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禮說的話, 和那個夢裏的一模一樣。


    現在的情景,仿佛也是。


    “你……知道了?”


    文斯微微眨眼,唇角化開一抹慘淡的笑,因體熱而灼燙的唿吸短促地拂過捏住他下巴的那隻手。


    聞禮察覺, 終於稍稍放鬆力道, 但手指還停留在文斯頜角處, “為什麽騙我??”


    “……”文斯沉默了, 他咬著牙垂下眼, 被毛巾濡濕的頭發貼在額頭, 臉頰不自?然的紅逐漸褪去, 透明蒼白得像能看見皮膚下的毛細血管。


    “你要是不想說,我?替你開個頭。”


    聞禮食指微屈,勾著文斯讓他不要試圖逃避視線, 這次他要他看著他的眼睛說話, 說實話。


    “因為某些?我?不了解的原因, 你一直是男扮女?裝, 但後來你突然願意?變迴男裝, 為了什麽?”


    聞禮的目光直直地注視著, 文斯放在身?側的手無意?識握起, 他才要張口,就聽聞禮忽而音調一變,帶著些?嘲諷道,“你不要告訴我?,是為了季明景?”


    “……是。”


    聽到這個字, 聞禮像是早料到般,低低笑了。


    如果放在今天?以前,他可能真會相?信, 因為這也是聞禮得知實情後的第一反應,“姐姐”喜歡過季明景,而恰好他在巴黎初遇“文玟”也是在季明景出櫃之後,且那兩個人一直走得很?近。


    但現在不一樣了,此時此刻的文斯,演技糟糕得一塌糊塗,說出那個“是”字時,沁著水色的瞳仁脆弱到不堪一擊。


    “是嗎?”聞禮反問?了,語氣裏的嘲諷更甚。


    而文斯仿佛也意?識到自?己?的偽裝過於疲軟,不經推敲,他微微閉上眼,低聲道,“我?不太舒服,你……”


    “我?什麽?”


    “你別逼我?。”


    “我?逼你?”聞禮的手指本來還顧惜著文斯的感受,這時陡然用上力,“你耍得我?團團轉,現在說是我?在逼你麽?你不舒服,那你想過我?多?難受嗎?”


    那隻手的手指溫度很?冷,就在咽喉跳動的脈搏旁邊,好像下一刻就要扼住它,這種?幾乎室息的壓迫感,文斯即使閉著眼都?能感受到。


    一個“耍”字,比夢裏的憤恨更甚,也更直接,仿佛一把刀子刺進人心髒。


    文斯用力艱難地急促唿吸了一下,眼球在幹澀的眼皮裏轉動,而後終於再度睜開。


    “我?一開始……就是為了季明景,”他慢慢地、咬字清楚地說道,“我?隻是沒想過會把你也牽扯進來……至於騙你,是我?的錯,我?……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聞禮低聲重複,“好個無話可說。”


    他手指輕輕摩挲文斯滾熱的皮膚,“那好,我?問?你,你既然是為了追求季明景,那怎麽還一直想將我?跟他湊在一起,而且還不遺餘力地抹黑你自?己??”


    “嗬嗬……”文斯虛弱地笑了笑,“那是因為,當我?得知季老師是同性?戀……又發現,你和他之間有?很?多?機會相?處,我?就把你視為我?最大的敵人……”


    他咽了咽,努力讓自?己?的氣息變得平順,“我?覺得以你的性?格,會討厭被強行牽紅線……我?怕你們在一起,就反著來了……而我?抹黑自?己?……”


    文斯看著聞禮,唇角的笑竟依稀有?些?得意?,“那就更好理解了,我?想擺脫你啊……不然能怎麽樣?等著被你發現嗎?”


    “……”


    聞禮的眼裏有?驚濤駭浪,明明他的氣勢要強過他太多?,明明對方是居高臨下,可文斯竟絲毫不以為意?,眼裏盡是雲淡風輕遊戲人間的態度。


    他發還著燒,狀態來得要慢,但好像即便如此,也能在調整過後狠狠地入戲。


    隻是這樣的笑維持得太久,到底還是帶出某種?鹹澀溫潤的液體,從眼瞼倒流迴鼻腔,他默默地咽下,連喉嚨到心都?是苦的。


    像是要蓋過這種?深濃的苦澀,文斯笑言,“所以,我?就是為了季明景……”


    “說謊。”聞禮沉沉道出兩字。


    “我?沒說謊,我?說的都?是事實。”


    聞禮漆黑的眸子裏映著文斯的笑,他真的笑得無比誠摯,哪怕虛弱得喘氣都?艱難,眼神中的倔強卻擁有?持續不斷的昂揚鬥誌。


    那種?病態的美感與言語的執念,隻怕換作誰,都?會以為他深愛他所說的名字。


    聞禮支撐身?體的右手在文斯身?側緩緩緊握成拳,被子被他攥成一團。


    他固執地又道,“你說謊。”


    文斯眼裏此刻已經是無比坦然,“你讓我?說多?少遍,我?也會說,我?喜歡——”


    後麵那個名字被堵在喉嚨裏,灼熱的口腔盡是那人憤怒而急促的唿吸,本來就極度缺乏的氧氣瞬間被抽走。


    文斯掙紮兩下就動不了,手被抬到枕頭以上,聞禮一手從他背後穿過,迫使他抬起來迎合他。


    漸漸地,周遭的一切都?安靜了,宛如溺水那般。


    文斯不知這個飽含索取與懲罰的親吻是什麽時候結束的,直到他聽見輕微地一聲電子音,以為是係統。


    可與此同時胸口心髒的位置輕輕撫觸,然後他才感到某種?不同於指尖皮膚的微涼。


    “你在說謊,”聞禮終於離開文斯的嘴唇。


    不同於方才泄憤似強調的語氣,這次他是非常篤定地說的,而那種?儀器的滴滴聲還在有?節奏地響著。


    “我?有?測謊儀,它告訴我?,你剛剛說的全部都?是假的。”聞禮半眯著眼,與文斯隻離了兩厘米的距離。


    測……謊儀?


    文斯下意?識有?些?慌亂,畢竟科技的強大他是見識過的,他也能感覺到胸口那裏冰冰涼涼,類似聽診器那種?光滑的圓形金屬物,正貼在他胸口,而聞禮的手指也在那裏。


    隨著指尖撩撥,那個儀器的滴滴聲仿佛又急促了幾分?。


    文斯不知怎麽迴事,會不會真的是測謊儀,但他的確心跳得越來越快。


    聞禮看著文斯強作鎮定但其實已經越發漲紅的臉,他因為發燒而異常溫暖,讓他忍不住想要探索更多?。


    而那個所謂的“測謊儀”,其實是之前測試伴侶機器人時保留下來的“心電感應”裝置,他唬住了文斯,但聽著他為自?己?心跳加速,也算另一種?形式的測謊了。


    “你聽,跳得越來越快了,告訴我?,它在想什麽?”


    因為聞禮的手指從金屬邊緣開始往別處移動,左手無名指的戒指輕輕刮過皮膚的觸感讓文斯大腦裏轟地一聲。


    他慌亂中想要擺脫,卻被聞禮將兩隻手都?困住,文斯急了,一邊躲避聞禮想要吻他的動作,一邊道,“你明知道我?是你……”


    雖然沒發出聲,但聞禮已經猜到他要說的是什麽,他垂眸看著文斯,糾正,“是哥哥。”


    “那有?什麽不一樣!”


    之前不知道,他還可以裝聾作啞,現在都?知道了,怎麽還能做出如此過分?的舉動!


    可聞禮卻說,“是沒什麽不一樣,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不犯法。”


    “但是爸爸……不,不僅是這個問?題,”文斯咬牙,是不犯法,但道德上他們還是“姐弟”,而且聞禮和季明景……


    “你這樣有?什麽意?義?為了懲罰我?嗎?”文斯用力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認……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他不掙紮了,一副予以予求的樣子,“是,我?就是在欺騙你,在耍你玩兒……你要執迷不悟隨便你,反正像我?這樣的人也不在乎……”


    “夠了!”


    聞禮突然直起身?,床墊劇烈地顫了幾顫,文斯閉上眼,聽見大力開門聲,然後再睜眼時,屋內已經靜悄悄的。


    不,還是有?聲音……


    拍拍過來了。


    “嗚嗚……嗚嗚……”


    狗狗撲在床邊,兩隻爪子努力扒拉文斯的胳膊,直到文斯偏轉頭,看過來。


    四?目相?對,拍拍張開嘴吐出大舌頭,像是剛要露出被關注到的興奮表情,才一秒又垮下去。


    它似乎看出了主人的心情,腦袋耷拉著擱在床邊,黑漆漆的眼珠裏亮晶晶,一眨不眨地瞅著文斯,要哭了似的。


    直到文斯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它才拿鼻子輕輕蹭蹭他掌心。


    文斯渾身?都?在疼,他努力翻到床側,朝著拍拍,把額頭貼向它,狗狗的舌頭濕潤潤地,慢慢輕輕舔他,一下又一下。


    “拍拍,你說我?是不是特別慫啊……”


    他害怕的事情好多?,害怕世俗的眼光,更害怕孤單的去往。


    之前明明想過再也不要受係統左右,可那些?豪言壯語,那些?豁出一切的勇氣,在看到聞禮的這刻都?爭相?棄他而去。


    如果說出實情,將穿越的事讓書中人知道,應該就是徹底沒法挽迴了吧。


    可他貪心了,他不想死,他想留下,哪怕隻能以姐姐的身?份待在有?聞禮所在的世界。


    文斯多?想能夠保住這個身?份,但他已經傷害了聞禮,卻連個像樣的解釋都?給不出來,太諷刺。


    他這個姐姐,不僅演砸了,還演得失敗透頂……


    拍拍忽然停止了舔文斯臉的動作,卷起舌頭嗚嗚叫了兩聲。


    文斯意?識到什麽,怔了一下,自?言自?語道,“我?還沒讓你吃過鹹的東西呢,是不是特別難吃?”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眼睛裏依稀有?東西溢出來,先?前被拍拍舔掉的,現在都?不受控製,不停地往下掉。


    “我?怎麽這麽沒出息……丟人……”


    文斯把臉埋進床單,哽咽著,色厲內荏地吼拍拍,“出去!不許看我?笑話。”


    可是一隻手落在他頭發上,“是個笑話,但一點都?不好笑。”


    文斯愣了,茫然抬起頭。


    沉寂寂的昏暗中,隻有?床頭這盞燈亮著,暖黃而瑣碎的光蒙上薄霧,模模糊糊的人影被剪碎了,映在文斯茫然憔悴的眸子裏。


    聞禮看著他,手從頭發滑到他臉頰,指尖輕撫他眼角,“下次還是講故事給我?聽,像……賣火柴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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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斯眨了眨眼,這迴是徹底停不下來了。


    這人怎麽每次都?不講道理?他都?走了為什麽還要迴來?為什麽要在自?己?這麽狼狽的時候迴來?


    還說“賣火柴的小女?孩”,這家夥是不是故意?的……


    但無論心裏怎樣罵罵咧咧,聞禮的手都?好像有?魔力,他越是碰他,他就越是想哭,到最後文斯都?受不了自?己?,像個刺蝟一樣想要兇神惡煞亮出武器,熟不知渾身?的尖刀早已變成了軟刺。


    聞禮歎了口氣,在床邊半跪下來,捧起文斯的臉,微微俯身?,以鼻尖抵住他鼻尖。


    “哥哥,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麽?”


    唿吸的熱度彼此交融,文斯方寸大亂,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危機。


    可聞禮手指在他頜骨處輕柔摩挲,仿佛想讓他放鬆地順從,動作溫柔又不容拒絕,令人無法抗拒。


    “不是為了季明景,也不是為了別人,對不對?告訴我?到底是為了什麽?”


    文斯縱然要辯解要掩飾,也已經來不及,聞禮的追問?,他的去而複返,他眼裏堅定地寫著、對他的相?信與希冀,都?讓文斯再無法違心地說出一次傷人傷己?的話來。


    “我?……”可到嘴邊,還是被阻塞。


    文斯竟然在想,如果一會兒要說的將是他對聞禮能講的最後幾句話,他該說什麽?


    “你這人,怎麽非要問?清楚?”他慘然一笑,故意?道,“那我?如果說假話,你也不知道啊。”


    “我?是不知道,但你這次說的,我?一定會信。”


    聞禮看著文斯略略泛紅的眼眶,無比精致,也尤為脆弱,真想全都?據為己?有?,以最溫柔也最殘暴的方式。


    可到底還是舍不得,“所以這次,你想好了再說,我?就在這裏,等著你想好。”


    聞禮的手仍然停留在文斯臉頰,他沒用力,但文斯一直在看他,目光相?觸,所有?情緒都?隻能無所遁形。


    “我?要聽實話。”聞禮輕聲道。


    文斯下唇被咬出一道白印,短短幾分?鍾就像幾個春夏那麽漫長,聞禮漸漸鬆了手勁,到最後,他完全放開文斯。


    “聞禮……”


    文斯突然抓住他的手,眼神裏隱隱決絕的意?味,“如果我?告訴你實話,你真的會信嗎?”


    “我?說過了,這次你說什麽,我?都?信。”


    “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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