙鹿飛上高峰, 隱於懸崖之上遠眺警戒,嫣華也很有默契地?在附近挑好?地?方坐定,鍾俏雖然?不知?他們要做什麽,卻也默不作?聲地?飛到不遠處守著。


    隻有周稟師徒一臉詫異地?看著他們幾人,想問而不敢問。


    ————


    南棠很快入定,腦中萬事皆拋, 專注感受這片土地?的奧妙。神識隨著句芒春種之力緩緩融入砂礫,再沿著砂礫遊向地?底,一寸一寸沉下。


    地?底的景象隨著她神識的遊走而慢慢改變,從最初的普通砂礫,化?作?成片礦體,再由成片礦體逐漸凝聚成整條礦脈。


    南棠也不知?道探了多久,隻知?自己已經深入地?底近百丈,並且在靠近山峰正下方的位置,探到了這條金岩砂礦脈。


    就如嫣華所料想得那般,這裏確實有條金岩礦,南棠以虛土取樣之後,將礦石送出地?麵,轉交到嫣華手中。


    “果?然?是?純度極高的金岩礦!”嫣華欣喜的聲音響起,“師叔,再往裏,赤星礦一般會在金岩礦的正中下方。”


    南棠沒有迴應,她隻按照嫣華的指示,又將神識融入金岩礦,沿著金岩礦往裏探去。


    一股灼燙難當的氣息鋪天蓋地?湧來。


    “師叔,你沒事吧?”嫣華守在她的肉身附近,一眼看出南棠的不對勁來。


    南棠一動不動坐著,雙眉緊蹙,似在強忍什麽,白皙的皮膚已經開始泛紅,仿佛被炙烤一般。銀魄仙鹿聞聲已然?飛落,取出冰涼的水靈元,敷到她身上,想要減輕她的苦楚,然?而無濟於事。


    地?下本就很熱,而這股熱度又隨著她神識隔入金岩礦而有所加劇。


    這裏熱得不正常。外界的灼熱,並不會影響到到神識,更不可?能經由神識影響到肉身,但?金岩礦上附著的熱意,似乎有噬魂奪魄之力。


    “實在不行,先出來。”夜燭的聲音傳入她的神識。


    南棠依舊沒動,忍受著這股劇熱,繼續沿著金岩礦往下探去。熱度攀升得非常之快,越往正中心的下方就越熱,南棠的神識宛如火焚般痛苦,逼得她不得不從四周汲取這裏早就所剩無幾的水靈氣來對抗這股熱意。


    她的神識遊走得極慢,一邊強忍著熱意,一邊沿著金岩砂往正中心的下方探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在成片金光之中,看到了一點點橘光,那應該是?兩?個礦體的交界處。南棠心裏一喜,顏色的改變,代表著主礦出現。


    果?然?,隨著她的靠近,這一點橘光漸漸擴大範圍,化?作?成片赤紅原礦。


    一眼望去,被金岩砂包裹住的這片赤紅原礦像從更深的地?底長出來般,宛如一棵巨大的地?底珊瑚樹,礦體之間有細碎的金光,讓這片原礦綻放出星光般的璀璨光澤。


    這便是?赤星礦的名字緣由。


    南棠咬咬牙,神識從金岩砂上猛地?遊向了赤星礦。


    一陣蝕骨灼魂的痛楚湧來,果?然?,赤星礦上的熱度比金岩砂更加可?怕。


    “南棠,迴來!”夜燭沉聲喝道。他看著南棠肉身情況不對,手裏的水靈元已經凝成冰敷在她身上,但?即便如此,也依舊無法降低她的溫度,而所有的冰在接觸到她身體時以極快的速度融化?。


    這情況非同尋常。


    嫣華也急道:“師叔快出來。”


    一條虛土觸須從土裏飛出,將一塊赤星礦樣本送到嫣華手中。赤紅的礦石入手灼熱難當,嫣華握不住,礦石“當”一聲落到地?上,被趕來的鍾俏接入戴著手套的手掌中。


    南棠卻依舊沒有動靜。


    地?下,除了赤星礦之外,還?藏著別的東西?。


    南棠從沒遇過這樣的情況,她想要探清地?底的真?相。句芒春種之力被催到極致,淡淡青光閃起,靈源浮起,化?作?生氣匯入她的神識之間,護著她附在赤星礦上,朝著更深的地?底探去。


    她的肉身也被青光包裹,肌膚像被灼焦般變色,再被生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複,雖說暫時無礙,但?依舊要承受火焚之痛,看著圍在身邊的人一陣心疼,她卻對他們的話充耳不聞。


    再往下,堅硬的赤星礦忽然?變得柔軟,像被烤化?的油塊,赤紅的顏色也更加透亮,如同淬煉的金鐵,熱度也已經到了南棠的承受極點。她將心一橫,神識全力朝下俯衝。


    隻看一眼,一眼就夠。


    熾烈的熱像要融化?這天地?間的一切般席卷向她,她的神識一痛,句芒春種之力竟然?第一次出現跟不上修複的情況。


    “啊,痛痛痛!”


    神識迴竅,南棠痛苦地?尖叫一聲,捧著臉朝後縮去,縮進夜燭懷中。


    夜燭周身已凝結大片冰塊,抱著她一起凍在其中,雙眉緊鎖成川。


    “師叔。”


    “南棠。”


    也不知?底下出了何事,鍾俏和嫣華急道,周稟師徒兩?人也驚急地?聚到附近。


    “你就不能少逞能一次?!”夜燭怒道。


    “你別看我!”南棠卻把?臉埋向他懷中,“我沒事,給我一點時間就能恢複。”


    她看到自己焦黑的手,想來臉蛋也是?一樣的情況——這醜如焦炭的模樣,她並不想讓夜燭看來。


    淡淡的青光不斷從她身上流淌而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複著她的肉身。


    夜燭又氣又無奈地?抱著她,索性舉起袖子,徹底擋去她的容顏不叫外人看到。


    “地?下有東西?。”南棠緩了片刻,聲音從夜燭的袖子後傳出,“好?像是?條熔漿,但?我不知?道是?什麽,熱度很高,我無法靠近。”


    “熔漿?”鍾俏看著手套上已經冷卻的赤星礦,疑惑道,“那就對了,赤星礦本就需要在炎熱的環境下經萬年方可?凝成,如果?下麵有條熔漿,就能解釋為何在短短的時間內長出赤星礦。不過,能夠快速催生赤星礦的熔漿,會是?……”


    “把?礦石拿來。”


    焦黑的手伸出,南棠的聲音再度響起。


    鍾俏將礦石擱到南棠掌中,南棠一拈,春種之力灌入其中,這塊不足巴掌大的礦石上忽然?飛起星星點點的靈源來,其中一點赤色靈源吸引了鍾俏。


    “這是?……”她嚐試將手觸碰向那抹赤色靈源。


    一陣刺痛浮起,她猛地?縮迴手,自己的指尖居然?被這一點點靈源灼傷。


    “地?火?!”


    嫣華與鍾俏異口同聲,語落之後,二人不可?思?議地?看向對方。


    “什麽地?火?”南棠不解道。


    “地?心之火,是?比我的天焰還?要強悍的火。”鍾俏一邊解釋一邊如大夢初醒般笑出聲來,“居然?叫我找到了地?火!天焰地?火,何愁神兵不出?哈哈哈……”


    她越來越激動,已經說不完整一句話。


    “師叔,你看到的熔漿,隻是?被地?火融化?的岩漿,地?火乃是?天地?間至剛至烈之物,可?融世間萬物,乃是?全天下鑄劍師、煉器師包括煉丹師都夢寐以求的東西?。”嫣華便代替鍾俏向南棠解釋起來。


    “對,夢寐以求!”鍾俏聞言附和著,又道,“南棠,我要在這座山上落峰立廬,引火鑄器,可?以嗎?”


    南棠忍不住拉下夜燭的衣袖,望向鍾俏——先前她找鍾俏在長淵落峰立廬,鍾俏是?一口拒絕了的,如今突然?間就改變了?


    見南棠沉默,鍾俏以為她不同意,便又道:“你放心,這附近所生礦石,我一概不要,全部歸長淵脈,來日?落峰立廬後,我的劍廬所鑄之器,所煉之石,五成歸你。”語畢,她又雙手合十,“好?不好??拜托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南棠這才迴過神來,“能得花都劍城花不逢宗師的弟子在長淵落峰立廬,可?是?長淵,也是?我的福氣。”


    一旦消息傳出,花不逢的弟子在此立劍廬,何愁長淵無人?


    “花之都?花不逢……”周稟跟在後麵喃喃了一句,忽然?想起什麽大驚失色,眼珠子轉了半天,猛地?衝到幾人身前,拜倒在地?,“虞尊,鍾仙君若在此立峰為山君,周某懇請讓在下的寶金門遷至此地?,在此建城,替虞尊和鍾仙君效勞。”


    這可?是?寶金門千載難逢的翻身機會。


    “這些?事,容後再議!”


    南棠剛要開口,就被夜燭冷冷的話打斷。


    “你還?要不要命了?”夜燭低頭看著懷裏的虞南棠沒好?氣道,“把?自己折騰成這樣!還?不療傷?”


    南棠猛地?又抬起衣袖遮臉:“誒,你別看我臉,怪醜的。”


    夜燭冷笑不迴。


    ————


    是?夜,眾人懷揣著各自的小心思?激動地?歇在了這座光禿禿的石頭山山腳下,荒蕪的長淵脈隨著他們一步一步的深入,似乎變成充滿驚喜的存在。


    天生萬物,再貧瘠的土地?也藏著不為人知?的寶貝,這大抵就是?這個世界所給予的最大恩賜,無窮無盡的玄妙禮物,仿佛是?山窮水盡之時的柳暗花明。


    南棠的灼傷恢複了八成,總算不用再躲在夜燭的衣袖之後,和他並肩坐在懸峰之上。


    無遮無蔽的山峰,天星如棋,清晰可?見。


    “阿淵,如果?我變醜了恢複不了,你還?想與我結修嗎?”看著自己還?有少許焦黑的手背,南棠忽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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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是?個十分在意麵容的人,但?她忽然?間發現,她不想在夜燭眼裏變醜。


    “怎麽?你皮開肉綻的模樣我是?沒見過?”對於南棠的容貌,夜燭早就處變不驚了。


    “我是?說恢複不了的時候!”


    “就算你化?成灰燼隨風而散,我也必拾盡灰燼,與爾同眠同歸青山。這件事,我又不是?沒做過……”


    他們可?是?在地?裏一起被埋了三十年。


    生同衾,死同穴,與爾同葬。


    南棠便怔怔盯著他——這麽動聽的情話,這輩子她第一次聽。


    “倒也不必如此。若真?有這麽一天,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修行下去,千秋萬載,不必念我。”


    “別說了。”這話聽起來不祥,夜燭怨自己同她說起這些?。


    身邊插的龍影劍震了震,顧靈風的聲音響起:“就是?,別說了,我快受不了了!”


    一天天的,就知?道刺激他這孤家寡人。


    南棠笑笑,忽又道:“阿淵,洞府擇定後,我可?能要先閉關一段時間。先前探入地?底之時,我還?發現了一件事。”


    受灼熱氣息影響時,她曾以春種之力從四處抽取水靈源對抗地?火之熱,讓她發現異常之地?。


    這座山底之下的水靈源雖然?極度稀薄,但?也存在,不過都在順著某個方向緩緩流逝。流逝的速度並不快,仿佛被某種力量牽引而動。


    當時情勢危急,南棠無暇多想,如今靜下心便覺不對勁。


    這與先前夜燭所提的,有人以法陣悄悄抽取這裏的水靈氣說法很接近,也可?以解釋為何從前這裏並沒生成赤星礦——天地?五行相生相克,這裏原本有著極其充沛的水靈氣,和地?火形成天然?對抗,壓製著赤星礦的生成,而水靈氣被抽走之後,地?火沒有壓製之物,就在這片土地?橫行無忌,慢慢就將這地?方變成了荒蕪之地?,也催生出了這片赤星礦。


    “你閉關是?想找到法陣所在地??”夜燭聽完她的解釋問道。


    “嗯。長淵脈太大,這裏的水靈氣也已經很稀薄,我需要更加集中的注意力來感知?水靈氣的流動,以及此前受你髓元之贈,我還?沒完全消化?,也想趁此機會徹底融合。”


    南棠本就計劃到長淵之後要閉關,但?百務纏身,閉關的時間不好?定,如今看來要盡早閉關,搞清長淵靈氣外泄的問題。


    “也好?,我隨你一起閉關。”夜燭道。


    “你也閉關?”


    “我在巫嶺裏發現秘陵,秘陵的外部禁製雖然?已經打開,但?裏麵還?有一重?更為複雜龐大的禁製,需要我全心破解。”夜燭收斂起笑意,正色道。


    ————


    赤冕,巫嶺北角。


    荒山外的禁製已然?破解,小山巒從中裂開,露出延申向地?底的幽深石階。這座荒山竟是?一處秘陵,夜燭已經循著石階走到了秘陵底部。


    秘陵的底部,漂浮著一道符紋。


    符紋之上傳來無上力量,籠罩著這個地?方,阻止著外人的侵入。


    夜燭有預感,這裏麵埋藏的秘密,與梵天之“無”相關,但?他進不去。


    這個符紋很強大,要想破解,他就必需先收迴玉昆那半魂的神識之力。


    換言之,他無法再一心二用陪伴南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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