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咬春


    第二天任競年就?開始收拾東西離開, 傍晚時?候出發,這樣還能多陪陪顧舜華和兩個孩子,這天周日, 顧舜華歇班,便幫著任競年收拾行李。


    其實他衣服就?那麽幾件,都是以前兵團發的,其它也?不過是日用品和複習資料, 複習資料很大一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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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差不多,顧舜華便去做飯,眼?看要進二月, 按照他們的習俗,二月裏是要吃春餅咬春的, 所謂的咬春就?是吃春餅,到了龍抬頭這天,大門小戶的,一般都要應應景兒吃春餅。


    玉花台自己有現成的白案師傅,手藝高?超, 一斤麵能烙出來?十六合,每合兩片,大小薄厚都是剛剛好,拿迴來?後自己搭配麵醬和羊角蔥,再加上炒合子菜,卷它一個鼓鼓蓬蓬,能一口氣?吃上七八卷。


    正忙著, 就?聽到外麵動?靜,又聽到佟奶奶和人?說話的聲音。


    顧舜華耳朵尖,一聽那調兒就?覺得?不對?, 佟奶奶從?來?都是麵上帶著笑,很和藹的一個老人?,可她喜歡你不喜歡你,那聲兒是能聽出來?的。


    這一聽就?是來?了不待見的客。


    顧舜華手底下不停,眼?睛從?窗戶往外看,果然看到一個稀罕的,竟然是陳璐。


    穿著薄棉襖,外麵是素淨的褂子,耳朵邊垂著兩條小辮子,小辮子上還紮著兩朵小白花,肩膀上側挎著一個帶著紅五星的帆布書包。


    自從?陳璐被痛打了一通後,就?沒怎麽見過,元宵節時?都不見人?影,顧舜華快忘記這麽一號人?物了,沒想到現在?倒是搖搖擺擺過來?了。


    如?今看這打扮,倒是讓顧舜華想起那本書裏,“女主陳璐”過去廊坊找“男主任競年”時?候,好像就?是這麽一身打扮,後來?男女主相見,“男主任競年”一看到她,怦然心動?,還說什麽你就?是人?間的四月天。


    狗屁!現在?才二月行不行!


    其實心裏明白,那個什麽“男主任競年”的所作所為和自己的丈夫任競年沒什麽關係,從?各種表現看,這根本就?不是自己丈夫本性能做出的事情,但她看著,終究是反感這人?,沒一點點眼?力界,到現在?還看不出來?,一切早就?變了,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了。


    你還非得?照本宣科?


    也?是納悶,都二十拐彎兒的人?了,有那功夫找個工作好好幹,或者找個對?象過正經日子不行,非惦記別人?鍋裏的男人?嗎?


    而陳璐一走進大雜院,周圍好幾個都在?暗地裏撇嘴,其實就?是看她不順眼?,不過到底是厚道人?,以前蘇映紅那會兒,大家明知道她成天介鬼混,還不是給她麵子,沒當麵提過。


    對?於陳璐,大家還是笑臉相迎,隻是那笑裏帶著打量罷了。


    陳璐當然知道大家夥怎麽看她的,她抬起手來?,輕輕攏起耳邊的頭發,到底還是硬著頭皮進來?了。


    她進來?後,卻?是一臉乖巧安靜,甚至仿佛之前她被顧舜華痛打的事根本沒有一樣,她抿唇衝顧舜華笑了笑,溫聲說:“姐,這兩天我正忙著,也?沒顧上過來?幫你蓋房子,現在?我終於有空了,有什麽事你說話,別客氣?。”


    顧舜華便笑了;“陳璐,你和舅媽越來?越像了。”


    說大話使小錢,這本事也?是一脈相傳的。


    陳璐眨巴眨巴眼?睛,無辜地道:“姐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怎麽覺得?有點脾氣??”


    顧舜華:“別提了,昨晚上有個夜貓子一直叫喚,一大早又有黃鼠狼跑過來?吱吱吱地,聽著就?想給她一巴掌。”


    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顧舜華一句用兩典,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然而陳璐卻?是長能耐了,竟然當沒聽懂一樣,依然一臉無辜:“這也?真是的,哪來?的夜貓子和黃鼠狼。”


    顧舜華好笑,這人?還真成牛皮膏藥了?


    這時?候,任競年過來?了。


    他將行李收拾好後,又把外屋打掃了一遍,打掃過,就?洗了手想過來?和顧舜華一起做飯。


    馬上要分別了,其實還是想多膩在?一塊兒。


    誰知道一過來?,就?看到了陳璐。


    他一看到陳璐就?皺眉,前幾天,他過去派出所找民警問起過陳璐的來?曆,他也?不好貿然和民警說陳璐是特務,畢竟沒什麽證據的事,便隨便找了一個由頭打聽了一番,結果當然查不出一個所以然,民警的意思?是,這位同誌從?小就?住這兒,沒挪過窩。


    任競年從?陳璐身世查不出什麽來?,便開始懷疑和陳家來?往的人?了。


    結果一來?二去,還真讓他查著了一位,陳璐父親陳耀堂,最近時?不時?和一個人?出去喝酒,那人?叫羅明浩。


    羅明浩這個人?,他查著,據說以前也?是國家水利局的職工,被開除了後,四處瞎混,現在?竟然讓他混進去了一個叫福德居的飯店,當上了廚師。


    這個人?有一個香港關係,任競年開始懷疑,陳璐的可疑之處,可能和羅明浩有關係。


    他抽工夫跟蹤過陳耀堂和羅明浩,發現他們行蹤詭異,好像在?密謀著什麽勾搭,左右不是正經事。


    隻是可惜他現在?要去廊坊上班,不然再查查,肯定能查出一個所以然來?。


    這些事,他當然也?不願意和顧舜華提,他覺得?她現在?精神壓力太大,工作也?忙,又要照顧孩子,需要稍微放鬆一下,這些事,自己能查出來?就?查,查不出來?所以然,迴頭想辦法再對?陳家進行舉報就?是了,沒必要再給顧舜華說,免得?她壓力更大。


    隻要她心裏對?陳璐也?提防著,別管是因為什麽原因提防著,哪怕是那些怪力亂神的原因,不至於著了對?方的道,也?就?夠了。


    現在?他看到陳璐過來?,見對?方還一臉笑嘻嘻,麵上就?不好看了。


    他倒不至於麵上太現出來?,但終究是擺不出好臉色。


    然而,陳璐一看到任競年,眼?睛就?亮了。


    或許進二月不那麽冷的緣故,今天的任競年沒再穿軍棉衣,而是一身筆挺的綠軍裝,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超越時?代的挺拔英武。


    最關鍵的是,這就?是她書中詳細描寫過的樣子啊,這就?是屬於她的男主啊!


    陳璐心花怒放,臉上微微泛紅。


    明知道顧舜華肯定不待見自己還厚著臉皮過來?,其實是因為幾天前她偶爾聽一個發小說起任競年。


    發小說,任競年那天和人?下棋,好像無意中問起過她爸:“他這人?真不錯,你家和你姑家鬧生分了,他說話還挺敬重的,聽說你爸有關節炎,還多問了兩句。”


    那發小一說,陳璐先是一愣,後來?就?興奮起來?了。


    這不就?是她書中所寫的嗎,任競年惦記著自己,暗地裏打聽自己,想對?自己好,後來?他還特意讓人?給自己爸捎來?內蒙古的好皮子當護膝呢!


    陳璐聽到這消息,簡直是想哭了,


    她覺得?,她又可以了。


    他但凡邁出一步,她就?可以走出剩下的那九十九步,所以她來?了,哪怕明知道顧舜華對?她厭惡至極,她也?來?了。


    如?今,她也?不想偽裝了,她故意道:“姐夫,我聽說你最近在?準備考試,你準備得?怎麽樣了?”


    任競年麵無表情,像沒聽到一樣。


    他知道這個人?也?許有控製腦電波的什麽儀器,所以他很謹慎,不想說話,怕著了她的道。


    陳璐也?不在?意,甜甜地一笑,柔聲道:“好巧,我也?想參加今年的高?考,也?在?準備,我最近還弄到了一份資料,我覺得?這資料可真好,也?許能有用呢,而且還是英文的,姐夫你看看吧?”


    任競神色漠然,顧舜華卻?道:“什麽資料啊?”


    陳璐一聽,連忙從?自己書包裏取出來?一份手寫的英文資料:“姐夫,姐,你們看,這可是原汁原味的英文啊,這個可好了,這是我自己從?朋友那裏手抄的。”


    顧舜華便拿過來?了,上麵的英語寫得?竟然還不錯,一看就?是熟手。


    顧舜華心裏疑惑起來?,寫這麽好看,不像她啊,她學過幾天英語,她能懂這個?這個陳璐到底是什麽來?曆。


    陳璐嘴上說著這個,眼?睛卻?是盯著任競年的,她想從?任競年眼?中捕捉到欣賞,可是並沒有,這個人?依然一臉嚴肅,絲毫看不出任何情緒。


    有些暗惱,因為當年她當秘書時?候,就?是花招使盡,他依然不為所動?,仿佛看不到她的努力,可是現在?,他應該對?自己有了興趣,不是暗地裏打聽自己家了嗎?


    當下她幹脆從?顧舜華手裏要過來?那幾頁紙,之後便笑著說:“姐夫,我給你讀讀吧。”


    任競年倒是沒反對?。


    他其實想看看,這個人?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也?想再體驗一下那個“邪法”,興許能找出什麽線索來?。


    陳璐便開始讀起來?了。


    她的英語確實非常地道,發音流利標準,那簡直和廣播裏的差不多。


    顧舜華心中暗驚,這陳璐到底什麽來?曆?


    任競年聽這地道熟練的英語,卻?越發篤定了。


    這人?,必然是和國外有些關係,不然一般人?哪那麽好的英語?


    於是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各有各的想法,但奇異地又達成了一個默契,誰都沒說什麽。


    之後,顧舜華繼續做她的合菜,任競年便從?旁幫著打下手。


    顧舜華還差一個綠豆芽要炒,當下拿出來?才生好的綠豆芽,那綠豆芽水頭足,掐頭去尾後,熱好油放花椒來?炒,鍋裏滋啦啦的響起。


    旁邊陳璐有些茫然了,她費勁讀了半頁英語,表演很賣力,可他們怎麽都一點沒反應?他們不應該為自己流利的英語驚豔,用鄉巴佬一樣的目光看著自己嗎?


    任競年不是應該敬佩地看著她:“璐璐,你英語這麽好,我得?跟著你學英語。”


    一切怎麽和她想得?完全不一樣!


    不過看看顧舜華旁邊的任競年,她還是大聲地扯著嗓子讀起來?,她要讀得?好,讀得?標準。


    畢竟她的機會並不多,能和任競年相處的時?間太好了,她必須讓任競年看看,自己會讀英語,可是顧舜華卻?隻會炒菜。


    炒菜的女人?和讀英語的女人?,能是一種女人?嗎?


    可誰知道,隨著她聲音的提高?,顧舜華炒菜的聲響就?更大了,好像在?爆炒,綠豆芽裏的水頭在?熱炒中發出滋啦啦的聲音,完全蓋過了她的讀書聲。


    她實在?是沒法了,頹然地看過去,任競年正給顧舜華打下手,幫著遞醬油醋什麽的。


    顧舜華吩咐一聲,任競年便忙遞過去,那個聽話,簡直了——


    陳璐有些茫然了,她到底該怎麽辦?


    一時?真是焦頭爛額。


    正無奈,便聽到顧舜華道:“陳璐,你怎麽不讀了,你英語這麽好,繼續讀,沒事讓你姐夫多聽聽,聽多了他英語就?好了。”


    陳璐“啊”了聲,心裏知道顧舜華是故意的,可,可她都被架這裏了,也?隻能硬著頭皮讀下去了。


    顧舜華:“我這裏炒菜呢,滋啦啦地響,你大聲點。”


    陳璐暗暗咬牙,心想你可真能裝!


    讓自己讀英語,自己讀了,她卻?在?那裏炒什麽綠豆芽,滋啦啦的油響,這不是故意影響自己嗎?這讓任競年怎麽聽?


    不過那又怎麽著,我就?是要讀,而且要比你讀得?好,這可是你給我的機會!


    於是她大聲地扯著嗓子讀起來?,把自己當年留學練就?的功底全都拿出來?了!


    顧舜華瞥了一眼?任競年,故意道:“好好聽著,收音機裏都沒陳璐讀得?好聽,而且想聽哪兒就?聽哪兒,你就?占大便宜吧。”


    任競年知道她是故意的,就?是起壞心眼?,無奈地看她一眼?,也?沒法。


    她這個人?,有時?候就?是有些小壞心眼?,調皮。


    陳璐扯著嗓子讀了一頁,抬頭看過去,正好見顧舜華的炒綠豆芽做好了,她洗了手,正伸手捏任競年的臉,還低聲說著什麽,一臉甜蜜親昵。


    陳璐僵住,一時?心裏幾乎要氣?炸了。


    這算什麽,自己在?這裏賣苦力,他們竟然還在?那邊甜上了,拿自己當什麽!


    陳璐正惱著,就?見顧舜華迴頭:“呀,陳璐,你還在?這裏嗎?英語怎麽不讀了?你讀這麽好聽,不讀了多可惜啊,我們都挺愛聽的。”


    陳璐抿著唇,沉默地站在?那裏望著顧舜華。


    她真是煩透了顧舜華,她這不是故意作踐人??就?算煩自己,你直接說話啊,你繞著圈子不把我當人?是吧?


    也?就?是這時?候,陳翠月從?外頭迴來?了,一迴來?就?聞到一股子香,爆炒綠豆芽,綠豆芽裏的香味都出來?了,聞著就?香。


    當下道:“今個兒吃春卷是吧?”


    顧舜華點頭。


    陳璐見了陳翠月,簡直是看到了救星,便拉著陳翠月出去說話,出去後,她便小聲說:“姑媽,我剛才讀英語呢,我英語讀得?挺好,想著給姐夫聽聽,誰知道——”


    陳翠月便笑了:“你姐做菜呢,你擱這兒讀英語,這不是鬧嗎?”


    陳璐沒聽出陳翠月這是嘲她呢,她委屈地咬著唇,無辜又可憐兮兮地望著陳翠月:“姑媽,我那不是想著姐夫參加高?考,我想幫幫姐夫嗎?我英語好,教教姐夫,姐夫就?能考上好大學了,我本來?是一片好心啊!”


    陳翠月看著她那樣子,真是惡心得?隔夜飯都吐出來?了。


    她還好意思?來?自己家?要不要臉,當初怎麽背地裏說自己的?她現在?名聲這樣了,過來?真是帶累了自家的名聲!


    她當然得?撇清了這關係,當下大聲道:“你說你這孩子,老大一個人?了,怎麽這麽不懂事,你姐夫今晚就?要走了,你姐和你姐夫在?這裏做菜,你還得?瞎摻和進來?,當小姨子的,哪有跑過去往姐夫跟前湊呢,這傳出去的,知道你好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想怎麽著呢!別人?說你傍尖兒,我可沒信,你要是再這樣,連累你姐夫名聲,這不是鬧呢嗎?”


    這聲音有點大,大雜院裏好幾家都支著耳朵聽動?靜呢,全都偷偷往這邊看,有的甚至小聲嘀咕開了:“陳璐以前也?不這樣,怎麽現在?越長越歪,當舜華的麵一口一個喊姐夫,我都替她寒磣!”


    陳璐的心思?,就?這麽被陳翠月嚷嚷起來?,自然覺得?沒麵兒,她臉上熱辣辣的,隻恨這陳翠月也?不聽話,當下隻好含糊地道:“姑媽,你也?想太多了!”


    陳翠月卻?是根本不慣著她這一出了,當即道:“我想多,我怎麽就?想多?璐璐啊,你姐沒給你一個耳刮子,這是她好脾氣?!”


    周圍全都看過去了,一個個說落起來?。


    “一個小姑娘沒事跑來?湊人?家跟前要給人?家讀英語?人?家輪得?到你來?讀英語嗎?”


    陳璐看勢頭不好,心裏也?是納悶,挫敗又無奈,也?不好解釋什麽,隻好悶頭趕緊離開了。


    大雜院裏一群人?,等她走了,全都炸鍋了,有的甚至說“這陳璐是不是中邪了,沒見過這麽往人?家跟前這麽湊的”。


    而那邊陳璐走了,顧舜華想起剛才那一茬,徹底納悶了:“她到底哪學來?的英語?”


    任競年看了一眼?顧舜華,沒說話,卻?徑自走進外屋,拿出來?一個小筆記本,上麵寫滿了各種記號和信息,都是隻有他自己能看懂的。


    他拿著筆,沉思?很久,在?上麵畫了一些符號。


    *************


    任競年要離開,兩個孩子自然戀戀不舍,抱著任競年脖子不舍得?他離開,眼?淚汪汪的,顧舜華心裏也?有些難過。


    不過還是想著,到底每周能見一麵呢,距離不遠,有什麽事也?能趕過來?,現在?總比最開始強多了,想想她一個人?帶著兩個不到三歲的孩子上火車站過來?北京那會兒,那才叫難受呢,現在?一切都穩定下來?了,心裏有譜兒了。


    這時?候顧舜華的轉正申請終於給批下來?了,一起批下來?的還有馮保國,馮保國是一個老實人?,當了好幾年臨時?工了,這次顧全福做禦膳,他從?旁打下手,也?算是立了功,上麵麻利兒給他批了轉正申請。


    拿到轉正申請的時?候,馮保國那麽大一個漢子差點哭了,當場給顧全福鞠了一個躬:“多謝師傅栽培,要不是師傅,我這一時?半會肯定轉不了正。”


    馮保國這麽激動?是有原因的,轉正後,工資高?了,待遇好了,各種福利也?有了,關鍵是靠譜穩妥,以後也?是鐵飯碗了。


    顧舜華其實心裏也?很高?興,她跑去糧食局,辦了糧食關係轉移證和商品供應關係的時?候,那真是吃了定心丸。


    這年頭,為什麽大家夥不能隨便走動?,一個戶口就?能把人?給逼到絕路,因為戶口都是和糧食關係商品供應關係綁著的。


    一切都是計劃經濟,什麽都要票,沒戶口沒糧食關係就?沒人?給你□□,計劃供應沒有你的份,那真是處處都受憋屈!


    顧舜華是返城知青,之前糧食關係掛在?街道所對?應的糧食局,因為沒工作,自然落不到多少?東西,現在?好了,她的糧食關係進了玉花台飯店,以後各種票再也?不會缺了。


    顧舜華辦好手續後就?是龍抬頭這天了,一大早陳翠月做了龍須麵,準備了春卷,又從?火爐子裏掏出來?灰,在?水缸四周圍和家裏家外四處灑。


    至於兩個孩子,則被早早地叫起來?,拿著竹竿,過去新?房子敲梁頭,雖然新?房子還沒開始住,但也?得?敲,一邊敲嘴裏一邊念叨著“二月二敲梁頭,金子銀子往家流”,敲完了梁頭又去扒牆沿,兩個孩子覺得?好玩,還恨不得?多敲敲,敲完了後又在?家吃了龍須麵和春卷,才去上學。


    送完孩子上學,顧舜華略收拾了下,就?打算過去玉花台,她現在?手藝越來?越好,但許多細節還是得?慢慢磨練,要想磨練就?得?熬時?間,她想早點過去練手。


    誰知道走沒多遠,就?見一個頭上裹著圍巾的年輕女人?穿著薄棉襖站在?官茅房外麵,腳底下是大包小包的,口裏喊著:“好了沒?”


    顧舜華看到,也?沒在?意,隻以為是鄉下過來?走親戚或者什麽的,便匆忙往前走,誰知道剛走出幾步,就?聽到一個聲音:“好了。”


    顧舜華聽這聲兒,愣了下,停住腳步,緩慢地迴頭,看向那女人?。


    長得?俏生生的一女人?,二十七八歲,裹著圍巾,揣著袖兒,濃眉大眼?的,臉上帶著風塵仆仆的疲憊,神色間還有些忐忑。


    她又看向那女人?腳邊的包袱,有紅布包袱,有花布包袱,還有麻繩編成的口袋,口袋是帶著泥的紅薯,這麽一些包袱口袋,大大小小堆在?地上。


    顧舜華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個包袱皮上,包袱皮繩子上繩子上用發黃的舊鞋帶拴著一雙鞋。


    那是一雙高?幫棉鞋,黑皮邊兒,白塑料底,看著就?像很多老北京布鞋那樣平淡無奇,不過顧舜華卻?看到了黑燈心絨麵上一處縫過的痕跡。


    在?側麵靠鞋底處,不顯眼?,但能看出來?。


    顧舜華盯著那鞋底上蹩腳的針線,眼?睛便有些濕潤了,她怎麽能忘記,這是她十四歲那年為自己哥哥縫的啊!


    十年了,這鞋子舊得?絨麵已經被磨凸了,卻?被掛在?一個掉色的舊包袱上,就?這麽被提著迴到了曾經的老胡同。


    這時?候,一個男人?從?官茅房出來?了。


    顧舜華緩慢地抬起頭,看著那男人?。


    挺硬朗方正的一張臉,就?是有點糙,乍一看還以為三十多歲了。


    他身上穿著老藍布中山裝,袖口那裏還有一個補丁。


    顧舜華從?這陌生的眉眼?中,努力地辨別著昔日親人?的模樣。


    她離開時?,自己十五歲,她哥哥十九歲,還是一個年輕小夥兒呢。


    她就?這麽看著的時?候,那對?男女也?發現了她,也?都看過來?。


    兄妹四目相對?,從?十幾歲的少?年時?光,到如?今成家成人?後的滄桑,對?視良久,彼此終於找出了被歲月淹沒的一絲熟悉。


    顧舜華眼?淚便落下來?了:“哥,我是舜華,你,你們迴來?了啊!”


    這男人?正是顧振華。


    顧振華也?終於認出自己妹妹,上前一步,一下子握住了妹妹的手:“舜華,你也?迴來?了啊,挺好的,你迴來?了,咱們多少?年沒見了!”


    他竟說了一口的陝北方言。


    顧舜華再也?忍不住,便抱住了自己哥哥。


    大街上,胡同裏,她不該忍不住,何況嫂子還在?旁邊,可她太難受了,好好的兄妹,這麽多年沒見了。


    當初她和任競年結婚,其實不是沒迴來?過,可她迴來?,她哥沒迴來?,彼此陰差陽錯的,就?已經分開了這麽多年。


    顧振華喉頭也?有些哽咽:“都迴來?了啊,挺好的,都迴來?了!”


    顧舜華趕緊收住了眼?淚,笑著拉住了旁邊女人?的手:“這是嫂子吧?”


    顧振華點頭:“她叫苗秀梅,以前是燕山的。”


    顧舜華忙道:“嫂子,爸媽他們都盼著你們呢,念叨了好幾次了,天冷,快進屋吧。”


    苗秀梅乍看到顧舜華,便局促起來?,不過看顧舜華說話熱情,忙點頭:“好,好,妹妹好。”


    顧舜華便幫著拎起來?那些包袱東西,陪著他們進了院子。


    一進去院子,顧舜華又解釋:“家裏房子緊張,嫂子你多擔待著。”


    苗秀梅連忙道:“沒事,沒事,有個住的地兒就?行了。”


    顧舜華聽著,可以感覺出苗秀梅還挺憨厚的,心裏也?落了地,畢竟家裏三個孩子,大哥和自己都結婚了,迴頭躍華也?得?結婚,三代人?一起住的話,要是有個存了小心眼?的,那迴頭真是過不安生,天天成雞鬥眼?了。


    現在?看這嫂子,覺得?大致人?品應該能過得?去。


    這時?候大雜院裏都聽到動?靜了,紛紛看過來?,認出是顧振華,上前打招唿,噓寒問暖的,陳翠月跑出來?,看到兒子,顯然也?是高?興得?不行。


    然而比起陳翠月的激動?,顧振華看到陳翠月卻?沒什麽大反應,甚至躲開了她的眼?神。


    進了家門後,街坊都過來?打了招唿,很快屋裏消停了,陳翠月忙裏忙完接風洗塵,顧舜華也?幫著一起做飯。


    顧全福剛才去和老街坊說話,現在?迴來?,看到兒子,自然高?興,盼了這麽久,終於迴來?了,一家子團聚了。


    顧振華便提起自己晚迴來?的事,原來?公社?裏出了事,有女人?被□□後跳河自殺了,本來?和他們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可公安局要查全公社?,所有的人?都過了一遍,因為這個,公社?裏知青的檔案都壓著沒批,一直到證明這件事和他們沒關係,這才放人?,於是就?這麽耽誤下來?了。


    顧全福感慨:“別管怎麽樣,迴來?就?行,你盡快去知青辦,把戶口落下來?,再把糧食關係和供應關係都轉過來?咱們街道,以後咱們家算是團聚了!”


    這麽一說,自然提起來?苗秀梅的戶口問題,苗秀梅是燕山人?,燕山二十多年前還屬於河北,後來?劃歸北京的,所以苗秀梅也?算是北京人?。


    就?是因為這個,兩口子才能迴來?,因為都算“北京知青”,現在?一起迴來?,苗秀梅正好跟著顧振華把戶口落在?大柵欄街道辦事處。


    “咱們大柵欄的糧食和供應到底是比燕山好一點。”顧全福這麽說。


    這倒不是誇嘴,燕山是郊區,眼?看著都要和山海關接上了,比起城裏確實差一點意思?,要按照一般情況,郊區的戶口也?不可能隨便遷到城裏來?。


    苗秀梅輕輕點了下。


    她爸現在?在?燕山石化,單位是好單位,但是那地方荒僻,距離市區五十多公裏,進一趟城不容易,她家裏也?重男輕女,不待見她,她在?燕山日子好過不了,現在?能跟著自己丈夫留在?大柵欄,這是她求之不得?的。


    這時?候陳翠月已經做好了飯,春餅合子菜,合子菜裏樣數豐富,還有炒雞蛋,又涼切了豬頭肉,裝了幾個黃澄澄的芥末墩放在?小碟子裏。


    雖然匆忙,但肯定是希望大兒子和媳婦吃飽吃好。


    他們吃著,陳翠月過去鋪床,又讓他們洗洗:“歇一會吧,歇一會再辦事。”


    不過顧振華顯然不想歇,他想趕緊把事情整落聽了,怕夜長夢多,怕萬一苗秀梅的戶口落不下。


    苗秀梅沒什麽意見,看樣子什麽都聽顧振華的。


    顧舜華想想也?是,如?果是她自己,也?是這心情,就?想盡早落下。


    於是給他們叮囑了一番,去了注意什麽,還有那位孫主任,好歹自己打過交道,什麽性格,都給他們交待了,臨走前,顧全福又給他們一點糧票和錢:“外麵看到什麽,自己買點好吃的。”


    顧振華很堅決:“爸,不用,我有。”


    苗秀梅有些受寵若驚,趕緊使勁擺手:“爸,不用不用,我們吃飽了,不用買東西!”


    不過顧全福還是硬給他們了。


    畢竟現在?條件好一些了,孩子剛迴來?,還是希望他們能隨意一些。


    等他們走了後,顧舜華收拾東西,也?準備和顧全福一起上班了,按說這時?候陳翠月也?應該上班了。


    她是正常時?間上班,現在?已經遲到了。


    可顧舜華走的時?候,就?見陳翠月正坐在?床邊,有些無奈地歎氣?。


    顧舜華:“媽,你怎麽了?”


    陳翠月歎息:“你哥也?不知道怎麽了,和我生分得?很,也?不知道我哪兒惹了他。”


    顧舜華默了一會,沒吭聲。


    她當然看出來?了,哥哥對?媽媽明顯有意見,為了什麽呢,顧舜華也?想不出來?,在?她的印象裏,哥哥一直都是沉默而寬厚的,對?弟弟妹妹也?還算疼愛。


    現在?這麽對?媽媽,總是有些原因吧。


    她想了想,道:“媽,你也?別想多了,哥哥離開這麽多年,看樣子也?吃了不少?苦,現在?能迴來?,以後日子還長著呢,不在?這一時?。”


    陳翠月點頭:“你說的是,我也?準備著上班去了。”


    從?家裏走出來?後,顧舜華免不了想起來?這一茬,心裏也?是無奈。


    其實夜晚時?候,安靜下來?,她也?想過關於媽媽的種種,譬如?她做出的那些事,對?自己曾經的傷害,是因為陳璐的作用,還是說她本性如?此?


    顧舜華在?左思?右想後,覺得?媽媽骨子裏還是有些重男輕女的,也?是想著幫扶弟弟的,甚至在?她很小的時?候,在?陳璐還幾乎沒什麽存在?感時?,在?她的記憶裏,自己這個女兒好像也?是被忽略的。


    也?正是因為媽媽骨子裏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最受劇情的影響,才一心一意為陳璐。


    現在?她後悔了,慢慢地醒悟了,但其實生活真不是小說,人?的情感也?不是非黑即白的,人?生更不是可以簡單地判為對?錯的考卷。


    童年時?的被忽略,顧舜華心裏有著強烈的匱乏感,曾經沒得?到過的,她都希望得?到,希望被彌補,這是她童年時?的基調,也?奠定了她這一生的性格。


    哪怕後來?陳翠月變了性子,她曾經沒得?到的,也?永遠彌補不迴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啊。


    她想,親人?的親密感應該是從?小培養的吧,她的就?一直沒被培養起來?。


    不過即使這樣,顧舜華也?是理智的,並不會怨恨,更不會不甘心。她對?陳翠月永遠無法像別的母女那樣親近,但她會是一個孝順的女兒,盡到贍養老人?的義務。


    可是很明顯,她的哥哥不一樣。


    哥哥剛烈,非黑即白,他無法原諒的就?是無法原諒,盡管她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哥哥對?媽媽不能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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