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之中窗欞緊閉,外麵隱隱約約站著無數人影,層層守衛著天下第二尊貴的太子殿下。金徵躺在榻上,周圍的一切變得模糊迷離起來,神思中團團濃霧不斷向他聚攏而來,一絲絲彎曲綿軟的黑氣緩緩將他籠罩其中。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腦中卻清明無比。劉芙焦灼的唿喚聲在他耳邊輕響,但他就是睜不開眼睛,眼皮重如千斤難以掀動分毫。


    劉芙緊緊捏著已經空了的青瓷瓶,雖然太子已經告知她這藥的藥性,可看見太子一動不動的躺在榻上,隻能感覺到微弱的唿吸,她還是深深的恐懼。將空瓶藏好,她想醞釀一下情緒,卻發現根本不用。眼圈裏早就已經盈.滿害怕擔憂的眼淚,按照之前與太子約定好的,她大聲叫喊道:“殿下!您怎麽了!殿下!來人啊!快來人啊!”


    消息一路傳到太極殿,煦文帝麵色晦暗異常的端坐在太極殿上,朱大官密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他便不動了,就那樣居高臨下,直直的看著殿上的諸位等著啟奏要事的大臣們,如同在他們頭頂雕梁之上遊走的五爪金龍,散發出一股陰鬱威嚴的氣勢。


    “難道朕的太子是任人魚肉的不成!”煦文帝一開口,下麵一片嘩然。李煜身為百官之首,又心甘情願做眾人心中的老好人,在殷切的目光之中,終於硬著頭皮開口問道:“不知君上所說何事?”


    煦文帝掃視眾人,無視李煜的疑問,冷冷喝道:“退朝!”說罷,大袖一甩轉身離去。


    一眾官員麵麵相覷,三五成群的一路猜測著往殿外走,沈豪背著手,邁著大步穩穩的踏出太極殿,後麵有熟識的官員追趕上前,問道:“沈大人,對此事可有見解?”


    沈豪迴頭看了錢中信一眼,意味深長的歎了口氣,說道:“太子殿下雖時有酒色之失,但其他方麵不乏過人之處,況且太子殿下是王皇後所生,乃是君上嫡子,若是太子出了差錯,實在是……”


    周圍頓時有不少人唿啦啦的圍過來,問道:“如何?”


    沈豪看了看眾人,道:“易儲必然會引起朝堂大亂,實在不利於穩固我崇南江山社稷,於公於私,本官覺得,都應保住太子。”錢中信向來是油嘴一個,立即問道:“沈大人此言,是覺得太子弑君之罪,另有內情?”眾人立即附和。沈豪搖頭歎息道:“帝王之術,在於權衡,若打破此平衡之局,你們說可該如何呀?”


    沈豪的話說的模棱兩可,但眾人自然會往深處去想,太子有了沈家的支撐,正好與惠妃五皇子一脈達到一種平衡相互製約,以至於不讓任何一方勢力過甚,影響到煦文帝自己的皇位。正是曆代君王慣用的穩固江山的計策。但太子不知為何突然與沈家疏遠,平衡忽然被打破,天平偏向了另一方。崇南的皇子不是身世有問題,就是年紀太小。相當的人選不過就是太子與五皇子之間的可能性最大。眾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都緘口不言了。


    煦文帝在東宮下了輦轎,臉色陰沉幾乎能滴出水來。朱大官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眼皮垂著沒有一絲表情。劉芙見了煦文帝,便一把撲到他腳邊,“父皇!父皇……求您久久太子吧……太子是無辜的,太子對父皇一向敬愛有加,決不會做出弑君的事情來,一定有有人陷害太子!”


    煦文帝站住腳,看向榻上宛如睡夢中的兒子,問道:“太子如何了?”


    劉芙麵上一片哀戚,說道:“迴父皇,太子殿下這段日子,雖然寢食難安日漸憔悴,但身體並無大礙,可今早芙兒一覺醒來,太子殿下就……就昏迷不醒了……”劉芙的眼淚不斷從眼眶中留下,音聲亦是無比傷感,卻絲毫不耽誤她陳情於他人。


    太醫令薑行道跪在劉芙身後,頭埋的深深的,暗叫倒黴,他身後還跪著四五個太醫,將頭埋的比薑行道還低,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差在頭頂寫上‘下官不知道,您問太醫令就好’。煦文帝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溜了一圈,道:“你們挨個給朕說說,太子到底怎麽了!”


    薑行道整張老臉都抽到了一起,根本不敢抬頭看煦文帝的臉色,推無可推倒也光棍了,隻要能保住自己的腦袋就行,別人的腦袋就看別人的本事了。“迴君上的話,臣檢查了太子殿下的身體各處,並未發現任何異狀,與常人毫無不同。就如同在睡夢中,隻不過,難以醒來而已……”


    薑行道能坐住太醫令的位置,醫術自然高超,其他幾個太醫幾乎都說‘薑太醫所言極是’。煦文帝冷聲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薑行道當然不知道太子是怎麽迴事,但他又不能敷衍,說道:“太子殿下應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父皇!”劉芙尖叫一聲,“父皇您要相信芙兒,太子殿下問心無愧,決不會焦慮至此……這其中定然是另有原因的,求父皇為太子做主,太子是無辜的呀!父皇……”薑行道硬著頭皮看著太子側妃跟他唱反調,心中暗自咒罵了一萬遍,表麵上還是一副恭敬神色。


    煦文帝死死的皺著眉,沉吟半晌,道:“將這件事,交給惠妃去辦,務必要給朕查清楚!”


    劉芙愕然的看著煦文帝。惠妃娘娘雖掌管後宮多年,但東宮遊離於後宮之外,不屬內宮管轄。再說,這件事情,惠妃有重大嫌疑,竟然交給惠妃去辦?這難道是君上表明此事與惠妃無關,還是君上對惠妃無條件的信任?劉芙以為這件事情煦文帝會交給儒王處理,可仔細一想,卻也覺得不行,儒王爺雖然得用,可畢竟事關太子,儒王爺一直受朝中老臣排斥抵觸,這件事的確不好沾手。


    錦寰宮。


    沈嘉怡站在高高的小樓之中,望著萬千飛簷和四合天井中忙忙碌碌的宮女內侍,近乎凜冽的風吹打在她麵上,腦中清明和混沌交織在一起。從‘沈氏’的死訊傳來的那一刻,她便意識到了。這些年來她不過是一個可悲的渺小的棋子。不……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一個棋子,隻不過那時她以為自己有機會苦盡甘來。


    沈嘉怡知道沈家一直在密謀,卻不知道居然是為了沈皇後的兒子!是沈淵嗎?原來他們之間早有默契,那她算什麽?她是個傻子麽!她隻是為了迷惑他人的一縷煙霧嗎?在沈家功成名就之時就該心甘情願的消散掉嗎?“嗬嗬嗬……”沈嘉怡冷笑連連,她是庶女,是眾多庶女中的一個,她在夾縫中悲苦的生長,這些年來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換來的出頭之日,“我不會輕易讓你們得逞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哪怕同歸於盡!我也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


    “秋英……”沈嘉怡輕緩轉身,已經沒有一絲悲色。換上了往日柔婉溫和的麵孔。


    “是,奴婢在。”


    “宮裏紛亂不斷,看來太子的事情不會善了,我心裏總有些不好的預感。”沈嘉怡移步坐在桌邊,目光中滿是信任,“君上讓惠妃娘娘的掌總太子這件事情,定有不尋常之處。秋英,你從小就跟在我身邊,我將你當做姐妹一般,我隻相信你。”


    秋英抬眸看向沈嘉怡,沈嘉怡眼中滿滿都是擔憂和無助,“娘娘無需如此憂慮,秋英會一直陪著娘娘的。”沈嘉怡點點頭,“太子這件事咱們萬萬不可沾身,沈家從前與太子相交慎密……我如今有了九皇子和十五公主,膽子卻越發小了,有惠妃娘娘在,從前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都漸漸散了,現在我隻想同兩個孩子安然度日。從今天起,你半步都不能離開錦寰宮,這宮裏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要盯緊了,免得有人暗中多手多腳。”


    秋英仔細的看著沈嘉怡的表情,卻什麽異樣也看不出來。道:“娘娘,奴婢不跟在您身邊,實在難以放心……”沈嘉怡抬手止住她,說道:“我會注意自己,但我周身的一切隻能交給你。好了,這件事就這麽定了。”秋英麵上難掩擔憂之色,卻還是低頭稱‘是’,見怡妃叫了落雨進來,袖中的手不覺捏緊。


    落雨滿麵喜色的跟著沈嘉怡走在園子中,不管為什麽,總之她覺得自己終於有了出頭之日,不斷對沈嘉怡噓寒問暖。沈嘉怡微笑著任落雨在她耳邊嘰嘰喳喳說,心中卻如貓撓般難受,秋英……自己待她早就超過了主仆的情分,連家中姐妹的都要差了一大截,可這樣的秋英,原來一開始就是別人安排好的。


    元霜,夏星,秋英,冬至。她也是剛剛才知道的這四個人,沈皇後的手段果然不能以常理推之。她竟然絲毫也沒有發現秋英有任何異常。元霜已經在李錚身邊慘死,秋英在她身邊潛藏多年,這兩人在明處,剩下兩個人在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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