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上古九州之一,漢代列名十三刺史部,隨著大運河的開鑿,其與中樞的關係越加密切,隋唐二代乃是整個東北地區的樞紐之地,既是軍事重地,又是商業中心,東北、漠北、漠南與中原之轉輸都在此交匯,突厥、奚族、契丹、渤海等異族遷入者甚眾,中唐之後,胡漢雜處,胡風漸漸熾盛,但是漢人仍然占據絕大多數。


    當上京陷入激戰之時,幽州城內也正在籌謀著一件大事。


    耶律朔古愁容滿麵,掩臉說道:“這迴走了薛複,我無顏麵去見陛下了!追又來不及,趕也趕不上,若因此誤了上京的戰事,我就算自殺謝罪也沒臉去見天皇帝!”


    蕭緬思心中亦是犯愁,薛複一招金蟬脫殼瞞過了所有人,將來耶律德光如果降罪,別說耶律朔古,他也脫不了幹係!


    蕭緬思是契丹後族,聞言屏退左右,說道:“其實,事情也未到最壞的時候!”


    “怎麽說?”


    蕭緬思說道:“上京之戰若勝,則薛複此去乃是送死,陛下龍顏大悅之下,未必會對我們怎麽樣。”


    耶律朔古道:“但萬一……萬一上京有個好歹……”


    “那時候,我們契丹就陷入危急存亡之秋了!”蕭緬思說道:“危急之際,更不會見罪於功臣——隻要我們手握重兵的話。”


    耶律朔古是阿保機的養子,是曆經兩朝的人,並不隻是會打戰而已,蕭緬思一點他就醒了,說道:“你的意思,是咱們得保住軍力……”


    “正是!”蕭緬思說道:“保住了軍力。就是保住了未來。盛平時節,陛下想怎麽辦就怎麽辦,但荒亂時節,卻是誰最有力量誰就能活下來!這是草原上千年不變的道理!如今我大遼的兵馬精華大半聚集於上京,上京若敗,中樞必定變亂。詳穩坐擁數萬大軍,若再控製好蕭轄裏,那時就會成為契丹最大的依靠,救亡之功,可比今日小小的失誤大得多了。”


    耶律朔古說道:“若要如此,那現在就要收攏兵力了。”


    “自然!”蕭緬思道:“燕雲處四戰之地,石晉已經北上,傳聞張邁又要南來,雲州必定不保。雲州不保,幽州豈能獨存!”


    耶律朔古頷了頷首。


    蕭緬思又道:“此外,韓延徽所建之策,之前我們都盡量拖延,現在看來,此事不但對我大遼有利,而且對你我有利!”


    韓延徽的建策,是要趁著天策無暇東顧、石晉暫時不敢得罪契丹之際。將幽州數十萬軍民盡數遷往東北——這可是一個巨大的遷徙工程,放在後世也是不敢輕動的。但在此戰亂之際,加上這特殊的曆史軍事環境,契丹要做到這一點卻未必困難。


    蕭緬思道:“我大契丹滅亡了渤海之後,將其遺民大量遣散,正如韓延徽所說,渤海故地確實的確有大片的空虛。足以供遷入之燕民墾殖。我們挾帶數十萬燕民東遷,燕人身處陌生之地,彷徨無依,必然依我。假以時日,待其根基站穩。那時詳穩既有數萬大軍在手,又有數十萬之眾為後,還怕什麽大事做不成?”


    耶律朔古聽到這裏,心思漸漸穩定下來,拍手道:“好了,上京的事鞭長莫及,咱們就不理會了。燕人遷徙之事馬上著手!還有蕭轄裏那邊,也傳出命令,令他接到命令之後,十日之內須抵達幽州!”


    蕭緬思道:“那雲州當交給誰?交給石晉,還是天策?”


    耶律朔古沉吟片刻,道:“這個麻煩,讓屋質煩惱去吧!”


    ——————————


    契丹的信使快騎飛速進入雲州城。


    耶律屋質、蕭轄裏和韓德樞三方匯聚,耶律屋質道:“幽州那邊要動手了,命我們十日之內必須趕到幽州聽令,否則軍法伺候!”


    蕭轄裏道:“說走就走,這雲州城怎麽辦!”


    韓德樞心中一跳,幾乎就想說交給我吧,這時候他知道契丹人很可能會將雲州交給自己的,但卻反而忍住了不說——他若出口,說不定耶律屋質和蕭轄裏反而要見疑。


    果然耶律屋質看了韓德樞一眼,說道:“道柄,你覺得呢?”


    韓德樞說道:“燕人東遷是一件大事!雖然事前我們已經做了準備,將燕地編戶保甲,又遍抽壯丁打散入軍中,削弱他們反抗的力量,但要強迫數十萬人從軍,期間不可能不流血,大軍驅民東進,若石晉大軍殺入,那時候我們就腹背受敵了。”


    耶律屋質笑道:“石晉不會動手的!若窺伺在旁的是天策,我們還敢作這樣的事情?但石敬瑭,他不會趁機進攻的。他隻要地,未必會要人——要迴了燕雲,那是要拿來塞住中原百姓的悠悠之口,卻不是他石敬瑭缺了這十六州的稅賦。”


    韓德樞道:“雖然如此,但最好還是給他們一些麻煩。讓石晉就算想要插手也有心無力。”


    “怎麽製造麻煩?”


    韓德樞道:“如今代地形勢微妙,石重貴在雁門龜縮不出,杜重威老成持重,都將高行周推出來做試水的棋子。高行周被蒙在鼓裏,竟然追著唐軍追出了長城,若我們將雲州交給石晉,那石晉的大軍就連成了一氣,進可攻退可守,石敬瑭雖然是個沒卵的人,但難保他手下的將帥沒有野心——若晉軍本身無虞,而見我軍有隙,說不定就會趁亂進攻。[]因此將雲州交給石晉,不如交給曹元忠!”


    蕭轄裏變色道:“這……這未免太便宜他了!”


    韓德樞道:“曹元忠若得雲州,代地便呈犬牙交錯之勢,杜重威在東、石重貴在南、高行周在西,對天策來說,是雲州的唐軍陷於重圍,而對石晉來說,卻是三路大軍被雲州切割成三塊互不統屬。到時候雲州就成了他們的必爭之地,幽州之事,他們兩家就都沒法分心了。謀國大道,隻看對國家是否有利罷了,哪管什麽便宜不便宜。”


    耶律屋質也點頭道:“這個謀劃有道理,道柄。你著手去辦吧!”


    ——————————


    上京城外,大戰已經徹底白熱化!


    帶血的契丹騎兵,竟然突破了龍驤鐵鎧軍,拽剌鐸括肩頭上、背上、腿上,中了五支冷箭,但被鎧甲一擋肌肉一逼,都入肉不深,他將巨斧頭交左手,右手將箭杆一拔。巨斧高高舉起,唿吼道:“突破了!”


    後麵的,一個傳一個,一叢傳一叢,個個叢叢發出了震天吼,歡唿聲猶如浪潮一樣向後翻湧,而人馬則如同喝了烈酒一般向前湧動。


    “突破了!”


    “突破了!”


    “殺啊!”


    “殺啊!”


    窮迫的契丹詞匯,不足以表現戰場上腹心部此刻的興奮!當錐尖突破以後。就像一塊布被撕裂了一個點,剩下的錐體就脫穎而出。沒有多久,九千契丹鐵騎洶然湧出!


    這是一群野蠻的馬上殺手,這是一支敢死的騎兵部隊!


    但當正麵望見他們,對麵的鷹揚軍卻充滿了冷傲,甚至興奮——就好像腹心部剛剛看見龍驤鐵鎧時一樣,那是強者遇到大敵之後才會產生的情緒。


    輪台一戰之後。鷹揚鐵騎終於再次遇到值得興奮的對手了!


    楊易將長槊一擺,整支軍隊開始行動。


    不過,他仍然沒讓位於天策中軍左後與右後方的漠北部落騎兵加入戰團。


    ——————————


    位於天策中軍左後方漠北部落軍中的耶律阮,這時也看清楚了衝出來的腹心部的詳況。


    他萬萬沒想到天策唐軍會將打到這樣的地步!


    不到一萬的騎兵,幾乎人人流血。個個帶傷,就連拽剌鐸括也不例外。


    “張邁的龍驤鐵鎧軍,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耶律阮更看到腹心部眼中那嗜血的**並未消退。


    最危險的野獸,不是飽食之後的獅子,而是受傷之後、陷入絕境的狼。


    耶律阮看到這是九千條陷入絕境的受傷野狼!


    他們身上帶傷,舌頭舔著自己的血,看著前麵威逼而來的敵人,看著後方重重圍困的包圍圈,唯一的選擇,就是拚命。


    或許對現在的唐軍來說,這還是一場戰鬥,但對拽剌鐸括所率領的腹心部來說,這已經是一場拚命!


    ——————————


    麵對漠北之戰以來或許是最慘烈的一場戰爭,楊易鎮定如恆。他用長槊的語言下令:準備迎敵!


    槍,為百兵之王,槊,為百兵之剛!


    槊很難使用,而馬槊尤其難!


    馬槊單手使用可用於衝鋒,雙手則能近戰。近戰之時,可劈、可蓋,可截、可攔,可撩、可衝,可挑、可刺!運用技巧極其複雜,非長年累月的練習斷難成功。技藝不熟,長度接近兩丈的槊將處處都是破綻,但一旦技藝熟悉威力就極大。


    石拔勇冠三軍,但也練不成槊,陌刀戰斧陣隻要選得到力強膽大的人,一年就可以粗粗成型,但槊卻無法普及。即便到現在,楊易麾下也隻有百騎槊兵。


    張邁將楊易的這百騎槊兵稱為“絕唱”,曾讓人設法在中原、西域遍尋畫師,要將楊易及其麾下百槊騎兵的英姿繪下來——因為張邁很清楚,楊易之後無槊將,這種掌握難度太高、造價昂貴的兵器會在自己的手裏就退出曆史舞台。


    如果這時候從半空俯瞰,就會發現位於第四縱深中央的百騎槊兵,排列得很開,馬與馬之間的距離都在五米以上,哪怕是楊易也一樣——因為槊一伸展就是四米以上範圍,騎兵排布得越密對己方越是不利。


    因此在第四縱深的中心,有一片前後六層、左右百米的區域,這就是百騎槊兵的所在,也正是上京城外,天策唐軍的中樞與大腦!


    本來,發現契丹意圖“掏心斬首”之後,李臏是要將楊易安排在第五縱深的,但楊易拒絕了。


    雖然,一軍統帥當處重地。但同樣的,統帥若身先士卒,對士兵來說則有大振士氣的作用。這就是為什麽張邁一旦存在,整支軍隊戰鬥力就會大幅度提升的原因所在——實際上不止是張邁,即便是怯懦如宋真宗,當他被擁於軍前時。[]也能讓三軍山唿,士氣大振。


    作為開國將帥,天策的統帥們從來不會將自己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就連張邁都是如此,何況楊易。願意將自己放在第四縱深,對楊易來說已是屈辱了。


    ——————————


    真的有“人”俯瞰!


    一頭海東青忽然橫空而至!


    這是一頭巨型海東青,雙翅張開,似乎竟超過兩米!


    盡管翱翔於藍天之上,其威勢仍然令人感到炫目。


    耶律阮大驚。叫道:“那是萬鷹之神!”


    海東青是整個東亞地區飛得最高、最快、最遠的猛禽!遠在荒古時代,它就一直猶如天神使者一般,成為東海部落的圖騰,一族中最強的海東青,謂之鷹王,而萬族中最強的鷹王,謂之萬鷹之神!


    第四縱深中有槍騎手,有刀騎手。有盾騎手,有投擲騎手。還有不可或缺的騎射手。


    看到忽然從契丹腹心部隊伍中飛出的萬鷹之神,騎射手紛紛開弓射箭,但那海東青一個展翅,竟撲落了接近的羽箭,同時振翅一翔,到達了羽箭難以抵達的高空!


    ————————


    李臏也發現了海東青。一打招唿,兩頭靈鷲就從第五縱深飛出,直撲那頭被耶律阮稱為萬鷹之神的海東青!


    靈鷲,是郭汴搜尋吐蕃與印度邊境所得,獻給了張邁。張邁沒有接手,直接就轉給了楊易!


    這一路來奇襲漠北,不知立了多少功勞。


    靈鷲迎風撲至,卻聽海東青一聲驚叫,尖銳的叫聲響遍整個戰場,兩頭靈鷲被這叫聲一震竟然不敢上前!


    第五縱深之中傳出一陣哨響,兩頭畏怯的靈鷲在主人的催促下勉力竄出,向上迎戰,卻被海東青一拍一撞,跟著閃電一般一個伸縮,空中掉下幾點紅色來,一頭靈鷲發出悲鳴,卻是被啄瞎了眼睛,搖搖晃晃地跌落,另外一頭也不顧主人催促,斂翼垂毛朝西飛去。


    隻是一個迴合,就幹掉了來自吐蕃高原的空中強者,昂著頭,展著翅,讓戰場上幾十萬人都不得不承認,它,就是天空上的霸王!


    楊易忍不住讚道:“好厲害的鳥兒!”


    然而馬上就發現那鳥竟然撲飛到了自己的上空!


    鷹眼如電,竟如通靈一般!


    普通的禽獸是不會認人的,但那海東青也不知道受了什麽樣的訓練,竟在戰場上辨認出了楊易的所在!


    然後就盤旋在了楊易的頭頂上!


    楊易忽然明白了什麽,嘿嘿一笑,道:“好個耶律德光,好個掏心斬首,為了殺我,這可下了血本呢。”


    旁邊幾個槊將就要近前衛護,楊易怒道:“滾迴隊列去!此戰以殺敵為功,不以護我為功,耶律德光要斬我的頭,就讓他來!我楊易的槊還沒鈍呢!且看誰能取我首級!”


    ——————————


    拽剌鐸括以巨斧指著萬鷹之神所在方向說道:“那裏!就是那裏!鷹神之下,就是楊易!殺了楊易!裂土封王!”


    “殺了楊易,裂土封王!”


    “裂土封王!”


    九千契丹,衝向天策大唐第四縱深!


    ——————————


    上京城頭,已經失去了耶律德光的身影。


    他不再觀戰了。


    ——————————


    李臏已經下了位於第四縱深與第五縱深的觀戰台,按照之前的安排,一旦契丹突破第三縱深,衛隊馬上會保護他下台,進入第五縱深,然後登上位於其中的觀戰台。


    第五縱深是後備力量,但並沒有足夠的衝鋒陷陣、扭轉戰局的精銳,主要是從各部調集來的複合型兵馬,如果楊易獲勝,第五縱深的後備力量將追亡逐北,但如果戰場之事不順——


    “沒有不順!我就是最後的防線!逾我而西者,督戰隊殺!”


    這就是楊易戰前的豪言,他沒準備給自己留後手!


    可是當李臏登上第五縱深中的觀戰台時,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大吃一驚!


    腹心部突破三層縱深之後,隻剩下九千人。麵對第四縱深的一萬二千人,兵力稍遜,更何況第四縱深養精蓄銳,以逸待勞,乃是生力軍,按理說應該占據明顯優勢才對。但這時候李臏卻深恨自己戰前不能勸阻楊易!


    因為契丹腹心部的九千鐵騎,仍然保持著錐形陣勢,並且所有兵力都集中了起來,直攻第四縱深中心偏左五十步——那裏直線向西,就是楊易的所在!


    這個錐行陣,比之前更加狹長,也更加尖銳!


    煙塵滾滾中,李臏看到了契丹人的殺氣!


    那殺氣,是直奔一個人去的!


    楊易!


    九千腹心部對一萬二鷹揚軍。就算正麵決戰,李臏也不認為鷹揚會敗。但若九千人不顧代價地要於萬軍之中狙殺一人,那結果就難說了!


    更何況那萬鷹之神的存在,更是讓楊易的位置恆久暴露了!


    就在李臏想要調集兵力圍護楊易時,卻發現楊易反而將百槊騎前移!


    這是要幹什麽!


    嫌死得不夠快麽!


    ——————————


    楊易畢竟不是李臏,在成為大統帥之前,他一直是安西唐軍最強的前鋒,在生病之前。石拔雖勇,武藝也不能與他相比。奚勝之強在於不戰,論道騎兵近戰,楊易才是安西唐軍第一號馬上戰將。


    “已經被發現了位置,就沒必要躲藏了!”楊易下令:“不要試圖阻止腹心部了,沒用的,肯定會被靠近。所以……”


    他頓了頓,用最簡潔的語言說道:“此戰,以殺!”


    契丹既然要不顧代價來殺自己,那就讓他們付出他們無法承受的代價!


    “此戰,以殺!”


    四字將令傳出。響遍全軍!


    “此戰,以殺!”


    當拽剌鐸括衝入第四縱深時,他不再是遇到像第三縱深那樣,企圖狙殺他以阻止契丹前進步伐的五騎聯手!


    看他衝來,最前的兩騎竟然向左右奔馳,讓出一條道路,但當拽剌鐸括一過,馬上以長槍疾刺拽剌鐸括的左右兩騎!


    盾騎兵上前,他們左手障刀,右手盾牌,障刀護友,盾牌護己,抗住了所有殺傷力較強的敵人。而槍騎兵與刀騎兵則在戰友的衛護下,竭盡全力地刺殺敵人!騎射手,在刀槍騎兵之後,每一個人,都在精準瞄準,這已是亂軍,無法騎射,但從敵我縱橫之中發出的冷箭,卻能極其有效地造成對敵人的殺傷。


    然後最恐怖的是投擲手!


    這批人數量不多,隻有二百餘騎,但他們帶的卻是天策的火器!


    一旦看到有契丹騎兵聚集的地方便衝上前去,將點燃的火器投擲入敵陣之中,然後就是一聲炸響——這個時代的炸藥,還不足以單靠火藥本身就造成巨大的殺傷力,但火藥之中,卻包裹著棱角鋒利的鋼釘鐵片,爆炸聲中鋼鐵飛舞,便聽馬嘶鳴,人慘叫,人中人死,馬中馬死。


    契丹若穩紮穩打地前進,騎射手的暗箭、投擲手的火器未必有機可乘,但契丹人幾乎是放棄了一部分的防禦,或者說,是將搶奪陣地當作第一選擇,隻要前方有空隙就補位前衝,因此在拽剌鐸括衝到百騎槊兵前麵時,契丹腹心部就死傷了五百餘騎!


    這麽短的時間,就造成如此巨大的傷亡,那是契丹立國以來所未有的!


    騎兵叢滾滾而前,在第三縱深是步步流血,在這裏是每一步都要撂下屍體!


    人的屍體,或者馬的屍體!


    手、腳和腦袋,帶著激噴的血液染遍了這片土地!


    耶律阮心中幾乎也在滴血,他畢竟是契丹人,看到腹心部這樣一批一批地倒下,心中不能沒有被觸動!


    “二叔,你真的要將整個腹心部賠在這裏嗎!”


    契丹人能以相近的兵力完成中央突破,一路殺到這裏,果然不愧漠北霸主的盛譽,可付出的代價也未免太大了。


    但是對殺紅了眼睛的拽剌鐸括來說,這一切都值得了!


    他望見了百騎槊兵,然後就認出了楊易!


    百騎槊兵排布地非常寬散。拽剌鐸括也不認得楊易,但一下子就從人群中找到了他!


    這不僅僅是因為萬鷹之神就盤旋在那個男人的頭上,更因為那個男人的身上,有著一股別人所沒有的氣概——那是一種破國之氣!


    “找到了!”拽剌鐸括放聲大笑了起來,那歡喜,就像肺腑直接震蕩出來的聲音!


    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終於找到心腦了!


    死了這麽多的兄弟,撂下這麽多的屍體,就為了此刻啊!


    但隻要楊易一死,一切代價就都值得了!


    “黑龍!看到了嗎?那就是楊易!鷹神之下,就是我們的目標!”


    黑龍仿佛聽懂了主人的狂吼,不顧疲憊,歡唿一聲衝了過去。


    ————————————


    楊易看到衝近的拽剌鐸括,絲毫不見慌張。


    槊兵百騎,分為六層。前四層各二十騎,後兩層各十騎,楊易就在第五層。


    當拽剌鐸括搶近時,楊易沒有讓周圍將士衛護,反而槊一揮,拍馬向前!


    ————————————


    百騎齊動,百槊如林!


    但楊易並未直奔拽剌鐸括而來,而是斜斜而進。他隻是果敢,並非莽撞。還不至於以統帥身份真的力求與奚族第一勇士單挑。


    楊易動。萬鷹之神亦動!


    萬鷹之神動,衝入第四縱深的整個契丹腹心部也都因目標移動而轉換方向!本來直插而入的錐形陣,因為這種變動而產生扭曲,扭曲之後的錐行陣,產生的縫隙就更大!


    鷹揚騎兵趁勢進攻,以更快、更狠、更無情的手段與速度。虐殺所有露出破綻的契丹騎士。


    拽剌鐸括的戰鬥,幾乎就是靠著自己遠超過常人的力量,以力破巧,但槊兵們的戰法,卻是純屬的撩、截技巧。總是在間不容發之際,擋開了拽剌鐸括的必殺之招。自出陣以來,拽剌鐸括幾乎每次出手必伴隨死亡,進入他巨斧攻擊範圍之內幾乎無人能夠幸免。


    但這時衝入百槊之林,不但沒法靠近楊易,甚至未能完成一殺!


    “難道,是自己體力不支了?可我還有力氣啊!”


    這時另一個騎兵叢卻已經逼近楊易,找到目標的騎士,狂喜地衝向楊易,就要取他的首級!


    楊易的周圍有九槊相隨,但並不因為有騎兵叢靠近而趕緊上前衛護。楊易保持著戰馬前進,不躲不閃,直到敵人逼近兩丈範圍,才以槊揮出!迎頭一蓋!


    狂喜中的腹心部騎士,不管不顧地前衝,揮刀劈向楊易。


    但那槊來得好快,來得好準!


    長槊之頭,包裹重鐵,鐵皮之外又有鋼釘,楊易的長槊借力一蓋,彈中了來將馬頭,這一彈看似輕巧,卻是借勢施為,平時練習,一彈之下能將岩石彈碎,這時彈中馬頭,戰馬登時腦漿迸濺,騎士栽到翻滾在地,楊易看都不看一眼,馬蹄測測掠過,將槊一迴,槊尾有鐏,迴槊一刺,鐏尖刺入了落地騎士的咽喉!


    楊易看都不看一眼,繼續行動。


    直到這時,拽剌鐸括才心中一凜!


    麵對自己還敢上前,還敢迎戰,這可不止是勇敢,而必有對自己實力的自信!


    到了這一刻他才猛然發現,自己要麵對的心腦,並不是一塊等著自己宰殺的砧上肉!


    楊易卻仿佛沒見到他的存在,他不停地在戰陣之中運動著,帶動著契丹人對自己的攻擊,狙殺著所有靠近自己的騎士。


    不知不覺中,八千契丹腹心部都已經陷入到第四縱深之中,但也在不知不覺中,天策唐軍不再是防守,而變成了圍殺!


    張邁在戰場上的作用,隻是雞血,隻是激勵,他每次前衝,其實都是周圍奮不顧身的近衛充當他的肉盾,楊易不同,他本身就是一部殺人的機器,是部屬更好運作的潤滑劑,在他的帶動下,整支鷹揚鐵騎的運作與圍殺都變得更加有效。


    拽剌鐸括的戰力,乃是力量型的巔峰,每一斧過去,都是力量的爆發,而楊易的武藝,卻是戰場武術的菁華,每一槊,都將勁力與技巧玩到了極致。


    拽剌鐸括是狂暴的,無論他的招數還是他的性情,楊易卻是如同海子一般沉靜,殺人於我非功也,殺人於我非欲也,殺人於我非樂也。


    我殺你,隻因為你阻礙了華夏理念普及四海的腳步,隻因為你們企圖以野蠻代替文明!


    因此,我槊到處,才要殺你的人,平你的國,滅你的族!


    槊者百兵之剛,唯有至剛之氣,才能保家衛國、平定天下!


    當楊易眼角斜光偶爾落到拽剌鐸括身上時,這個百戰不殆的勇士第一次從內心生出了恐懼!


    如果單挑,他不承認自己會輸給眼前這個人!


    但為什麽自己這一刻會害怕?


    當百人敵遇到萬人敵,前者的大腦無法理解,但他的本能,卻能清楚地感受到畏懼!


    ——————————


    觀戰台上的李臏,徹底地放下心來了。


    錐行陣的可怕,就在於前鋒的突破性,正如拽剌鐸括的巨斧,麵對它的時候,會有一種不知什麽時候被劈成兩半的危險!


    可一旦抗住了最強的攻擊,到了轉守為攻階段,那就如同巨斧失去了斧鋒,錐行陣就會徹底陷入劣勢。楊易顯然已經成功困住了拽剌鐸括,契丹腹心部“前鋒已鈍”!


    當楊易困住腹心部前鋒時,郭漳的左翼、石堅的右翼,其主力都已經抵達中央戰場,並對契丹的兩翼進行絞殺!


    契丹的兩翼極其堅韌,在天策中軍與兩翼的夾攻中,至今未落下風!


    但李臏相信,隻要前鋒受挫,“折其兩翼”隻是時間問題了。


    ——————————


    “契丹,真的就要這樣完了嗎?”


    身處唐軍陣中的耶律阮,忍不住心頭拷問著。


    他並不是說想要背叛天策。隻不過看到自己所在的民族陷入空前未有的困境,自然忍不住心頭冒出悲涼。


    天策唐軍這邊,至今還有幾萬漠北部落未曾出動。


    這些是還沒養熟的野狼,是沒法拿來對付契丹腹心部的,一旦戰事不利,這些人逃跑反衝陣腳都是輕的,陣前倒戈都有可能。


    可一旦契丹戰敗,這幾萬人就會成為掩殺的生力軍!


    ——————————


    這時一片烏雲飄過天空,遮蓋了已經西斜的太陽,半昏暗的天色,混亂的戰場,都讓耶律阮一時之間沒有看到遠處的上京城門,又開出了一支部隊!


    一支規模比第一個錐行陣略小,卻依舊完整的錐行陣!


    更加緊湊的“∧”型陣勢中,以一萬腹心部打前鋒,左翼是奚族萬人,右翼是漠北敵烈五千人,女直五千人——共計三萬人的騎兵!


    “軍師,你看!”


    觀戰台上,李臏在侍從的提醒下以千裏鏡向東張望,然後就驚駭得幾乎要叫出聲來!


    原本以為拽剌鐸括已經是契丹最強的刀了,何曾想,現在才出現的,才是契丹真正的殺手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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