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以戰養戰


    遏丹地麵已經變成了一片焦土,郭師道脫困之後,重新在楊定國手裏接掌了兵權,這時朝陽已經升起,照遍了唐軍腳下上千迴紇人的屍體。


    郭師道想派兵去追擊逃兵,去偵察敵情,去看看附近還有沒有迴紇的據點,可是——


    除了郭師庸楊定邦兩個校尉以外,他發現自己一時竟找不到其他的部隊指揮官——尤其是那些本該隨時候命的隊正們。


    就在這時,帳外的焦土上爆發了歡唿聲——


    “萬歲,萬歲!”


    “贏了!贏了!”


    “又贏了!”


    “迴紇?算個屁!博格拉汗?算個屁!”


    “碰到我們大唐,胡虜全都是屁!”


    一千多人都扯開了喉嚨歡喊,仿佛不如此就不足以發泄自己的興奮。


    這一晚的廝殺唐軍僅僅傷亡了不到五十人,而迴紇呢?又是一支超過兩千人的部隊全部潰滅!


    居然會取得這麽大的戰果,包括郭師道楊定國在內所有人都有些出乎意料。


    而取得這樣的戰果,自然也是值得歡喜,而這種在巨大壓抑後的歡喜,也需要宣泄!


    郭師道和楊定國對望了一眼,同時臉含微笑:“這些孩子……”


    安西唐軍的將士們不僅是他們的下屬,幾乎也都是他們的孩子,這些青年,都是郭師道楊定國看著長大的。


    他們走到帳外,看看遏丹的焦土上滿是手舞足蹈的大唐青年!


    唐軍將士仿佛完全忘記了昨天晚上他們還在那裏惴惴不安,仿佛忘記幾天前剛剛聽說迴紇要東西夾攻時的那種驚恐乃至絕望,“贏了,贏了——又贏了,我們是常勝軍啊!”滿腦子充斥的隻有這個念頭!


    腳下踩踏著迴紇人的屍首,不知什麽時候,青年們又將張邁高舉起來——


    “特使萬歲!”


    “特使萬歲!”


    萬歲?這可是違禮的唿聲啊,有幾個老將覺得不妥,但青年們卻哪裏管他?


    這一次,他們將張邁甩得更用力,也拋得更高。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張邁叫道。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經曆了,可他還是覺得被拋在空中的感覺很玄。


    “特使萬歲,特使萬歲!”


    “咳,咳,喂!你們聽我說!”


    張邁隨口大嚷了一句,這句話眾人聽到了,然後張邁就發現全場忽然都靜了下來,原來千餘人竟都將他的話當作了嚴令!這突如其來的靜讓張邁感到有些不適應,但還是跳了下來,準備說話,他各自雖然有一米八五,但大唐邊軍高過他的為數不少,站在人群中,大部分人都看不見他。


    “特使,你站在這裏說話!”


    陌刀高手劉黑虎抱了一塊三百斤的石頭過來,他是能將陌刀揮舞得十分靈動的人,抱起這塊石頭來舉重若輕,十幾個大力士見到,紛紛出手,片刻間就堆了一個石台,將張邁擁了上去,郭洛站在他左下方,楊易站在他右下方,一千多人都等待他說話。


    哇,這是什麽場麵啊!


    不是上次那樣的疑慮,也不止是那種信任,而是一種火熱火熱的眼神和期待。


    “大家別這樣。”張邁放低了姿態,說:“你們這樣,我壓力很大的……”


    “哈哈哈——”石台下一千多人都笑了起來,那笑聲仿佛就是在說:“特使你真風趣。”


    “真的真的,我壓力很大的。”等大家的笑聲低了些時,張邁說:“其實這場仗,我原本也很沒把握的,我和大夥兒一樣,都是被『逼』出來的啊……”


    “嗯嗯嗯!”所有人都在點頭,卻沒人當真,有幾個靠得近的更叫了出來:“特使,你太謙虛了!”


    “我不是謙虛啊,其實昨晚我也怕得很啊。”


    一千多人又都笑了起來,沒人相信張邁這句話。


    “我真的害怕啊,當時心還撲通撲通『亂』跳,就是怕影響士氣,所以沒表現出來……”張邁『摸』著自己的心髒,想起昨天決定要衝入迴紇聯營之前的感受,很誠懇地說。


    “哈哈哈哈……”全場都笑了起來。


    “對啊,對啊,我昨晚一個人殺進那幾百人的時候,心也撲通撲通地『亂』跳。”楊易學著張邁的語氣,也『摸』著自己的胸口說,眉頭蹙起,有如西施捧心,臉上滿是誇張的憂慮,隻是那誇張的憂慮放在他的臉上卻是大大的滑稽。


    眾將士笑得更兇了。


    “可我昨天一個敵人都沒殺啊……”張邁有些慚愧,昨晚他鼓足了勇氣奮力衝進聯營,但實際上自始至終都處於唐仁孝的團團護衛下,根本就沒機會直接接觸到迴紇的士兵。


    “哈哈,特使英明神武,哪裏需要自己動刀子?你伸一伸小指頭,胡虜就灰飛湮滅了,哈哈哈哈……”


    “哪裏需要動小指頭,隻要特使吹口氣,薩圖克·博格拉就飛東海去了!”


    “哪裏用吹氣,特使隻要心噗通噗通跳一下,迴紇大軍就完了。”


    “那要是跳兩下呢?”


    “那就連吐蕃也都完了!”


    “不錯不錯!哈哈,哈哈……”


    這也不知是故作誇張的諛辭,還是真有人相信如此。


    張邁站在石台上下望,發現所有人對自己都極為誠懇,他們看自己時,臉上的神『色』都是絕對的信任,似乎一千多人都已經和自己融為了一體,似乎他們都成了自己的手足。


    是啊,自己已經連續兩次取得大勝了,而且都是在極大的劣勢中帶領眾人絕處逢生!


    這難道是偶然嗎?


    一次是偶然,兩次,怕就不是偶然了!


    或許,自己真有非凡的天賦呢!


    要是不然,老天爺怎麽會選中自己來到這個時代呢!


    他臉上帶著自豪與驕傲,不知不覺中頭也昂了起來,連下巴都翹得掉下幾斤自信來。


    郭師庸輕輕咳嗽了一聲,低聲對郭師道說:“畢竟是年輕人啊,容易誌得意滿……”


    然而這似乎隻是他一個人的想法,或者隻是老家夥們的想法,楊易他們卻非常欣賞,甚至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張邁站在東麵,唐軍將士們站在西麵,升起的朝陽剛好就掛在他的頭頂——


    光輝萬丈啊!


    郭師道和楊定國忽然覺得有些刺眼,一起掩了掩眼皮。


    但所有青年卻都睜大了眼睛,昂頭仰視著!


    這時,郭洛說話:“特使,如今我們雖然接連取勝,可胡虜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一定還會卷土重來,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請特使示下!”


    張邁一怔,接下來該怎麽辦?這個問題在新碎葉城的廢墟上他就已經考慮過好多迴了,隻是以前總是覺得很多想法還不成熟,其中有好幾個難關都還沒解決呢,要說出來時有些擔心被郭師道他們批評。


    但這一刻,張邁忽然完全沒有了這些顧慮!


    “我們接下來要怎麽辦?當然是要主動出擊!突破胡虜的封鎖,去尋找一片更適合我們生存發展的地方,尋找一種能幫我們打敗胡虜的力量!”


    楊定國皺了皺眉頭,喃喃自語:“更適合生存的地方……西域地方雖大,可好地方都早就被人占了,哪裏還輪得到我們?至於說能幫我們打敗胡虜的力量……唉,卻到哪裏尋去!”


    然而沒人聽他的。


    “什麽樣的地方?什麽樣的力量?”楊易急忙問到。


    張邁道:“那地方,就在我的背後,那力量,也在我的背後!”


    “特使是說……”


    “中原!或者說,靠近中原的地方!至少,是華人——不,唐人的力量比較強大的地方!”張邁站得更直了:“我想,我們是不是可以考慮,打迴中土去,打迴長安去!因為隻有在那裏,我們才有可能得到最強大的力量之源!”


    整個會場忽然靜了下來,郭師道和楊定國麵麵相覷,半晌說不出話來。


    中土……長安……


    當華夏的力量強大時,中華子弟便會向全世界各個地方湧去,將文明之火灑遍蒼穹之下,當華夏的力量消縮時,她的子民又將退守故土,以待將來。


    那是大漢民族的根,那是大唐子民的源!


    張邁這幾句話如果在昨晚之前說出來,隻怕沒多少人會應和,但此刻青年將領們心裏都已經激『蕩』了起來,沸騰了起來。


    長安,長安啊——


    那是故鄉。


    如今孤身困於塞外,安西軍民才會如此倉皇,但要是背靠母國的話,這一千多名勇士就將敢於挑戰任何馬背上的強權!


    但老成的人想到的卻更多。


    迴長安的路豈是那麽好走的?當初四鎮才失守時,殘存軍民也曾想過東歸——那幾乎是他們的本能!結果卻被堵了迴來,一步步地相機挪移,結果反而越躲越西,如今局勢雖發生了變化,但東歸之路卻變得更加的撲簌『迷』離——別的不說,光是攔在麵前的八剌沙袞——那個擋在東方的迴紇人的老巢,就叫唐軍難以飛越!


    可是聽著張邁說話的青年們卻似乎都沒想到這些困難與艱險。


    “可是特使,我們缺乏東歸的情報與軍資啊,”楊定國忍不住了,高聲說道。青年將士們這才想起他們的存在,有的迴頭望了一眼,那眼神卻並不怎麽喜歡楊定國打擊大夥兒的熱情。


    但楊定國還是說了下去:“焚城一戰我們雖然取得了大勝,但損失也極多。”當時時間緊迫,一切行動追求的都隻是勝利,根本不可能將大部分的物資搶救出來。尤其羊的損失最大。“如今我們的戰馬雖還勉強夠用,但羊卻沒多少了,沒有了農田,穀物也是坐吃山空,沒有作坊,弓箭是『射』出一支少一支,我們眼下的這點家底,最多夠用兩三個月,萬萬不可能支撐到長安的。甚至,連支撐到疏勒都成問題!”


    “我知道我們我們缺乏情報,所以更要設法取得情報!我也知道我們缺乏軍資,但正因為沒有軍資,才要窮極生變啊。”張邁毫不猶豫地反駁。


    碎葉眼下的這點物資,非但支撐不到長安,甚至支撐不到下一季的收成。


    這裏的內陸氣候,就算是耐寒的作物一般也都是一年一熟,又沒有美洲的那些又快熟又高產的耐寒耐旱作物,羊馬的繁衍也不可能那麽快,當然也可以靠采集、打獵等來幫補消耗,但把太多精力花在這裏,那樣隻會讓唐軍越憋越萎縮。


    在要躲避迴紇與火尋追擊的情況下,唐軍是很難安心進行放牧耕種的,而靠著打獵、采集,那要到猴年馬月才存得夠迴長安的物資啊。


    “更何況,迴紇與火尋正東西夾擊,可以說我們沒有退路了!


    “猶豫遲疑,隻能是死路一條,而拚死突圍,卻還有一線生機!


    “所以,我們不能再這麽退縮下去了,要奮進,奮進!至於說物資——靠生產來積累物資,太慢了——尤其是在眼前這種特殊的情況下,要想迅速得到財富,隻有……”


    “隻有怎麽樣?”幾個青年將領同時問。


    “隻有以戰養戰!”


    “以戰養戰?”


    “對!”張邁忽然想起了一首耳熟能詳的歌來,便改了兩個詞,唱道:“沒有牛,沒有羊,自有敵人給我們養!沒有劍,沒有刀,敵人給我們造!”


    幾個老將聽得麵麵相覷:“特使,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沒有物資,我們就去搶啊!現在咱們四周全部都是胡虜,何必跟他們客氣?雖然咱們人少,但也有四營精銳,都騎上了馬,變成了一支遊騎兵,一邊找路東歸,一邊派出遊騎兵,遇到友好的城鎮、部落、商人,就問他們‘借’點糧食。遇到被壓迫的人,我們就出手解救,而這些人也將變成我們的追隨者,將是我們增兵的兵源!遇到敵虜,咱們就打遊擊戰、打運動戰!看看防備不周的咱們就搶,防範森嚴的咱們就撤。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西域地方萬裏,我就不信迴紇人、大食人能防備得滴水不漏。有一千二百遊騎兵去搶東西,還怕養不活幾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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