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石壁上的螢石亮起,似與滿天星鬥相連,猶如星河垂落,然而景色雖美,卻無人欣賞。


    江止盤膝坐在蓮榻上,正在運功調息,南棠坐在星壁之下,離他很遠。這段時間江止都在專心備戰,兩人雖然共處一室,但也沒出現第一夜那般尷尬的情況。


    “還沒消息嗎?”江止忽然睜眼,問道。


    幽亮的光線下,他的容顏仿佛蒙上一層霜。


    南棠看了眼毫無消息的傳音石,道:“沒有。”


    螢雪失蹤數日,明日就是五蓮鬥法的決戰之日,然而她卻遲遲不見蹤跡。這突如其來的發現,讓兩人多少都有些心神不寧。南棠和江止都給她發了不少傳音,但他們誰都沒有收到迴音,五蓮墟上的修士他們也都問過了,可沒有誰見過螢雪。


    她口中那位談得來的道友,仿佛並不存在般。


    “你該早些發現的。”江止複又閉上眼,淡道。


    盡管他語氣很平靜,但南棠仍舊從裏麵品出一絲慍氣。


    可螢雪失蹤與她何幹?她與螢雪雖是師姐妹的關係,但螢雪修為高出她一大截,在門派時又是眾星拱月的存在,做事向來我行我素,根本無需向誰交代什麽,何況是她這個要修為沒修為,要手段沒手段的師姐。


    “師兄,你與螢雪的交情比我更親厚,你都不知道的事,憑何要我發現?”南棠反駁迴去。螢雪又不是孩子,更非她的責任,還要時時刻刻看著。


    江止似乎沒想到她會頂迴來,一睜眼隻對上南棠清亮的眼。


    那目光,似乎看透了他。


    “抱歉。”他道。


    南棠聽得心裏煩躁,這聲“抱歉”她聽了得有三十年,從他嘴裏說出來時,倒似他多隱忍克製,她多無理取鬧似的。


    兩人都不再開口,守著時間一點點過去,也不知多久,江止腰間懸掛的一塊黃玉忽然亮起,發出的卻是刺眼紅光。江止一把扯下玉佩,從蓮榻上站起。


    南棠見他神色不對,問了句:“怎麽了?”


    “螢雪遇險了。”江止道,“這是前年與她去赤蛟窟時她的命魂牌,若遇險情便會自動示警。”


    命魂牌發出紅光,則意味著其主受傷。


    “她到底去哪裏了?這一路上她難道什麽都沒向你透露過?”江止握緊玉佩,眉頭皺成川字。


    路上……


    南棠忽然想起一件事了。


    “師兄,五蓮墟上可有能解鎖情蠱之藥?”


    江止被她問得一怔,隨後望向星壁,想了片刻方道:“無可解鎖情蠱之藥,但有一件名作‘渡難’的仙器乃是五蓮墟聖物,此物為無舌鈴,鈴音可驅使天下毒蟲,用此物也許可以引出你體內的鎖情蠱,但數千年來,沒人搖得響這個無舌鈴。此物如今被供奉在五蓮墟的問仙樓上……你問這做甚?”


    “師妹在來的路上,曾經同我提過,她找到了幫我解情蠱的辦法,打算一試。”南棠心裏陡生不祥預感。


    江止霍得轉頭,目光冷芒畢現,質問他:“如此重要的事,你為何現在才說?”


    南棠亦沉顏:“有多重要?我可不是師兄,能把螢雪每次隨口之言都放在心上。你有時間在這裏質問我,不如花點時間想辦法救她。”


    冷冽的目光透著與過往不同的清醒,逼視江止。


    江止頭一迴在她眼神裏看到漠然,那在她近百年的生命裏,從來沒有存在過的情緒。仿佛在告訴他,江止與她何幹?螢雪又與她何幹?


    他攥緊玉佩,轉身果斷踏出石室,步伐在石門外停了停,一句話輕飄飄傳進屋中。


    “我去找螢雪,明日決戰前,一定迴來。”


    南棠站在屋中,目送他身影消失。


    ————


    漆黑不見五指的淵境中,隻有時不時響起的“桀桀”怪笑,一雙赤紅的眼眸,會隨時隨地出現這片黑暗中,東、南、西、北……每一次出現都叫人措不及防。


    這一次,這雙眼眸出現在正下方。


    一道灼熱帶著血腥氣的紅光由下而上,如同疾電般刺向螢雪。


    螢雪單手執劍,另一手按住左肩,肩頭胸口的衣裳,已被血染紅,她咬緊牙關騰到半空,轉身閃過這道來勢洶洶的紅光。


    沒有想到,問仙樓裏竟然另藏了個禁製法陣,是她失算了。


    她已經提早數日在這裏踩過點,摸清問仙樓用來看守“渡難”的種種手段,樓外的法陣,樓內的仙獸,她都有辦法不動聲色避開,唯獨這個禁製……她沒能探明。


    按說這個禁製並不困難,想要打破也很簡單,但隻要她一出手對抗,立刻就會讓五蓮墟修士發現。到時候別說“渡難”,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難題。


    “可惡。”螢雪暗罵一聲。


    又是道紅光襲來,她半空騰挪避開,卻不想身後又有道紅光悄無聲息而來。


    嗤——一聲輕響,紅光刺入她小臂。


    螢雪悶哼一聲,怒極反笑,瞳眸中忽現一線血光,她將手中長劍一扔,直身而起,右手指曲作爪朝外抬起,掌心中隱約浮現出一簇幽藍火苗……


    “逼我燒樓。”她冷道。


    火苗漸起,正要大熾,她卻突然蹙眉,倏地一下又將火苗掐滅。


    黑暗中有人衝進來,一把將她從紅光之下拉開。


    “師兄?你怎會來此?”螢雪看清來人,奇道。


    “我是來找你的!你怎會來盜仙器,真是胡鬧!”江止掐訣放出個青色光罩,將二人籠在其中,“我帶你出去。”


    “你來了這裏?那師姐呢?明日的鬥法會呢?”螢雪甩開他的手,冷道。


    “現在顧不了這許多,先出去再說!”江止沉聲道。


    青色光罩挨了幾道紅光,已經岌岌可危。


    “誰要你多管閑事!”


    伴隨著螢雪一聲怒斥,光罩破碎。


    ————


    天一點點地亮起來。


    夜幕上的星辰漸漸黯淡,透明石壁上鑲嵌的螢石也跟著黯淡。


    黎明的微光慢慢落到這間靜謐的石室中,黑夜終於過去,然而江止並未迴來。南棠毫無驚訝,也並不急切,一切仿佛早有定數般,她有預感,這場五蓮鬥法的決戰,他不會出現。


    時間一點點流逝,外頭的動靜漸漸變大,似乎來了不少人,都是來迎接江止去寂妄海參加最後決戰的修士。


    五蓮墟的道童在石洞外躬身有請江止前往寂妄海,門開之時,走出來的隻有南棠。


    南棠換了身幹脆利落的勁裝,朝四周的人拱手行禮。


    修士們都紛紛朝她身後望去,可屋裏空空如也,再沒有走出第二人來。


    “門派有急情傳喚,師兄迴去處理,稍後便歸。”南棠向五蓮墟的道童解釋了一句,又道,“勞煩童子先帶我去吧。”


    道童行了一禮,並未為難她:“既如此,夫人請隨小童來。”


    南棠便隨著道童去了。


    寂妄海已經換了模樣,原本浮在水麵的小舟都消失不見,幾座山峰從寂妄海中拔水而出。道童將她帶到一個無人的峰頭上,道:“這裏是江掌門的觀戰峰,夫人先在這裏稍候。”


    南棠道聲謝,道童便退下,隻留她一人站在高峰之上。


    她放眼望去,大部分山峰上都站了不少修士,隻有正對自己那座山峰上也隻站了一個人。


    一個著黑衣,雙手環胸,也正向她望來的男人。


    南棠認得此人——江止的勁敵,決戰的另一位修士,隋流。


    隋流向她微微頜首。


    他有雙鷹隼般的眼,看人時很容易叫人覺得自己是獵物。


    南棠迴了他一個微笑。


    四周山峰上的修士來得越來越多,可江止仍舊沒有出現,道童又來了三次,次次都問南棠江止的下落,南棠也隻能托辭以答,直到天際飛來一朵厚雲,厚雲之上站著數人。


    那是來觀看這場決戰的上修。


    其中除了有浮淩山的七位山君之外,還有一個眠龍山脈的化神期大能——眠龍的脈尊。


    厚雲散雲,八個人各自站在自己的飛獸或法寶之上,一時間五色虹芒大熾,屬於高階修士的威壓由上空壓來,四周修士無不斂容躬身,向他們行禮。


    南棠也不例外。


    這是她第一次領略上修的威壓,許是她的境界太低難以抵禦上修威壓的關係,後背已出了片汗,但同時,她又覺得興奮。


    上修們並沒打算與下麵的修士打招唿,冷冷的聲音傳下來:“怎還不開始鬥法?”


    五蓮墟的道童飛到雲上,俯身向幾位上修解釋。


    南棠看著寂妄海的入口,那裏依舊一片平靜,她的傳音玉石也沒有聲息。


    她按按胸口定了定神,指尖搓過尾戒。


    小奶虎出現在她懷抱中。


    “小乖,有沒有膽量,陪我一戰?”


    小奶虎的虎須一翹,迅速看了眼四周,他在想,她可能瘋了,可她神情很平靜,眼神很堅定,這是她深思熟慮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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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他們前幾天才擊掌為盟,做了盟友,但他也有拒絕的權力。


    隻不過……


    嗷。


    他迴了她一聲,代表著同意。


    南棠笑了。


    天上仙人聽完道童解釋,不帶感情的聲音又起:“時辰已到,既然江止未到,便作棄權論,這場鬥法隋……”


    “且慢。”一聲脆音響起,“諸位上仙,在下重虛宮弟子虞南棠,代替江止請戰隋流。”


    強修環伺,她要以築基之軀,迎戰元嬰。


    這一戰,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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