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章火燎天原之一


    副守備歡喜萬分,又迴頭來請郭洛,郭洛得到他的答複後甚是欣然,便去和張邁商量,張邁看了看那哨堡,說:“五七個人進去,無論如何奪不了這地方。若是被他們瞧出了端倪,將大門一堵上,別說咱們兩百個人,就算後麵大軍全部開來,以這種天氣和地勢,急切間也攻它不下。若讓疏勒那邊有了防範,派兵來援,那我們就進退兩難了。既然得不到它,便以寧可毀了它的決心,來行事吧。”


    郭洛遲疑道:“毀了它?毀它容易,要再建就難了。”


    李臏也道:“若是毀了它的話,要再重建,總得在天氣大好時節,花上幾個月的功夫,難啊。”


    葛羅嶺山口是麵西的重要出入口之一,若唐軍能夠反客為主,這裏也就會成為迎擊薩圖克迴擊的重要關隘,當然――前提是唐軍能夠反客為主。


    張邁道:“我也知道若能奪下來更好,但現在的形勢對我們是火燒眉毛,若我們能反客為主,自然希望所有的城池關隘哨崗都是齊全的,但要是得不到,就隻能毀了它!就算是將這一塊地方燒成一片通途,也好過看著它過不去。畢竟,現在我們仍然處於客地呢。”


    李臏心想要想還處於進攻位置就希望不損毀這個哨堡,那等於說既要攻城又要保護城牆,確實有些求全了,疏勒現在還在迴紇手中呢,便頷首道:“也隻有如此了。”


    當即由郭洛去迴複,道:“我們千夫長這就來,不過守備如此厚愛迎客,我們也不好不有點表示,那幾十箱的美酒,我們想取出一箱來,請守備和底下的兄弟痛飲一番。”


    那副守備大喜,自古以來,無論中外,驛站官吏如果要守規矩,那便最難做人,因為迎來送往的很多一般都是比自己大的官,得罪一個都吃不了兜著走,但要是不守規矩,那便最好做人。利祿場上彼此退一步,那是皆大歡喜,反正都是用博格拉汗的規矩與美酒來做人情。


    郭洛又道:“不過我們帶來的東西裏頭,那兩個囚徒出發的時候霍蘭將軍下令,不許千夫長離開一步,霍蘭將軍馭下甚嚴,這條命令是死命,和偷點東西不同,若有不遵得殺頭的。這支隊伍雖然是千夫長說了算,但裏頭興許還有霍蘭將軍暗中安排了來監視我們的人。所以我們若進堡時,得連同那兩個囚徒一起進去。”


    見那副守備有猶豫之色,郭洛問:“怎麽,堡裏連兩個囚徒都放不下?”副守備笑道:“那倒不是。”想想隻多兩個囚徒,礙得甚事?便答允了。


    郭洛又說:“對了,若我們隻取一箱子酒進去,太過明顯,而且人多口雜,要是有人泄露了什麽,將來要是事發隻怕有麻煩,那二十幾箱酒裏頭,有八大箱第一等美酒,我想不如我們說八箱酒也是霍蘭將軍下令寸步不離者,千夫長要進去,便將八箱酒也搬進堡內,隔了內外眼線,我們千夫長也隻帶兩個心腹進來,我們再挑一箱喝了,然後從其它七箱裏頭每箱舀一部分把那空箱子灌個**分,進堡時是八箱酒,出去還是八箱酒,如此一來就神不知鬼不覺了。”


    那副守備哈哈一笑,說:“好主意!”郭洛又取了碇碎金,塞在他手裏說:“迴頭給我的兄弟們弄點熱水。”副守備趕緊將金子藏好了,連聲稱沒問題。去和守備說了。那正守備道:“進來就進來,還帶囚犯?”


    那副守備道:“這次他們既然押解要犯,上頭下達寸步不離的死命令那也正常。他對囚車著緊,那是正理。”


    正守備點了點頭,副守備又說:“幾百隻眼睛底下拿酒,總要怕一兩個多口的泄露了出去,但要是搬了進來再作手腳,隻幾個心腹瞧見,那就無所謂了,就算外邊的士兵有什麽疑心,也沒證據。再說都已經答應他們了。”


    正守備想了想說:“你剛才說多少個箱子?”


    “八個。”


    “那也不多,好吧,你就十六個人去搬,搬的時候別讓他們太多人靠近。”


    副守備道:“那是他們負責看管的東西,我們去搬,卻不讓人家靠近,那多失禮啊。”


    “怎麽會失禮呢。”正守備笑道:“我們是看他們原來勞累,幫他們幹活啊,怎麽叫失禮。”


    副守備再次來請,張邁果然當眾道:“守備大人,盛情難卻,隻是,我不敢離開……”指著那八大箱第一等美酒和兩個囚車:“一步。”


    副守備心想他果然是個結巴,說道:“那就一起帶進去嘛,何必為了這些東西在這外麵吃風?哨堡雖然狹窄,但八箱子酒堡裏還放得下,至於囚車,推進堡內去,叫他們更加逃跑不得。”


    便帶了十六個人來搬酒箱子,張邁自叫馬小春、石拔兩人押了薛蘇丁、李臏跟在後麵,張邁一抬頭,瞥見正守備在垛孔裏盯著,心想:“這人好小心,若我們有什麽動作,隻怕當場就要關堡門。”


    那正守備看他們隻六個人走近,才沒什麽表示。


    四人二囚進去後,大門關上,張邁在進門時留心了一下那牆壁,從外麵看這個哨堡乃是石頭壘成,朝內的這一麵,他們應該是用牛糞混了泥土之類的東西,把石牆的縫隙都給塞住了,又用梁木頂住做支架,他看得暗中點頭,心想:“外壁很堅實,是石頭做的,若是從外麵用火攻我怕也燒不進來。但裏麵的這個質地,可以用火。”


    雖然隻隔了一道牆,但內外的溫度已經大大不同,張邁等在外麵手腳都凍得有些僵硬,到了這裏頭才覺得溫暖多了,動了幾動,筋骨也活絡開了,心想:“若是他們在這裏麵射箭,我們在外麵攻打,他們手腳靈活、血脈暢通,我們卻凍了個半僵,都不用打,就見勝負了。”


    將據點安插在此處,出了牆壁監視之外,堡內的各種設施,尤其是有隔寒功效的設施便顯得異常重要。


    正守備迎了下來,郭洛對馬小春說:“看好囚犯和酒箱子。”卻帶走了一個箱子,與張邁一起上樓去和正守備見麵敘話。


    副守備派了一個隊長、兩個士兵,命他們招待馬小春和石拔,那三人便帶了馬小春和石拔連同兩個囚犯到一間屋子裏休息。


    那迴紇隊長將他們帶到一個房間裏去,那個房間裏有個火堆,地上鋪著羊毛毯,馬小春坐下後,讚道:“這裏可比外頭舒服多了。”


    那迴紇隊長笑著說:“當然。”點燃了供兩人烤火取暖,馬小春眼珠子一轉,道:“我要小解。”


    那隊長便派了個士兵,帶他出去如廁,馬小春在路上讚歎:“這座城堡好大!”


    那士兵笑道:“也沒那麽大。間隔得好罷了。”


    馬小春又說:“這整個城堡都是石頭壘成的嗎?”


    “不是啊,”那士兵敲敲那些牆壁,說:“城堡外麵那一層牆是石頭,但裏頭是泥土和木頭混合著搭,這山上石頭不多,從托雲小鎮運上來的話,運一塊都夠嗆,都用在外麵牆壁了,裏麵哪裏還能也用石頭?要整座城堡全部都用石頭壘成,那那得花多大的功夫啊。再說全部用石頭也不合用。”


    石頭一般較厚,室內間隔的話,用磚或者模板能夠更加節省空間。


    哨堡不大,卻住著兩百號人,各種各樣的生活用品自然頗為雜亂,整個哨堡沒有女人收拾,幾百個大老爺們聚在這麽個地方,又缺乏相應的生活紀律,其日常生活情境可想而知。下層是普通士兵居住的地方,一些房間門也不掩上。馬小春又發現這座城堡的地勢,西北高而東南低一點,地麵也不怎麽平,似乎他們剛才來的房間是比較高的地方。


    廁所位於柴房隔壁,一眼看去很髒。


    馬小春捏著鼻子,假裝便秘,半晌沒完事,對那士兵說:“你不用管我,我認得路,待會自己迴去就行。”


    那士兵也不虞有他,便迴去了,馬小春蹲了好一會,覺得外麵沒人了,出得門來,他隨身帶著個水袋,袋子裏卻裝著石油,瞧見沒人就將石油潑在了柴草堆裏去,然後才假裝迷路,四處亂撞,幾乎把底層看了個遍,直到被一個輪值正在休息、卻偶爾發現了他的士兵叫住:“你幹什麽!”


    馬小春才自稱迷路,那士兵聽說他是外麵來的客人,便帶著他迴到休息的那個小房間裏去了。


    那隊長道:“怎麽這麽慢?”


    馬小春歉然道:“說出來笑死人,我居然迷路了。”


    那隊長笑道:“這堡裏光線陰暗,路是比較難認的。”又罵剛才那個士兵偷懶,說他該陪客人才對。


    這個房間有個小窗口,從窗外射進來的光線看,已經是日落月升,馬小春心想:“不知道特使在上麵怎麽樣了。”


    正好那迴紇隊長被人叫了出去,他讓兩個士兵仍然守在門外,“若兩位有什麽需要就叫他們。”


    石拔等他出去以後,轉身和馬小春坐在李臏旁邊,低聲問:“怎麽樣?”


    馬小春道:“這座城堡下麵這一層我估算大概有二十幾個房間,樓板也是木頭的,從裏麵燒應該燒得起來。而且這裏頭的地勢不平。”指著牆壁說:“這些牆都有縫隙的,你發現沒?特使說用火攻,我看應該可以。”


    石拔道:“那咱們什麽時候放火?”


    馬小春道:“總得先通知了特使和郭都尉啊。”又將廁所旁邊那個柴草間的事情和他說了。


    李臏想了一會,卻道:“不,你們這麽做……”


    不久那個隊長迴來,馬小春看看他臉有些紅,笑道:“討到酒喝了?”那個隊長哈哈一笑,沒有否認,馬小春舔了舔嘴唇說:“我也上去討一杯酒喝。”便纏著他帶自己到第二層去。


    石拔等他出門後,在一口箱子裏下方一敲,敲破了個洞,流出來的卻不是美酒,而是石油,一絲絲的都流入到縫隙中去。在這種海拔搭建房屋,牆壁也好地板也好,功夫都不可能做得很細致,那石油是唐軍婦女加工過的,已經去掉了部分異味,他將一個火折子塞在薛蘇丁手裏,自己卻敲門,對其中一個士兵說:“這個瘸子也要解手。麻煩帶一下路。”就將李臏背了起來,卻對另外一個道:“一定要幫我看好人。”


    “放心吧。”那個士兵迴應。


    這時天色已黑,堡內就更暗了,那士兵拿著燈在前麵走,石拔沿路傾斜了水囊,倒出一線的石油來。


    那頭馬小春到了第二層,隻聽那個副守備叫道:“哎呀,那夥唐寇有這麽厲害的刀陣啊!”


    進了門,屋內幾個人去都喝得臉頰緋紅,張邁看見馬小春,笑吟吟的,招手說:“來!過來!賞你,美酒!這些,平時,你可,喝不到。”


    馬小春連忙低頭謝過,喝了酒,郭洛拿了那個已經空了一半的大箱子說:“你找幾個壺,把酒都倒出來,然後這個箱子就拿去,按照我之前交給你的,從其它七口箱子裏,每箱子倒出一成多來,填滿這口箱子。”


    馬小春接過了箱子,那個迴紇隊長已經拿了幾個酒壺過來,馬小春就先將剩下的酒倒到酒壺中,卻聽那副守備問:“後來呢?霍蘭將軍是怎麽從那個刀陣中全身而退的。”


    “霍蘭將軍沒有全身而退,”郭洛道:“他受傷了。”


    正副兩個守備都啊了一聲,叫道:“霍蘭將軍受傷了?傷得不重吧?”


    趁著他二人都將注意力聚焦在郭洛身上時,張邁和馬小春交換了一個眼神,馬小春微微一點頭,在酒箱子下作了個手勢,張邁心頭一動:“這就動手了?不知李臏具體的打算是什麽。”


    見馬小春倒酒倒得仔細,便猜他在拖延時間。


    張邁和郭洛進了這間屋子裏後,所講的關於北方的局勢大多數都是真的,因為是真事,所以才能說得毫無破綻,但再接下來,就要開始摻雜謊言了。


    隻聽郭洛道:“後來啊,蘇賴老將軍就奉令出使唐寇,要和對方議和……”


    郭洛是說話的人,聚神於講述便無法同時深思,張邁卻想:“不好,有點破綻了,這事豈是你一個小小的百夫長能知道的?”哧一聲冷笑起來:“你,又開始吹……吹牛了!這樣大事,你,哪裏知道?”。


    郭洛心道:“哎喲!”臉上現出尷尬來,說:“大家都這麽說的嘛。”


    那副守備一笑,正要說句打和場的話,卻猛聽下麵有人高唿:“走火了!走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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