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殊慈和方瑾陪著俞寶嬋在半邊樓消磨了小半個下午的時間,天色漸晚,外麵各色燈籠幾乎掛滿了整個都城,隨處可見的精致花燈,在略微寒冷的空氣中搖曳生輝,流光溢彩。


    見俞寶嬋戀戀不舍的樣子,李殊慈暗歎一口氣,她現在已經這般,若是來日見了向九麵具之下那一張顛倒眾生的容貌,豈不是徹底栽了?特別是見到向九頻頻將目光投過來的時候,俞寶嬋更是眼睛亮的發光,李殊慈扶額苦笑,她要怎麽跟俞寶嬋解釋,向九常常跟她亂搖尾巴求誇獎的秉性呢?


    路上,難免聽見有人議論李家近來發生的事情,尤其是關於辣手摧花的李姝喬:“聽說李家那位小姐臨死前,惡毒的詛咒還源源不斷的從夠口中湧出,足見此女黑心爛腸,活該下地獄。”


    “是啊,真是沒見過此等狠毒女子……”


    議論之聲隨處可聞,而俞寶嬋和方瑾怕李殊慈情緒不佳絕口不提,李殊慈不置可否。


    一路行來,燈影婆娑,各色脂粉的香氣四處浮動,無數盞薄紗畫影的花燈倒映在長願橋下的水麵之上,影影綽綽,流光點點。不遠處,絲竹掩映中傳來清越動人的歌聲。橋旁的短亭上,從上至下垂著的紅紗起伏飄蕩,成群結伴的女子帶著假麵,手上提著精巧燈籠正在相互嬉鬧。這濃墨重彩的一張張畫麵,不知是天上還是人間,讓李殊慈一時失神……


    “啊……”一旁的俞寶嬋雀躍的笑容忽然凝聚在臉上,驚叫一聲,指著前方唯一一處稍顯靜謐的地方,“那不是……”


    李殊慈朝她指著的方向看去,目光穿過重重人群,看見了負手而立的太子殿下,和側身站在一旁稍嫌清瘦的沈淵……沈淵年紀十六七歲,比年逾二十的太子金徵略微矮上半頭,可那樣的溫文爾雅,令人如沐春風的姿態,無論如何也不會埋沒在太子的高大威嚴之下,亦足以另萬千女子心折。


    沈淵似乎十分敏感的感受到了一道特殊的目光投在他身上,所以轉過頭朝她看過來。那一朝一夕迷人眼的神色多少個日夜在李殊慈的腦海中來迴流轉,幾成夢魘。


    太子也朝這邊望過來,當他看見李殊慈的瞬間定然想到了那個剛剛死去的狠毒兇手,和那個麵容被毀的可憐女子。畢竟原來要嫁給他的側妃出了事,同為姐妹,太子看向李殊慈的眼神是一種詭譎的怪異之色。然而隻是一瞬,便輕抬步伐朝她們走了過來。


    俞寶嬋似乎很後悔喊了那麽一句,十分拘謹的站在方瑾身後行了禮。太子的目光從三人麵容上掃過,最後落到李殊慈的身上。說:“不知李老夫人的身子可好些?”


    李殊慈微微一福身,神色平靜,答道:“多謝……殿下關懷,祖母的身子已經快要大好了。”


    太子點點頭,沈淵則將目光向她投過來,意味深長。嘴角浮起一絲近乎挑釁的意味……沈家和李家的親事始終沒能如願,李姝喬那個蠢女人就這麽死了,還毀了李姝雯,他不相信這一切和李殊慈沒有關係。然而李殊慈是從什麽時候對他的態度產生了變化呢?好像是從沈嘉怡進宮為妃開始?還是從沈家陷害姚氏未遂開始?他隱約覺得,從前時常借著沈嘉怡的關係在他身邊跑前跑後的小丫頭,如今似乎對他並不熱絡……


    太子並未發現沈淵的異常,他看著低頭斂目的李殊慈,想著那日在李府時她咄咄逼人的驚人之語,興味盎然……他邀請道:“相請不如偶遇,不如結伴同行,不知幾位可願意?”


    太子相邀,若換成其他女子,恐怕求之不得。可在場的三個卻皆不在此列……沈淵明顯感受到了李殊慈的猶疑,便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如何應對。李殊慈感覺到沈淵在看她,靜謐無波的心境陡然亂了。眼前的沈淵俊逸過人的五官,毫無瑕疵的眉眼,皆化成了一絲絲過往朝她撲麵而來……或惡,或痛,或悲戚……


    她忘記了唿吸,忘記了此時穿梭往來熱鬧的人群,忘記了目光灼灼等待答案的太子,她呆呆的站在那裏,不知如何動作。她拚命的想恢複僵硬的身體,卻毫無用處,因為麵前的這個人,在前世她的整個人生中,從她體內狠狠剝去了她的靈魂。太子的麵色漸漸變了,一臉難堪眉目漸冷。方瑾和俞寶嬋站在一旁擔憂的看著她,不知她為何直直的望著幾步之遙的沈淵,一動不動,仿佛沉迷在這濁世間無法醒來。


    正在此時,一個聲音仿若從天外而來,瞬間解了李殊慈的禁錮。“太子殿下安好,別來無恙?”


    太子和沈淵迴頭看去,在他們的身後,那男子的麵容,在浮光掠影中剔透明淨,如碧軟若絲的青草香味,雨過天晴後的破雲暖陽,黑夜降臨時的第一顆星辰那般令人滿心歡喜。麥色的皮膚,則讓他呈現出介於少年人與青年人之間別樣的風韻氣度,深深淺淺的燈盞光芒在他身後氤氳模糊,整個天地都仿佛成了他的襯托……


    楊衍的步伐並沒有因為眾人的愣怔而停頓,他直接走到李殊慈身邊站定,幫她摘去不知何時落在肩膀上的枯紅梅花,動作從容中透著自然的親昵:“殿下莫怪,阿慈她還改不掉時時神遊天外的毛病……”


    眾人這才想起,李殊慈雖然還未及笄,但已是有婚約在身的人,怎麽能隨意和其他男子相約同遊燈會?原來她隻是不知所措,難為情不知如何以自己的婚事拒絕多方的邀請罷了。


    太子的神色頓時放鬆下來,而沈淵卻微不可查的皺了一下眉頭,原來她愣怔出神竟不是因為他,而是方才站在他身後的未婚夫婿麽?沒人注意到他那一瞬間的錯愕怪異。太子朗然笑道:“哈哈哈,我倒是忘記了。李五姑娘早有婚約在身,照理自是應該避嫌,是我唐突在先,怪不得她。”


    方瑾和俞寶嬋也鬆了一口氣。這時,被眾人忽略的俞世安才上前一一見禮,俞寶嬋道:“二哥,你怎麽在這?”


    俞世安道:“楊兄剛剛迴京,得此佳節,自然要相聚一敘。”


    俞寶嬋忽然想起此人是誰,驚奇道:“楊衍?你是那個猥瑣的小胖子楊衍?”


    俞寶嬋的口無遮攔讓在場眾人一陣錯愕,誰能把眼前這位芝蘭玉樹般的少年公子與猥瑣的小胖子聯係起來?隻有楊衍毫不在意,道:“俞三姑娘,多年不見,正是在下。”


    俞寶嬋十分驚奇的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俞世安瞪了一眼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寶嬋怎麽能在太子殿下麵前如此無狀……”


    俞寶嬋這才想起旁邊還有太子在,吐了吐舌頭又縮迴方瑾身後。方瑾的目光和俞世安撞在一起,兩人頓時鬧了個大紅臉。楊衍看看他們二人,心中有幾分明了。


    他看向李殊慈。李殊慈轉過頭,再仰起頭,在那一刻,他看見了楊衍目光中的重重山水,越過一切,卷土而來。他身上的深青長袍被夜色染的深沉,他對她微微一笑,李殊慈忽然就覺得眼眶濕熱,那種莫名的感覺,穿越前世今生,落在這個情深如許的少年身上。他還如前世一樣,那樣厚重而熱烈的將她放在心上嗎?


    京城街頭上,明明暗暗的光影傾灑過來,又凝固在這二人之間。


    太子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迴睃巡一番,笑道:“楊少將軍年輕有為,與眾人也是多年未見,改日空閑不放來我府上一聚,將年少時的同窗舊友都叫來熱鬧一番。”


    楊衍將目光從李殊慈身移開,道:“自當叨擾殿下。”


    太子轉身離去,沈淵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殊慈,不知什麽時候,自己竟變得如此在意這隻滑不留手的小狐狸了呢!


    見他二人終於離開,所有人都長出一口氣。俞寶嬋終於忍不住跳起來,嘻嘻笑道:“你這個壞家夥,想不到多年不見,居然長得人模狗樣,勉強能配得上我家阿慈!”完全忘記了當初聽說李殊慈被賜婚給楊衍時的反對之舉和激烈言辭。


    楊衍笑道:“俞三姑娘還是和從前一樣了伶俐。”


    俞寶嬋沒聽出楊衍是在說她牙尖嘴利,還當是在誇她,笑嘻嘻將兒時的冤仇全部拋在了九霄雲外。


    楊衍對李殊慈說:“你家裏出了這麽多事,我都沒在你身邊護著你,是我不好。以後我便留在上京不走了。你看可好?”


    這一句話,依舊像那個時候,他當著所有人的麵,說出那一句:“阿慈,你這性子將來肯定嫁不出去……不如嫁給我可好?”


    李殊慈百感交集,人人都覺得那是一句戲言,是一個年少輕狂的少年不可當真的誓言,可李殊慈見過後來的楊衍,看重她重於他自己的楊衍。她終於在他堅定溫暖的眼神中找迴了自己的力量和聲音:“嗯。”


    方瑾和俞寶嬋相視一笑,皆為李殊慈感到高興,看樣子,李殊慈是接受楊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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