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景猛地坐起來, 眼睛直盯著牆麵?,宛如失神般,他額頭?、脖頸都在淌汗,後背也被冷汗浸濕, 滲透骨髓的涼意從脊柱蔓延到手指, 安眠藥瓶隨著指節脫力?滾了下去。


    窗外陽光斜照在地板, 藥瓶從暗處滾到明處, 白透的瓶身?裏空空如也。


    季明景睫毛終於動了動, 緩慢找迴渙散的焦距, 低下頭?, 看見床上和地麵?散落的藥片。


    嗡嗡的聲音在他剛醒那會兒就響過一遍,現在又再響了,季明景愣過幾秒, 才慢動作?似拿起手機貼近耳邊。


    “謝天謝地明景你總算接電話了!”


    季明景腦內空白一瞬, 他張了張嘴, 還沒說?話就聽?見那邊又接著吼, “我們找你都快找瘋了, 不請假電話不接, 敲門也沒人, 鬧失蹤啊?到底跑哪兒去了?”


    “……”意識仿佛經過格式化的碎片,七零八落開始重組,好似舊電影終於修複圖像,訊息流重新湧入模糊的神智。


    季明景拿下手機,看到最上麵?的時間顯示, 2035年?8月8日,下午一點。


    他這覺居然睡了這麽久。


    不對,好像應該是……原來才隻過了十幾個小時嗎?他以為應該會更久些的?……真奇怪的感覺。


    “片場那邊又打電話了, 靠!”盧庚的聲音未經外放都聽?得明顯。


    季明景恍惚記得,他今天是有工作?來著。


    “喂?你怎麽不說?話?明景?”


    盧庚這邊都已經火燒眉毛,卻遲遲沒聽?對方吭出一句,但手機確實顯示正?在通話中,他突然想該不會出事?了吧?


    正?待再問,卻聽?一聲類似低歎的嗓音自聽?筒裏傳來,有些幹澀沙啞,語調卻很?平緩,宛如在說?“我吃了”般,迴答他非常簡單、理所當然到足以令人爆炸三個字。


    “我忘了。”


    **


    季明景的確是忘了。


    並非忘記今天有片約,他很?快就能想起全部的事?,包括和父母那些對話,包括他們安排的相親,包括崩潰衝動之下差點吞掉的那整瓶安眠藥。


    他明明每一件事?都記得,心底裏卻有個聲音在固執地認為,他忘記許多事?,想不起來、卻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那天的工作?結束後,季明景沒去相親,他直接買票去了首城,在父母質問的電話打來時,平靜地告訴他們是公司臨時安排的行程。


    可想而知那兩人該是怎樣雷霆震怒,但他也已經離得很?遠了。


    季明景最近學會一件事?,就是仍然接父母電話,卻會一邊聽?著那些猙獰的言語,一邊將所有聲音屏蔽於神經以外,默默放空,充耳不聞。


    他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不僅不再把父母的話放在心上,甚至打算在首城正?經找個房子住下。


    盛匯總部在首城,季明景之前?一直是兩個城市往返,其實住在這裏遠比呆在老家更輕鬆,無論哪方麵?,隻是之前?太傻。


    喬遷新居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布置廚房。


    季明景自己在網上買了各式各樣的置物架、鍋具,在廚房搗鼓很?久,卻覺得怎麽擺都擺不出心裏想要的那個樣子。


    他還搜索菜譜學做飯,不知道為什麽想學做飯,就突然很?想。


    當看到氣灶上藍色橙色的小火苗,聞到從鍋裏飄出來的、算不上噴香但好歹是食物熟了的味道,季明景站在灶台前?,卻一點也不想吃,隻想站在那裏發呆。


    他還武裝得嚴嚴實實,潛入大?賣場裏漫無目的晃蕩,並沒找到究竟想要什麽東西,最後憑直覺買迴條粉色的圍裙。


    但上麵?的小花太豔了,實在不是他的審美,而且總感覺好像缺了點什麽。


    對,就是那種悵然若失。似乎心裏有一大?片空白的地方,在閑下來時不停吞噬著他的注意力?,怎麽填也填不起來。


    而或許正?因為耗費太多在這些奇怪的“雜事?”上,除了拍戲記台詞,季明景發現他記別的事?情都變得不太容易集中精力?,好幾次丟三落四,工作?之外經常心不在焉。


    有一迴差點被私生飯跟蹤到家裏,他還完全沒點警覺,最後實在感到不對勁,去醫院一查,說?可能是因為長時間吃安眠藥造成的後遺症。


    “大?哥,求你別糟蹋自己身?體?了行不行?”盧庚急得不行,生怕好不容易養好的苗子英年?早逝。


    季明景隻是一笑?,“我知道了。”


    其實從睡過頭?的那個晚上後,他就沒再碰過安眠藥,可能是那時候吃得過了量,所以才一直沒緩過來。


    “我現在心態很?好,每次睡得也很?好,你放心,你的搖錢樹不會倒的。”


    聽?到季明景的話,盧庚瞪大?了眼,“你……你這是冷幽默?”


    一板一眼的季明景,居然也學會這種說?話方式了?盧庚看著眼前?熟悉的人,還是一樣笑?容和煦,但依稀多了點說?不出的感覺。


    其實從季明景說?決定以後常住首城時,盧庚就非常驚奇了,後來季家父母還聯係過他,問他公司是否有這方麵?安排。


    盧庚不是傻的,一聽?就知道這家人原來並沒商量好,但他畢竟傾向於護著季明景,所以在二老麵?前?幫他圓過去了。


    何況他之前?也看不慣季家父母對季明景那種防賊似的管法?,隻是季明景自己強硬不起來,父母說?什麽都當聖旨,別人也沒轍,如今願意主?動拉開距離,他還挺欣慰的。


    後來在管理藝人微博的時候,盧庚發現,季明景跟粉絲之間的互動,好像也更有“愛”了。


    雖然之前?也是溫柔的,但到底偏程序化,或者說?那種溫柔更多源於他身?上自帶的氣質,而後來由外向內,更走心了,也有人情味兒了。


    甚至有一次,盧庚還在微博看到很?有意思的互動,一個粉絲向季明景求大?學時期的課堂筆記作?迴禮,盧庚看到那條評論時,季明景還沒答複,他以為他應該會僅僅客套一下就過去了,卻沒想到後來居然真的拍了筆記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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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當即跌破眼鏡,私戳季明景:[大?學時候的筆記你還留著啊?]


    [嗯,在家裏,拿過來了。]


    其實不是臨時抱佛腳,也來不及,而是後來季明景又迴了一趟老家,把書房裏大?學時那箱資料全部搬到首城,連續幾個晚上在家翻看。


    尤其是高等數學的課本和筆記,來來迴迴看好多遍,到最後連題都會做了。他覺得如果現在迴大?學,高數就算拿不到a,也絕對能拿個b吧。


    後來,季明景在香柑音樂節見到了他的老粉,也是收到他筆記贈禮的“耳小思”。


    季明景剛見她的時候,還覺得她和他想象中的性格不太一樣,活潑有餘,含蓄不足,但是挺可愛的。


    尤其是撞進他懷裏的時候,說?實話那次的舉動其實讓季明景有點懷疑她是故意的,可看著她那漲紅的臉,他心裏微微一跳,說?不出的奇怪,但是不討厭。


    季明景很?清楚自己喜歡的是男生,更尤其他也不會和粉絲有什麽其他的關係。


    可那天晚上季明景做了個夢,夢裏的人看不清麵?容,他像是在往背離他的遠方走,季明景拚命地追著,不顧一切地想要碰觸他,最後他驚醒了,那人也不見了。


    季明景曾經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對父母說?出自己的性向,能做得最膽大?的事?或許也將隻會停留於不打招唿“離家出走”。


    因為他還以為,季明景這三個字,注定是孤獨的,他不會愛上任何人,也沒有能力?護住誰的愛,所以沒必要,就讓這個秘密永遠爛在心裏,孑然一身?隱瞞到死。


    但是,他卻忽略不了那個出現於他夢中的模糊的影子。


    哪怕隻有那一次,也像鴻蒙之初的第?一縷曙光,在季明景心上燒出烙印,輕輕一碰,便是酸甜苦辣齊齊湧來,洶湧震蕩著他從前?堅定的那些“以為”。


    10月19日,同性婚姻合法?化紀念日,薑箐的事?引發網暴,季明景看到網友的問話:[你不會也是同誌吧?]


    那天的淩晨著實很?冷,入秋的第?一波寒潮襲來,季明景離開保姆車,拖著疲憊的腳步往家走,手機的光映照在他臉上,他眼神清冷如初秋的風,卻又似紅楓卷過,激起小蔟火苗,瞬間燒成烈火。


    在敲出那兩個字時,他口中也仿佛跟著念出了這句鏗鏘有力?的——“我是”。


    許許多多的勇氣就以這兩個字為起點,以未知盡頭?的將來為終點,季明景忽然間明白了一件事?。


    他好像愛著某個人。


    他不知道那個人在哪,也不知道他是誰,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存在。但為了他,他願意掃平一切障礙,而其中最大?的障礙,就是他自己。


    他要以最真實的狀態麵?對自己,這樣的話當有一天他真的遇見了“他”,季明景想,他一定會是最好的自己,是能夠在光明下,磊落而勇敢地去愛他的自己。


    這個目標就在前?方,季明景努力?地做著準備,與父母決裂後他渾身?的重擔好像都卸下了,他能夠最大?程度地專注工作?,記憶裏有幾句話,他將它們抄寫在卡片上,每天帶在身?邊,激勵他,推動他以最快的速度上升至金字塔頂端。


    三十年?桎梏的打開隻需朝夕,學會怎麽走出去卻要克服許多障礙,季明景相信自己能做到,一切隻是時間問題。


    可也正?是時間問題,在他完全準備好之前?,那天機場的綜藝外拍,他就遇到了一個人。


    初見那張臉,隻有恍惚之後的莫名心跳。


    然後,是鴿雪山下明麗的少?女,“她”那一顰一笑?,都開始被籠上某種異樣的熟悉。


    被星探發現後,看出了對方的猶豫,更讀懂那眼神深處的想望,不知怎麽就將作?為箴言的便箋送了出去。


    後來,季明景終於知道他的名字,文玟。


    他與“她”開始重疊,從最初的懷疑到最終的篤定,季明景猜到了他男扮女裝的秘密。


    沒有人比他更熟悉他那些無意識流露的小動作?,此時的季明景尚且不知這種熟悉感來自何處,但已經不可自拔地陷了進去。


    而那些偶爾閃現於腦海中的言語、畫麵?,甚至一首詩、兩道菜,無數零零碎碎的記憶片段,拚湊成模糊但深邃的眷戀,卻在十年?如一日的隱忍中,到底沒能完滿修複如初。


    接下來的故事?,就像所有悲劇的開端和發展,像極了那場命運精心策劃的擦肩而過。


    時間沒有等待季明景變為更加強大?成熟的男人,那個人也沒有。


    原來,他真的可以不是直男,但卻是彎向了另一個人。


    那個晚上,季明景眼看聞禮將發燒的文玟抱走,他靠在床頭?捧著那本詩集,既沒看進去也沒睡覺。


    恍惚中,他感覺到某種異樣的波動,之後就聽?說?了文玟陷入昏迷的消息。


    他自然去看望了他,而後在病床前?,見到一個別人可能都看不到的影子,那個影子目中空空,徘徊不去,就像在舍不得什麽。


    這場景如此熟悉,季明景知道是自己見過的。


    某個人曾經也這樣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他們告訴他,他死了……


    兩幕重疊,時空震蕩,季明景終於掙脫那道暗中存在與他較勁的枷鎖,想起那段被封閉的往事?,和記憶裏缺失的八年?。


    那個八年?的結尾,是文斯在威亞事?故中去世,他因為無法?接受這個殘酷事?實,在劇烈的情緒衝擊下竟然幻化出實體?,他知道文斯放不下拍拍,迴家卻發現它自己開門跑了出去。


    季明景尋找拍拍,最後在文斯以前?常帶它去的花園看見奄奄一息卻還苦守著的金毛犬。


    旁邊的人說?,這隻狗總是往返於小區和花園兩個地方,不吃也不喝,還猜它是不是在等主?人,而小區裏認識它的人已經知道文斯出事?了,隻是他們都不忍心和它說?。


    季明景蹲在拍拍麵?前?,朝它伸出手,“我帶你去找他。”


    拍拍很?乖巧地跟著他走了,它似乎認得出他,又或許對他的氣息有些熟悉,一聲不響地被季明景牽著。


    季明景帶拍拍去到文斯墓前?。


    山間的風吹動脖圈上的兩枚小鈴鐺泠泠作?響,拍拍鼻子細細嗅過那座冰涼的石碑,在刻字上輕輕舔了舔,然後緩慢伏趴下去,倚靠碑座蜷縮起身?體?,腦袋枕在前?爪上,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季明景知道,它是打算一直留在這裏了。


    他也很?想,隻可惜他已經沒有機會,有人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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