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你們可知道我是誰?我是……”男修捧著手,被螢雪煞氣遍布的目光逼退數步,正要自報家門,卻見螢雪手輕輕一動,指間拈著的薄刃離手,旋轉如蝶般疾速朝他咽喉劃來。


    他隻來及尖叫一聲,轉身拔腿就逃。薄刃發出陣嗡嗡響聲,追著那人出了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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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修士聚集地多有爭鬥,這樣的場麵已見怪不怪,見到那人一路瘋逃,也無人過多關注。


    “師姐沒中媚術?”螢雪問道。


    “嗯。”南棠輕按小腹——剛才,是體內的東西幫了她一把。


    “那就好。”螢雪指尖化出水珠,洗淨手上的血。


    南棠垂眸,正好瞧見與兩根斷指一起落在地上的玉簪,俯身要撿,螢雪的動作快了一步。


    她掌心朝地一壓,將那根玉簪壓成齏粉。


    “髒了,不要。我給師姐挑更好的。”螢雪道。


    簪子到底沒能再挑到合意的,小插曲影響了南棠的心情,再加上陪逛的人不對,她在仙市裏匆匆走了一圈便迴去與江止會合。


    江止坐在槐樹下等她們,酒已經點好,見她二人迴來不由奇怪:“這麽快。”


    “沒趣,都是凡物。”南棠先一步在桌邊坐下道。


    “你自小生在門派內,散修手裏的東西當然看不上。”江止倒了兩盅酒,推給二人。


    他這話倒也沒錯,有門派的修士總比散修的資源要好些,雖然南棠在門派處境不佳,但要說門派虧待苛扣她的份內用度,倒也不曾,更別提她師尊還在時花在她身上的靈丹妙藥。


    她師尊說過,散修散修,離了門派就是孤魂野鬼,自由是自由,境遇也更艱難,有門派在,便像有家的人,不管身在何處,去往多遙遠的險境曆煉,總有份歸屬。


    至於人與人之間的齟齬,那大抵是不能算在門派頭上。


    “那也多虧咱們門派曆任掌門能將門派管理得井井有條,這裏頭可有師兄一份功勞,這杯酒敬你,預祝師兄在五蓮鬥法會上旗開得勝!”南棠很有集體榮譽感,舉杯敬江止。


    “多謝。”江止仰頭飲盡,盯著她,“師妹,你似乎……”


    “師兄,這趟五蓮墟的鬥法會,聽說夢隱峰的隋流和七歸齋的顧鬆庭都會參加。這兩人我此前在外曆煉曾經偶遇過,修為不淺,尤其隋流,你可有應對把握?”螢雪開口轉移了話題。


    江止便將注意力挪開,道:“這二人與我境界都在伯仲之間,顧鬆庭的微雨劍我前些年見識過,有幾分了解,倒是那隋流甚少在外走動,關於他的消息很少……”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便討論起五蓮鬥法會的修士來,那些名字屬於南棠聽過卻從沒見過的人,可望而不可及。他們討論得深,南棠跟不上,隻能安靜地聽。


    待得二人將鬥法會的修士挨個分析了一遍,天色已漸沉,江止忽然意識到南棠已許久未插話。


    “五師妹,對不起。”他為冷落南棠而道歉。


    南棠搖搖頭:“不礙事,聽你們討論,我受益匪淺。”


    她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心平所和地聽江止和螢雪暢談聽得入神,遙遠的人和事,無法企及的境界,高深的劍術道法,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成了她迫不及待想要汲取的東西。她沒覺得自己受到冷落,反而有種求知若渴的新體驗。


    這趟與他們同行雖不少尷尬,但她再一次肯定,自己已經放下了某些東西。


    三十年前的虞南棠,正在慢慢歸來。


    ————


    在五蓮村歇了一晚後,三人第二天一早便重新踏上往五蓮墟的路途。


    這次江止沒有再召朱焰麒麟,而是低空禦劍,這樣可以領略五蓮墟的風光,南棠也終於不必再和江止呆在一起,她的機關鳳雀總算派上用場。


    五蓮墟並非門派,而是供奉山君的地方。


    重虛宮所在的浮淩山一共有七位山君,山君的境界都在元嬰後期至化神前期,共同庇護著整個浮淩山。浮淩山內的所有門派與山峰,都要向山君進獻一部分產出物。


    從五蓮村到五蓮墟的這段路,風景異常美麗,除卻奇花異草外,還有許多平時難以一見的靈獸,都是每個山峰的供奉物。


    路邊隨便一隻靈獸,就是在外頭售價過千仙幣的稀罕貨,就連上山的路,都是玉石鋪就……重虛宮已算是浮淩山最富足的門派之一,門內景致也多華麗,但比起這裏的奢靡還是小巫見大巫。


    南棠看得目不暇接,心思也跟著活絡。


    如果她也有個自己的門派,定也要搭建得要多花哨有多花哨,要放很多很多的靈獸,再種上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她心裏漸漸就有了個藍圖,嘴角掛起笑意。


    “師姐在笑什麽?”螢雪飛在她右邊,好奇問道。


    “我在想,如果我有個自己的門派,要如何籌建。”南棠越想越覺有趣。


    原本飛在二人前麵不遠處的江止聽到這話,慢下速度,迴到南棠身邊,道:“為何要有自己的門派,雲川和重虛宮不算嗎?”


    “那不一樣。”南棠迴答得很認真,“重虛宮是我的師門,雲川是你的洞府,我不能隨心所欲。”


    “為何不能?你是……我的夫人,雲川你自可隨意,至於重虛宮,你有什麽想法,可以與我商量。”江止神使鬼差來了一句,連自己也沒參透的話。


    師妹的天馬行空又開始了,似乎還影響到他。


    “師兄別逗我,你真覺得我這有名無實的掌門夫人,可以隨心所欲?”既然他提及這一點,南棠索性把大實話也說了。


    如果隻把江止當成大師兄,一切就都風平浪靜。


    他們不是真的道侶,隻是因為鎖情蠱不得不被綁在一起的師兄妹,無關情愛。


    這算不上質問的話卻令江止一頓,他陷入沉思,螢雪接了話茬:“師姐是想自立門戶?”


    “有何不可?”她也隻是想想而已,難道想都不讓想了?


    “不可!”江止突然迴神般道,“建宗立派沒有你想得那般簡單。”


    “我覺得師姐的想法頗妙,若是師姐打算自立門戶,我便隨師姐一起。”螢雪眼角飛挑,似乎對南棠這個提議萬分高興。


    江止卻蹙緊了眉,俊臉微沉:“你們自幼被門派庇護,不知外間險惡,莫說建宗立派,便是占峰為主,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師兄這麽說便沒意思了,重虛宮當年不也是從小門小派發展過來的,事在人為罷了。師姐若要建派,我就傾力相助。”


    “螢雪!”江止難得對她大聲起來,“你莫要慫勇她這不切實際的想法。”


    五師妹在重虛宮已近百年,就像雲川上永遠也不會改變的明媚春光,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離開。


    南棠皺起眉來,怎麽說著說著,這兩人竟然要吵起來?真是稀罕。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明天就要出任哪個門派掌門了。


    “師兄!六師妹!你們別吵了!”她忙出言製止,“我隻是想想而已……”


    江止忽覺自己反應有些過,分明隻是五師妹天馬行空的說笑而已,怎突然間就讓他當真了?


    螢雪抿抿唇,收聲不語。


    三人忽然都不說話,氣氛微凝,好在已近五蓮墟,路上遇到的修士越來越多,不少人前來與江止打招唿,才剛讓人不愉快的話題很快被拋在腦後。


    就這樣一路寒暄一路上了五蓮墟。


    南棠做為江止“道侶”的身份,很快便傳開。


    江止在浮淩山名頭正盛,又是重虛宮的掌門,不少人早就好奇他的道侶,如今好不容易見著,自然爭相前來結識,江止那句“我的道侶”、“我的夫人”倒是說得越來越順口,南棠卻越聽越不自在了。


    她現在……很不喜歡“掌門夫人”這四個字。


    ————


    五蓮墟給每個赴會的修士都安排了休憩的洞府。


    分給江止的是個可觀星河的天然石洞,洞的一側是巨大的透明晶石,上頭鑲嵌了無數螢石,每光夜幕降臨,螢石便亮如星辰,如同與天際星河相接,蒼穹倒掛般璀璨。


    除此之外,石洞很大,由外至內共三間石室,外間可供招唿道友,裏間有玉石蓮榻,再往左去,則是一處天然暖池洞,專供沐浴所用。


    南棠做為江止的道侶,理所當然地與江止共享這間洞府。


    “師兄慢走。”道過別,把江止送出門後,南棠總算能徹底放鬆下來。


    按她對江止的了解,他必是不願與她共處一室的,五蓮墟上來的修士又多,正熱鬧地唿朋引伴,江止肯定是要與他們飲酒暢談,夜裏不會迴來。


    這偌大的洞府,由她一人獨享,別提多愉快。


    關上門,南棠火速就將某隻可憐的小奶虎從戒指裏放出來。


    小奶虎呆在逼仄的空間中,已經無聊到開始訓練用那對巴掌大小的翅膀拖起自己圓滾的身軀飛行,練了半天,總算能飛起來一點,正在半空打轉,忽然間天地倒旋。


    吧唧一聲,一“坨”奶虎四腳朝天砸在地麵上,出現在南棠麵前。


    這出場的姿勢,倒是特別。


    南棠剛想抱他,奶虎一個翻身坐起,小翅膀撲棱棱一扇,就飛到南棠眼前。


    “你會飛了?”南棠很是驚喜。


    小奶虎“嗷”地吼了她一聲,露出尖厲的乳牙,試圖表達自己的不滿。


    “委屈你了。”南棠忙摸摸他的腦袋,忽然間一把將他撈到懷裏,“你看我剛到這裏就把你放出來了,迴頭找個機會,咱們偷偷出去見見世麵。”


    小翅膀撲棱得更加厲害,他想掙紮出她的懷抱,奈何這不成比例的翅膀,拖起他的身軀都顯得困難,再加上南棠的鉗製,更是不可能。


    南棠揉個過癮後才總算撒手,讓小奶虎下地,小奶虎一落地就離她遠遠。


    “瞧瞧這洞府,不愧是五蓮墟,好大的手筆。”南棠這時才在石洞裏慢慢逛起來。


    小奶虎已經跳上蓮榻,翹了個獸類二郎腿瞥她——這地方還不及他一個儲物閣大,有什麽可稀罕的?他住的地方,坐擁山海,攬星撫月,是這世間獨一無二之地。


    可惜,迴不去。


    “小乖,快過來!”沒等他展開迴憶,就聽南棠一聲唿喊,他撲棱著翅膀進了另外一間石室。


    等會,她剛才叫他什麽?


    進了石室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了個無比難聽的新名字——小乖?


    “這不是普通暖池。”南棠已經蹲在暖池旁邊掬起一捧水潑臉,“靈氣好充沛!”


    就隻是洗把臉,已令她精神為之一振。


    她低頭仔細看去,發現暖池裏有無數淺綠細砂,既驚且喜道:“難怪,是滌塵砂。”


    滌塵砂有養元固本之效,能提升修士吸納靈氣的速度,快速恢複修士精力,五蓮墟將滌塵砂加在暖池中,應該是希望遠來的修士能浸泡暖池以祛疲憊。


    這在重虛宮可是挺難得的東西。


    南棠受不了誘惑,橫豎江止不會迴來,她泡泡暖池應也無妨。


    如此想著,南棠和衣踏入暖池中,順便揪住小奶虎頸間的毛把它也按進暖池。


    “一起泡!”


    好東西,自然要與最親密的朋友分享。


    ————


    時間一點點流逝,暖池水溫適中,滌塵砂叫人徹底放鬆,靈氣緩緩滋潤了經脈骨骼,南棠閉氣盤坐水中,整個人都浸在暖池裏,隻覺得前所未有的舒坦。


    小奶虎沒有打擾她,蹺著腳浮在水麵上一動不動。


    洞府裏異常安靜,江止推門而入時,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他提早告罪退席迴來了,腦中反反複複想的,是白天南棠那一句……


    有名無實的掌門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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