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練新兵


    韓延徽從大帳出來,神色凝重,一群少年剛好策馬馳近,見到了他一起在馬上行禮,這群少年之中有一個麵如冠玉、五官秀雅,與其他少年的粗獷完全不同,即便穿著胡人的服裝,也一眼看得出乃是個漢家少年。


    其他人行禮過後自行離去,隻有這個少年跳下坐騎,牽著馬跟著韓延徽走入草原深處。


    “父親,出什麽事情了麽?”這個少年叫韓德樞,乃是韓延徽的兒子,自幼有天才之譽,淹通詩書,深得耶律德光的喜愛,甚至誇之為“國之寶也”。他年紀雖小,卻已經有觀顏察色的本事,看到父親的神情就猜測可能出了大事。


    韓延徽道:“來到草原,不覺已經很多、很多年了。”話聲中帶著悠長的歎息。


    “父親,你又想家了麽?”韓德樞問道。


    “家……”


    不知不覺中,韓延徽竟然望向了南方。


    當初他作為中原的使者出使契丹,卻被耶律阿保機強行留下――正因為契丹人有這樣的野蠻習慣,才使得當初範質在進入蘭州的時候惴惴不安。當其時也,不投降,重則受死,輕則被囚禁虐待,韓延徽沒有蘇武那樣的氣節,在耶律阿保機先硬後軟、軟硬兼施之下終於投降,成了契丹的重臣,與聞軍政大事,契丹能有今日的輝煌,韓延徽在製度設計與政務執行方麵有著很大的功勞。


    可是即便得到如此重用,他的心卻還向著中原,草原的生活他不習慣,契丹軍事上雖然強盛,文化上終究隻是夷狄,哪怕居住了好幾年,韓延徽依然不能忘記中原的水土鄉情,更不能忘記家鄉的老母親。


    終於有一次他借故逃迴了後唐,可惜迴去後的他並沒有得到重用,更在中原結了一個仇家,為了避禍他再次亡命出塞,耶律阿保機竟然沒有計較他的逃亡,仍然委以重任,這種知遇讓韓延徽不能不產生感激,再說在中原沒法得到的富貴與權勢,他卻在這裏得到了!


    既然如此,還迴去幹什麽呢!


    這個念頭盤踞在他心裏已經很久,甚至代替了他心目中因讀聖賢書而具有的華夷之辨,可是今天,不知為何,他忽然又生出了懷土之意。


    “西北出了個大人物!”韓延徽說。


    “大人物?”韓德樞道:“父親是說張邁?”


    “對!”韓延徽道:“半個月前,細作剛剛傳迴了一本《安西唐軍長征變文》――那正是張邁起家的經過,我已經細細讀過了。”


    “啊!”韓德樞乃是契丹境內第一才子,聽了心動起來,很想讀讀他早就聽過名字的這篇變文。


    “如果這篇變文不是真的,如何解釋張邁在短短數年之內橫掃西北,聲威波及中原、漠北?如果這篇變文是真的……”韓延徽竟然仰天而噓:“為何這樣的英雄,不誕生在中原,不出現於二十年前!”


    韓德樞看著乃父的失態也有些發怔,他長於塞外,對中原沒有他父親那樣深厚的故鄉之念,但也從乃父的這一聲長歎中琢磨出了一些味道來:“父親,你該不會……又想家了吧?”


    家?


    韓延徽悚然動容,迴過神來,但隨即大搖其頭!


    家!


    自己的家,不已經安在塞外了麽?


    如今已經迴不去了,如果說第一次逃迴中原時,他還能以無奈推卸同胞對他的指責,那麽現在就再不可能迴去了,契丹國境以外的所有漢人都絕對容不得他這個當代第一號漢奸!後路已經堵上,他還有他子孫唯一的出路,就是輔佐契丹一直到稱雄天下!


    是的,隻有如此了!


    “如今不但隴右出事,連漠北也受到了震蕩。”韓延徽將剛才大帳內葛覽來使的事情簡略跟兒子說了。


    韓德樞年紀雖小卻頗有見識,道:“漠北震動?不過應該沒事吧,天策軍的事情我也聽說過,那個楊易就算再強,但能守住北庭已經算不容易了,要想突入漠北,我想他們還沒這個實力。”


    “你錯了!”韓延徽說。


    “錯了?”韓德樞道:“難道天策軍的實力,比我們所知中的還要強?”


    韓延徽卻繼續搖頭:“我說你錯了,不是說這個,而是……”他轉身朝向西北――那裏正是漠北的方向:“而是說你對形勢的判斷錯了。楊易隻是天策軍的一部,按理說是無法進入漠北的,就算進入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占領,可是你要知道,對契丹來說,楊易不需要進入,隻要是他能夠震動漠北,就已經是很麻煩的事情了。”


    韓德樞終究年幼,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顯得有些困惑。


    韓延徽拉著兒子走得更深入些,說道:“長城之外,胡族強落,以地望而分有兩大塊――一是漠北係,一是東胡係。漠北一係極其剛強野蠻,東胡一係則野蠻中帶著柔巧,契丹興起之地,剛好在漠北、東胡之間的潢水之濱,論起派係,則其實源出東胡,西征而有漠北,常居潢水而左抱安東,右攬大漠,其汗帳所在,並不設於漠北汗庭牙帳舊地,故而漠北諸部雖朝東拱服,而這種臣服卻在內心深處帶著不甘,如果西麵再出現一個強者展現出能夠挑戰契丹的威力,那麽……”


    韓德樞驚道:“難道他們會因此而叛變?”


    “那倒還不至於,”韓延徽道:“不過因此而產生觀望心態,卻是會的。”


    “那麽陛下他……”


    “陛下他需要一場勝利,一場對天策軍的大勝!”韓延徽道:“否則的話,將會助長這種心態的蔓延!”


    仲春到來了。


    這時候,李從珂派出的使者正行走在前往涼州的路上。


    一年之內,竟有兩次使者往來,這種親密程度讓河東、盧龍諸藩鎮都感到詫異。


    更何況,這次的使團意義尤其非凡――李從珂竟是允許了張邁的建議,互派常駐使者――天策軍方麵派出了海印,駐洛陽,而後唐方麵則派出了範質,駐涼州。


    範質還沒迴到洛陽,在關中就接到了委任,這次他在接到聖旨之後卻沒有了第一次接到命令時的不安,因為他已經了解了天策軍的運作――這個誕生於西北的政權,其上層建築的文明程度其實還在後唐之上,對於這一點範質口上雖然不肯承認,但心裏卻是很明白的。


    第二次踏入涼州的時候,姑臧草原的天空,明淨得似乎能夠淨化人類心中的渣滓。


    河西的春天,來得比北庭更早一些,這裏的氣溫迴暖得更快,青草也茂盛得更快。姑臧草原則是整個涼州境內最早熟的草場,這個占地多達五萬畝的草地,這時卻已經成了一座沒有籬笆也沒有房屋的軍營!


    從草原的這一端,到草原的那一端,有姑臧河縱流而過,九千名應征而來的士兵站在這片土地上,每個人身邊都牽著一匹無鞍的烈馬,等候著張邁的到來。


    這九千人,是河西新軍的第一批新兵,征兵的進度,比張邁預想之中要快得多,絲綢之路開通了,行進在涼蘭道上的財富雖然比天策軍到達之前多出百倍,可由於天策軍官方的嚴厲打擊,做強盜已經沒有前途了。而放牧與種田,卻又不足以滿足大多數武野慣了的河西後生。


    這時候,天策軍招兵的消息傳了出來,自天策軍進入涼蘭地區以來,這支軍隊所展現的不僅僅是明晃晃的兵刃、整整齊齊的軍裝,更有橫行河西所向無敵的威風,此外,還有賑濟貧苦的仁義!更有解放農奴、分派田地的德政!


    那天,當來自鄯州弘德寺的宗晦大師準備迴去的時候,張邁跟他說了自己準備在河西征集新兵的事情,並向他請教怎麽樣才能吸引得涼蘭諸州的年輕人參與時,已經八十九歲了的宗晦嗬嗬一笑,道:“元帥,你準備怎麽辦呢?”


    當時張邁道:“人最大的動力,是利益,我想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告訴他們加入天策軍會得到多少餉銀。可是不瞞大師說,加入天策軍其實首先能得到的不是金錢,他們首先要麵對的將是一場辛苦到如下地獄的訓練。因此我雖有心招募新兵,卻怕涼蘭諸州的後生們不肯響應。”


    宗晦道:“你可知道,天策軍如今在涼蘭諸州貧民之中是什麽樣的印象?”


    張邁道:“請大師指點。”


    宗晦道:“說實在,當日見元帥在天寧寺說出那樣強硬的言語,我其實還真有些擔心,怕自己看錯了人,但過了這個冬天,我就完全放心了,我的德業,將會因為輔佐元帥而精進,而不是因為幫助元帥而墮落。元帥可知道,現在涼蘭諸州,不止是震於天策軍之威,而且更服膺天策軍之德。就連我佛門中人,也無不讚頌天策軍以軍士之身,而行菩薩之行。天策軍有如此大功,如此大德,隻要令旗一立,何恐河西健兒不至?”


    張邁當時隻是笑笑而已,但不久便從魯嘉陵口中知道,河西佛門之中開始出現一種傳言,大意是說加入天策軍,乃是順讚天威,能增三世功德。與此同時,鄭渭也發出了詔令,凡參軍而被錄用者,可以在涼州、蘭州與肅州,可得到永業田二十畝,另得讚軍田二十畝,讚軍田在伍免租,退伍而還,牧民入伍,全家免其賦稅,入伍滿十年,其家免賦二十年。


    在這多管齊下之下,河西各族的士兵踴躍投軍,在短短一個月內,就搜得連郭師庸與奚勝都甚為滿意的大量兵源,而眼下這九千人,便是經過層層挑選後合格的第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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