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未全盡, 夜色朦朧,淺淡的月牙斜掛天際。


    螢雪伸手拂落南棠戴好的鬥篷兜帽,盯著她的容顏, 道:“我答應師姐的是放過夜燭並送他迴赤冕,沒說過告訴你如何去赤冕。”


    “這有差別?”南棠冷道, “你不說, 我如何判斷你說的是真是假?”


    “差別很大, 夜燭可?以迴赤冕,但是師姐不許走。”螢雪走到她身側, 目光落在她左臂的黑紋上, “我相信哥哥與我想法相同,他不會同意你去赤冕的。”


    夜燭破天荒沒有反駁螢雪的話,而是與她站在了同一?陣線上。


    “南棠,若你真打?算去赤冕,那我們就此別過。這半魂, 我不要了。”夜燭的聲音再度響起, 同樣也毫無商量的餘地。


    “……”南棠猛然間攥緊雙拳, 一?言不發地徑直步入夏淮洞府。


    正逢蘇邇捕了一?簍子魚迴來, 在廊下挑挑揀揀, 將?剛死沒多久的魚挑出扔在地上。


    南棠伸掌,一?道黑霧自她掌心飛出, 沒入地上一?條死魚身上,刹時間那條魚撲騰起來,在地上活蹦亂跳,看得蘇邇目瞪口呆。


    “杜一?壺,拿盆水把這條魚養起來,不許吃。”南棠點名。


    “誒?”杜一?壺衝過來, 不解地看著地上的魚。


    “還不快去!”南棠催了句。


    “好!”杜一?壺這才捧起魚,飛快衝到屋前,拿小?木盆裝了,倒進半桶水,才算把魚養好。


    螢雪走到木盆前,垂頭看盆裏手臂長的銀鱗魚。


    銀鱗魚動動尾巴,嘴巴張了張,吐出串泡泡。螢雪看得笑?了,緩緩伸手朝著魚身劃去,不妨旁邊一?簇青光打?來,她倏地縮迴手。


    “別動他,他要是少了一?片魚鱗,我和你同門情誼就此了結。”南棠的聲音冷冷傳來,人卻已經轉身離去。


    螢雪看著魚,笑?得越來越開心:“哥哥,你惹師姐生氣,也被師姐拋棄了。”


    魚尾一?拍,盆裏濺起水花撲到螢雪臉上,她抹了抹臉,依舊笑?得開心。


    ————


    神識虛空裏安靜下來,再沒人時不時在南棠耳邊插話,南棠自迴隨身洞府裏,對外界之事?眼不見為淨。


    所有人都知?道南棠動怒,輕易不敢招惹南棠。隻有蘇邇每日蹲在木盆旁邊給銀鱗魚投食,不過投過幾次後她發現?所有餌食都浮在水麵上,那魚一?口沒吃,惹得蘇邇犯愁,生怕這魚餓死。


    “別管閑事?,你師叔的魚她自己會看的。”夏淮站在蘇邇身後道。


    蘇邇迴身不解:“可?師叔不理它。”


    “都沒人管了,你師叔就會管。”夏淮敲敲她的後腦勺,將?她叫開。


    徹底沒人搭理木盆裏的魚,銀鱗魚靜靜呆在水底,一?動不動。轉眼五天時間過去,到了南棠前往城主?府赴邀的日子,她這才現?身。盆裏的魚動了動,張張嘴,又是串泡泡冒出水麵,南棠盯了兩眼,轉身踏出院子。


    “師姐,這是要赴城主?之約?”螢雪從藥田那頭走來,漫不經心掃了眼木盆,含笑?道。


    南棠一?語不發,化作一?道光掠向悲雪城的正北方。不到半日功夫,她落下雲頭抵至城主?府外,身後一?道蝶影落下,化成?螢雪。


    “別誤會,我也是來赴城主?之約的。”趕在南棠發作前,螢雪攤開手掌道。


    她的掌中,靜靜放著枚紫色迴龍幣。在南棠藏身臨時洞府不出的日子裏,螢雪也已通過了迴龍塔第九層,同樣收到了城主?沈謎的邀帖。


    南棠無法再說什?麽,隻往城主?府中走去。


    憑著各自手裏的迴龍幣,南棠與螢雪順利進入城主?府,被引路的道童帶著往裏走。


    悲雪城的城主?府建得方正,四周以高牆圍起,宛如小?城池般,中軸是條數百級的石階,直通正上方的主?樓閣,兩側則分列建有各種樓閣台軒等等。


    “師姐,你可?聽說過落星壑?”螢雪與南棠並肩,邊走邊道。


    南棠本正放眼城主?府的景致,聞言立刻轉過頭來:“長淵夜燭,孤峰螢雪。你們名字的來源,我在師尊那裏見過關於落星壑的畫,也聽過關於這個地方的傳說。”


    “那你可?知?落星壑位於何地?”螢雪又問道。


    “不知?道。”南棠望向她,她滿麵笑?意,很是美麗,“你想說什?麽?”


    “我是裴玄熙從落星壑帶迴來的。”螢雪附到她耳畔悄然道,在見到南棠詫異的表情時,又飛快做了個噤聲手勢,“這件事?可?不能讓人知?道,因?為很多人在找我。你是師姐,我才告訴你的。你不是不相信我,怕我說假話騙你……師姐,我是騙過很多人,但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南棠看了眼前方領路的童子,將?腳步放得更慢一?些:“落星壑在哪裏?”


    “落星壑被玉昆的六宗三海封印了,裴玄熙講述這個傳說時,難道沒有同你說過這件事??”螢雪又是一?笑?,手卻朝前一?指。


    南棠順其望去,她指的是城主?府的主?樓方向,不,要再高一?些。


    城主?府的後麵,是悲雪山。


    “為何要告訴我這些?”南棠收迴目光,強抑下胸口的驚滔駭浪,問道。


    “因?為我也想和師姐有小?秘密,像以前那樣,別讓哥哥知?道。”螢雪迴她,“哥哥不會同意師姐去赤冕的,我可?以幫你偷偷找,不告訴哥哥。”


    “你不是不願意?”南棠反問她。


    “因?為我隻想和師姐兩個人一?起找,不想讓哥哥知?道。你要是告訴哥哥,我就不幫你了。”螢雪目色中閃過蠱惑的光芒。


    南棠駐足,心裏瘋狂掙紮著,思考螢雪之言的可?信度。螢雪靜靜站在她身邊,隻朝她搖晃起自己的小?拇指。


    那是多年?以前二人同住,她和螢雪約定時常常會做的手勢,那時隻要她搖搖小?拇指,螢雪就會立刻用力勾住。


    南棠垂下眼簾,抬起手,緩緩探出小?指,輕輕勾住螢雪的小?指。螢雪的力氣很大,用力纏住她的小?指,像多年?前那樣。


    “二位仙子,到昭星樓了。”帶路的道童站在正前方的樓閣外迴了身。


    螢雪改勾為握,拉著南棠疾掠到昭星樓外才撒手。


    “南棠小?友!”樓閣已經有人迎出門來,不是別人,正是南棠的熟人隋流,他看到螢雪時微一?頓,有些意外道,“螢雪道友也來了?”


    “隋道友。”麵對隋流,螢雪笑?容微斂,客氣道。


    “快進來吧。”隋流朝著昭星樓撇撇星。


    南棠望著大門敞開的昭星樓,還沒進樓便已經感受到了無數股龐大的威壓,讓她不自覺施放春種之力灌注全身,以抵禦這些來自四麵八方的壓力。


    今天能站在昭星樓內的修士,全是闖過迴龍第九層的,境界最低最低,也在結丹圓滿期,這麽多上修所釋放出的威壓,十分可?怕。


    隨著南棠與螢雪的進入,所有修士的目光一?下子聚集過來。


    九百多年?才出現?一?個的金色破魔迴龍幣擁有者,卻隻是個堪堪築基中期的低修,這樁奇事?已經在最短的時間內傳遍全城,引起所有修士的關注,眾人早就對南棠的來曆修為猜測不已,卻不想進來的是兩個千嬌百媚的女?修。


    螢雪自不必多說,無論走到哪裏,那張臉都是焦點所在,南棠與她並肩而入,雖非一?眼驚豔的美人兒,但容顏亦十分姣美,兼之春種之力孕蓄生機,叫她容色照人,目光流轉之間自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與螢雪竟成?平分秋色之勢,叫人一?看再看。


    形/形/色/色的目光望來,打?量的、驚豔的、揣度的……通通落在南棠螢雪身上,然而也隻那一?瞬間,在場皆上修,不論實力還是心境都非泛泛之輩,隻一?眼他們就都收迴目光,恢複平靜。


    南棠放眼望去,偌大的昭星樓內或站或坐了數十修士,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低聲談論著各自的話題。其中境界最高者已到元嬰後期,身邊聚集的人最多。


    “在場並非全部參加修羅試的人,能受沈城主?邀約的,隻有通過迴龍九層試煉的修士中出類拔萃者。”隋流陪在南棠與螢雪身邊,一?邊與旁邊打?招唿的修士寒暄,一?邊介紹修士們的來曆,一?邊向二人低聲解釋起這場邀約的緣由,“這些人就算無法成?功進入迴龍塔第十九層,隻要能活著出來,在悲雪城與悲雪宗就能獲得一?席之地,至少也能成?為悲雪宗的一?峰之主?。”


    “悲雪宗的峰主??”南棠詫異極了。


    一?個宗門的峰主?,和一?個門派的峰主?,地位天差地別。宗門的峰主?,在地位上直逼山君。


    “悲雪宗用來招攬人才的手段罷了,不過……”螢雪隨之又笑?道,“師姐和大師兄同階了,可?喜可?賀。”


    南棠一?怔。


    隋流也隨之笑?起:“江止道友會替二位高興的。”


    江止高興不高興,南棠可?管不著,她不想提及舊人,便道:“隋上仙,那位是?”


    她說話間望向在場境界最高的那個人,他已經不止一?次朝她投來冷厲的目光了。


    “那位是從鹿光來的散修唐放,境界元嬰後期,逼近圓滿,應該是目前參加迴龍修羅試中最高的境界,是你我的勁敵。”隋流道。


    “他不是悲雪的修士?”南棠驚奇道。


    鹿光位於悲雪三脈以西,與悲雪同屬宗門,皆由三脈構成?。


    這是南棠第一?次遇到宗門之外的修士,未免感到好奇。


    隋流點點頭,唐放見南棠毫無避諱地與自己對視,便自眾修的圍聚中走出,在眾修簇擁之下走到南棠麵前,眼帶睥睨般道:“你就是那個拿到金色迴龍幣的低修?”


    一?句“低修”說得毫不客氣,沒給南棠半分麵子。


    南棠不喜對方目中無人的姿態,便抱拳行平輩禮,隻道:“是我。”


    話音剛落,她就感受到一?股強大威壓重重壓來。


    這股威壓從唐放身後的修士身上傳來,那修士境界約在元嬰初期,正冷笑?著看著她。


    唐放沉笑?道:“這不是低修該有禮數。”


    隨著這一?句話,那股威壓加大,壓著南棠的後背,要迫使抱拳的南棠彎腰折膝叩道。


    南棠咬緊牙——這是下馬威,也是試探。


    四周的修士目光再度集中過來,仿佛在等著看南棠笑?話般。


    春種之力釋放,徹底灌滿四肢百骸,南棠如同山巒般站著,不卑不亢,一?字一?句道:“唐放道友,你我同受沈城主?之邀站在這裏,要分高低,還是等到迴龍塔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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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句話不啻戰書?,聽得唐放怒而沉臉。


    施放威壓的修士早就色變,他已施盡全力也未能逼得南棠折腰,反而感受到一?股巨力緩緩彈迴,正苦不堪言。


    樓中響起聲清冷女?音,及時打?斷了唐放的怒火。


    “唐仙友,南棠仙友,二位可?都是本座邀來的貴客,莫因?小?事?傷了和氣。”一?位冷豔美修從旁邊走出,正是悲雪城城主?沈謎。


    眾修忙向沈謎行禮,唐放也暫時放過南棠,沈謎微微一?笑?,朝著眾人抱拳,又望向南棠。


    南棠也跟著抱拳,剛要迴禮,卻聞場上一?聲痛哼,站在唐放身後那個修士猛地朝前吐出口鮮血,臉色瞬間灰敗,顯是受了不小?內傷。


    眾人俱驚,紛紛望向南棠。


    “技不如人,就不要在這裏丟人現?眼。”開口說話的卻是螢雪,“我師姐脾氣好不計較,不代表我和她一?樣好脾氣。”


    絕色美人收起笑?,冰一?樣的冷冽。


    南棠蹙眉,剛想說什?麽,腰間傳音玉突然急光閃過——杜一?壺發來的急信。


    養在木盆裏的魚,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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