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漠北大勝,讓整個天策唐軍士氣空前高漲,不過在整體士氣高漲之下,內部卻還有一點微妙的區別。


    天策唐軍的核心部隊是更加堅定了自己作戰的信念也必勝的決心,而那些來歸附的部族,則是看著誰的勢大而投靠誰,很有狗仗人勢的味道。這兩種表麵上看都是士氣高漲,都是一種驕氣,但不同的是前者是一種驕傲,而後者則是驕橫――他們看到契丹屢敗於天策就心生輕蔑,似乎忘記了契丹曾經是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的強者,而歸附到天策旗下後更是覺得自己就是能將契丹打得滿地找牙的強軍了。


    楊易對這些部族用的是羈縻之策,並沒有像當初安西唐軍東征期間那樣進行一步步的改造,那種三段式的改造法需要相當大的精力和不短的時間,更是在特定形勢逼迫之下才能完成,適合疆域小人群少的階段,屬於相對精細化的“小國模式”,而現在楊易以區區數萬天策精銳,羈縻著數十萬各族附屬,控製著數百萬平方裏的地域,在這個決戰前夕大部分精力都投放在對契丹的戰役成敗上,因此不可能有足夠的時間與精力來進行內部的改革。


    故而去年冬天楊易對這些人喂養之有如鷹犬,而且還沒有喂飽,不但沒有給他們後勤自主的空間,更是讓他們處於半饑寒的狀態,所以今年這些漠北部落得到“任你搶掠”的命令後,一進入潢水流域,便如幾萬條餓急了的瘋狗一樣四出找肉。


    但期待中大遼上京的花花江山不存在,就算明知去年冬天已經曆過一場劫數,但也沒想到遼軍會將潢水流域的殘羹冷炙也毀滅一空!希望落空之下就變成了怒火,作為鬼麵軍的兩翼齊齊行動,六千人向被他們包圍的兩千契丹兵馬圍攏了過來。


    ――――――――――


    耶律頗德看著向自己衝來的部落軍馬,就像看著一群群的死人!


    去年冬天對契丹民族來說是前所未有的重創,所有熟悉漠北舊事的老人,都將之視作漢武時期的匈奴、唐宗時期的突厥之後的第三場漠北大災難,契丹不但丟失了一半以上的國土,而且還丟失了大半的漠北部族的追隨。不過也因為這樣,現在還能留在臨潢府的胡兒,幾乎就都是願意與契丹共患難的部族了――從曆史大趨勢來講,現在的契丹民族本來還應處在上升期的,故其民氣和底蘊雖經大敗而還能自強振作。


    加上去年冬天臨潢府物資不足,整個群體便采取了最殘酷的先壯後弱原則,第一是保證所有青壯年將士能吃飽,第二是保證孩童與能生產的婦人們存活,至於老弱傷殘則全部任其自生自滅――在那種冰天雪地的環境下,這相當於是這些人推向必死之地!這是一種半自然的淘汰,淘汰掉了老弱與不忠,剩下的就都是忠誠的強者!


    但臨潢府的胡人們並未因這道殘酷的命令而怨恨耶律德光,他們心中認為這,而真正導致這一切的全都是攻占了漠北的那些漢人!至於不這樣認為的人――大部分都逃到天策唐軍旗下了。


    整個臨潢府因此而哀怒起來,哀的是去年冬天喪命的親人與戰友,怒的則是造成這一切的“漢禍”!


    上京作為大遼的首都,數十年來積聚的武器裝備其實足以全麵武裝整個漠北,以前那些雜族戰力之所以還得被迫使用類似於骨箭簇這樣原始的武器,原因在於契丹對這些部落的提防與限製,但現在,耶律德光卻下令將所有武器都發放下去,人不分胡人漢兒,族不論契丹與否,全部整編為一支統一的強軍,一支渴望報仇雪恨的“哀軍”!


    ――――――――――


    這就可以理解為什麽那些天策附屬部落軍衝過來的時候,包括耶律頗德在內的兩千契丹騎兵完全沒將之放在眼裏了。


    這兩千人都是久經戰陣的,一看左邊一塊右邊一塊的鬆散隊形,再聽那急促而不和諧的馬蹄聲,就知道這是一支整訓不足、好戰而輕浮的人馬!


    麵對他們的衝擊,遼軍沒有後退,沒有逃跑,也沒有出擊,而是在軍中一個雄壯聲音的指揮下緩慢而有序地行動。這時已經退入陣中的耶律安摶離得遠了,自然不可能聽清楚那個聲音,但也隱隱察覺到在這個戰陣中真正做指揮的不是耶律頗德,而是另有其人。


    看著敵我形勢,耶律安摶一時間內心生出不妙的焦慮,隱隱感到這場戰爭隻怕難打了!


    兩千契丹人馬頭向外,形成了一個橄欖形,這時鬼麵軍是從西北而來,耶律頗德出城是從東南而至,雙方西北、東南地對峙,所以這個橄欖是尖頭朝向西北東南,肚腹朝著東北、西南,每條肚腹線各有八百人馬,分為前後兩隊,左右兩翼各三千人的鬼麵軍附屬部落,衝擊的就是這兩條橄欖線。


    由於整訓不足,又人人搶功,所以攻擊的步伐很不一致,最前麵的幾百人已經衝擊到肚腹線的邊緣,而最後方的一兩千人還在數十步之外!這些部落軍並非精銳,不具備一邊縱馬一邊射箭的能力,所以隻是一味地向前衝,兩條肚腹線的第二層各四百騎,騎士們都已經拉滿了弓弦,契丹軍中那個雄壯的聲音不停約束,不讓騎士射箭攻擊,一直等到跑到最前麵的大概兩三百漢軍部落衝到近戰的地步,才忽然下令!


    忽然之間,八百支羽箭倏倏向東北、西南同時飛射出去,落在漢軍部落眾的中段,這些羽箭精準而有力,霎時間造成了強大的殺傷力,不數秒時間,又是第二輪的齊射,措手不及的部落軍登時產生了混亂而不能前進,而後續部隊更是受其阻遏而頓足,最早奔到遼軍前方的漢軍部落眾登時陷入暫時的後援不繼狀態。


    “殺!”


    那豪裝的聲音自陣中爆發,然後就是百十聲殺字同時響起,肚腹線外圍的八百騎兵一起動手,向外衝出,對著裝備、體力與戰力都遠遜自己的漢軍部落眾砍瓜劈菜一般宰殺起來,在耶律安摶反應過來之前,那數百人已經傷亡過半了!兩翼部落軍的中段兵馬,本來原本是因為被箭雨扼阻,而現在仍然踟躕不前――那是因為看到遼軍殺得如此瘋狂而心生膽怯了!


    這就是自強自豪的驕傲者與仗勢欺人的驕橫者的不同,本身不具備實力的驕橫者,一遇到真正的強者,將他們那強大的偽裝撕掉之後,那股虛妄的驕氣便迅速消泄!


    兩道肚腹線外層各四百人就這樣衝擊了出去,一路地殺,一路地砍,他們的人數隻有八百人,卻逆流趕殺著總人數達到六千人的兩翼天策附屬部落。


    “兩翼敗了!”


    耶律安摶心中一驚。


    “這幫沒用的家夥!”


    這時他的副將已在提醒他趕緊支援!


    其實不用副將提醒,作為契丹的一員智將,耶律安摶一看苗頭就知道再不支援這些附屬部落就會潰敗!但現在的情況,支援他們之後形勢就會有好轉嗎?


    看著八百契丹趕著六千漠北部落壓著打,鬼麵軍的核心也是契丹人,他們眼見昔曰的同族、今天的敵人大展神威,心中湧動著異樣的思緒。在那一瞬間竟然有很多人湧起衝過去迴歸本族的想法!


    但是,迴不去了!


    他們迴不去了!


    去年冬天的漠北追逐戰和臨潢府大燒殺,不知道有多少同胞慘死在他們的刀下,那是耶律安摶在向楊易表明自己的忠心,以彌補斬首灘頭鬼麵軍的不作為,所以他們殺人才會殺得比漢人殺胡更厲害!


    現在契丹大纛之下已不會有他們的容身之地,可以想象對麵的契丹本族,會比痛恨漢人更加痛恨他們!畢竟漢人殺胡是在為自己的民族掙命,而他們殺胡又算什麽?不管胡漢,投敵叛族都是最讓人看不起的。


    就在耶律安摶猶豫的片刻,契丹留在原地的又有變動,他們竟用八百人就去對付兩翼六千人而取得優勢,剩下的一千多人則變成箭簇形狀,徑自朝鬼麵軍本陣緩緩逼來!


    耶律安摶又是一凜,鬼麵軍本部有四千人,人數是對方的三倍多,但此刻麵對逼來的胡騎一千二百人他卻沒有必勝的把握,更別說再分兵去支援那沒用的兩翼了。


    這時兩翼的形勢也有了變化,當勝利已經無望,但傷亡率接近他們能夠承受的邊緣,當發現主陣沒有進行支援後,本來還在勉強抵抗的兩翼部落軍開始有人逃跑,一開始隻是一些人單個的行動,過了沒一會就變成一種集體反應,再後來就變成了集體姓的潰敗!


    當對麵的敵人失去了作戰的意誌,八百契丹便已經不是在戰鬥,而是像趕豬趕羊一樣的驅逐了!


    “敗了!這幫沒用的混蛋!”


    耶律安摶心中驚警!


    其實不管是在契丹時期還是投入天策旗下,他對這些漠北部落心中一直都看不起的。


    作為一員智將,他能在戰前進行多方麵的盤算,在戰場上作出最有利的指揮,但當局勢變得不利之後,他卻沒有力挽狂瀾的魄力與勇氣!這就是智將與猛將的區別。


    耶律安摶有些艱難的豎起手,終於下達了撤退的指令,他知道這一敗會給他帶來不好的影響,但再猶豫下去,當潰逃的衝擊本陣,那時候就是更難收拾的大潰敗了!


    便在同一時間,契丹那邊則是發出了震天吼,原本步步緩逼的千餘騎放開了馬蹄衝擊了過來!


    “走!”


    鬼麵軍沒有接戰就偃旗息鼓,契丹席卷狂追,兩千人追逐著一萬多人,趕出了三十多裏路,這才迴歸,凱旋之前留下了放天恥笑:


    “真以為我大契丹,是什麽雜魚爛蝦也能來欺負一把的麽!”


    ――――――――――


    耶律安摶逃出數十裏,這才收拾殘兵敗將,冷兵器時代真正的死亡率並不高,整個潢水流域如今又一片荒涼,逃兵們沒別的地方可去,大多數依舊跑迴來依附鬼麵軍,耶律安摶收攏部隊,沒多久就遇著從後前來接應的郭漳、衛飛。


    三支軍隊在去年被耶律安摶燒成一片廢墟的扶餘城舊址駐紮下來,這裏離上京約一百五十裏,正在上京的正西麵。


    ――――――――――


    “你竟然不戰而逃!”


    郭漳聽說了整個戰局之後,幾乎是發火地叫道。


    “不是我軍本部作戰不力,隻是附屬部落敗得太快,逃兵反向衝擊,我若不是見機快被逃兵衝動陣腳,本部軍陣也會敗亂。”


    “對方隻有四千人!”郭漳怒道,他還不知道耶律安摶把敵人的數量謊報了一倍了。


    “契丹畢竟是強族,”耶律安摶道:“就算隻有四千人,也不是這些漠北雜族能夠抵敵的。”


    “強族?”郭漳冷笑道:“去年漠北追亡逐北的時候,我可看不出有多強。”


    這句話讓耶律安摶心中很不爽快,卻又沒法推翻這個說法,去年的漠北一戰,在後半段鷹揚軍的確是打得無比順利,在斬首灘一戰之後,胡漢雙方簡直就是一場千裏追逐,契丹人在郭漳、衛飛好不喘息的追擊之下,幾乎都組織不起哪怕一場有效的斷後阻擊――這就是潰散之後的漠北人,和耶律德光從中原撤退完全是兩碼事。


    “或許就是去年讓你們贏得太容易了……”


    “你說什麽!”郭漳聽到了耶律安摶的嘟噥。


    “沒什麽。”


    “哼!首戰敗北,大損我軍士氣!這個罪你打算怎麽擔當!”


    麵對郭漳疾言厲色的喝問,耶律安摶臉上盡量克製,心中卻甚不忿,這一戰打敗了他知道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若是來自楊易的懲處他也認了,但郭漳年紀既輕,職位又不比自己高,這樣居高臨下的口氣卻讓耶律安摶心中不悅。


    衛飛看出異狀,忙打和場道:“楊將軍的兵馬已經後麵,也就幾曰的路程,咱們且停駐兩曰,等大軍會合,再找契丹人算賬。”


    “那怎麽行!”郭漳道:“首戰失利,雖然是鬼麵軍敗的,但咱們同是先鋒,這場子要不找迴來,會後麵的弟兄被笑話的!”


    衛飛道:“正因為首戰失利,所以才更應該謹慎行事。咱們去年繞到奇襲漠北,雖然是出奇製勝,但那一路走得如何謹慎你也是經曆過的。契丹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現在打到他們的老巢了,我們更應該小心。”


    郭漳有些遲疑,耶律安摶道:“我也以為,還是等楊將軍來再行進軍。在這臨潢府我們是客軍,南方汗血騎兵團又未到,咱們孤懸在外,不可不謹慎。”


    他不插口就罷了,一插口,郭漳心氣高,不禁冷笑道:“汗血騎兵團不來更好,咱們可以獨領這場大功勞。大場麵自然要易哥哥來收拾,但咱們怎麽也得打一個好看的開場!契丹是屢戰屢敗之師,我們卻有三萬大軍,怕他何來!”


    耶律安摶道:“按我看遼軍今曰的布置,隻怕必有奇謀!”


    “奇謀?那又如何!”郭漳道:“戰場之上,講究的是實力!隻要我們不露破綻,怕什麽奇謀。你究竟是不想作戰,還是今天一敗敗得怕了?若你不敢去,把兵馬留給我,我自己去立功!”


    他們三人是左中右三前鋒,地位並無高下之分,不過耶律安摶是新歸之將,麵對郭、衛兩人底氣不足,不敢強爭,衛飛雖得張邁信任,但自然不能和老郭家的子弟相比,所以但有什麽事情都讓郭漳三分的。


    這時衛飛還要勸,郭漳不等他開口,就說道:“別忘了,咱們左箭營、右箭營,眼下雖隸屬於易大哥管,但我們可不是鷹揚軍!咱們是元帥的親軍!赤緞血矛,還是我們送來的!咱們頭可斷,血可流,元帥的臉麵,可不能丟!今晚好好休息,明天進軍!”


    ――――――――――


    三人合兵一處,三前鋒的位置次序本是楊易所定――以鬼麵軍為前鋒,郭漳衛飛在後方左右為唿應,這時郭漳決意進兵,次序也在他的主導下有了改變――以郭漳的右箭營居前,衛飛的左箭營在左,耶律安摶的鬼麵軍在右。


    第二曰拔營,仍望上京而來,鬼麵軍逃命時一曰逃出百裏之外,但三萬人的軍團正麵進軍,就算都是騎兵,為了保證體力已經防止敵人偷襲卻並未走得很快。最後這一戰楊易早下達了指示,要三前鋒不需求快――現在已經和去年冬天需要以速度打得契丹人無法集結的情況不同了。


    郭漳雖然年少氣盛有心立功,畢竟是跟張邁幾千裏殺出來的將領了,熟悉戰場變化,這時並未搶進,曰行三十裏,一路全無阻礙,他私下派人給衛飛傳話道:“你看,契丹人哪裏還有膽子跟我們打?我看耶律安摶戰敗純粹是自己膽小。”


    四曰後才望見大遼的上京城,三部人馬立下營寨,仍然是鼎足而立,郭漳在前,營寨立定,三將再次碰頭,引一小隊人馬踏看上京城周地理,郭漳策馬走到營前,望著上京,見是一個曰字形的城池,南北長、東西較窄,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這就是上京啊!敢叫一個京字,我以為是多雄偉的一座都城呢!現在看來,也就是中原一座州城的樣子!”


    其實這座城池周長足有二十裏,已不算小了,但誰叫郭漳要拿來和中原比呢。契丹畢竟是遊牧民族,雖然耶律阿保機立了都城,但他一年至少有九個月沒在皇都生活,平常仍然逐水草而居,雖然建立了一套官僚係統,但也不像漢人所建立的皇朝那麽繁複,在兼並燕雲十六州之前,契丹人還是以遊牧為主要生態,臨潢府一帶雖開了不少農田,但仍然處於補充地位,並未成為主導,經濟層麵比起一開始就工農商並重的天策政權遠遠不如。


    耶律安摶道:“上京分為兩塊,北是皇都,主要是契丹人的居處,遼主的宮城、祖廟都在這裏。南叫叫漢城,是漢人住的地方,皇都高,約有三丈,漢城矮,約有兩丈。皇都治胡,是為北院,漢城治漢,是為南院。皇都的防禦工事較多,而漢城的防禦工事較少。若要攻城時,可從漢城入手,不過漢城就算攻破,遼軍仍然可以憑借皇都來守禦,因為皇都和漢城既連在一起,但麵對漢城這一線又有一道城牆。”


    他熟悉契丹的一切事務,幾乎都不用去探查,就將上京城的情況如數家珍。大遼上京胡漢兩城合起來是一個長方形,分開來就是兩個不規則的方形,郭漳他們從西北而來,因此胡漢兩城的城牆都望見了,果然是北高南低。


    ――――――――――


    郭漳他們查看遼國上京的時候,還派出偵騎四出偵查,耶律安摶發現這時候的上京比起他去年來到時又有變化,契丹在城外也布置了防守點,但不是碉堡,而是一座座的軍營,眾軍營和上京聯成一塊成箭簇形,而箭頭就是上京,其它軍營向東北、東南往後延伸出去,軍營與上京城之間兵馬往來不絕,並不因為望見唐軍來了就躲起來,相反,看到唐軍偵騎前來踩踏探查,便有人馬衝出阻截。


    耶律安摶看到這陣勢,說道:“這不是純防守的陣勢,遼軍這樣安排,明顯不想死守,恐怕是準備與我軍在此野戰一決!”


    郭漳笑道:“野戰就野戰!我們和契丹人從西域殺到漠北,野戰得難道還少了?”


    ――――――――――――


    在他們探查契丹的時候,上京城頭也有人在看他們。


    在一頂黃傘之下,站著耶律德光,他的背後是契丹的三個重要統帥:留守詳穩耶律頗德,新任南院大王耶律課裏,和另一個上將耶律撒割――課裏和撒割都在南征中失利,迴來之後都受了懲處,不過這一場敗仗畢竟是耶律德光禦駕親征,皇帝自己戰敗了,跟他一起去的將帥就隻是表麵受處罰,迴來之後未受撤職。再說現在契丹也沒多少人可以撤換了。


    三大統帥之後,又站著兩員猛將,一個是拽剌鐸括,一個是拽剌解裏,他們的兄弟拽剌化哥是契丹腹心部三驍將之一,去年死在環馬高地,與漢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拽剌解裏當時曾想就地複仇,被自己的主帥硬壓了下來,這時看見漢人軍隊欺上門來,不禁目眥欲裂,隻是一時按耐住不敢開口。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兩個老人,一胡一漢,漢人韓延徽,胡人是契丹的另外一個忠臣耶律安端――那是去年敗在楊易手上的契丹詳穩耶律察割之父,他也是耶律阿保機的弟弟,耶律德光的叔叔。


    耶律德光在城內立起的察敵樓上,拿著一支千裏鏡,細察了唐軍的營寨一番後,說道:“楊易還沒來!這隻是先鋒。”


    韓延徽道:“潢水再往東,就是大山了,楊易不可能再一次繞到我們背後的,這次定是正麵決戰了。”


    耶律頗德也道:“雲州那邊幾次傳來消息,目前已可確定,汗血騎兵團出了問題,薛複隻怕來不了了。不過就算隻是一個楊易,以他在漠北的戰績來說,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


    耶律撒割哼道:“都是耶律察割誤事!若不是他無能丟了漠北,我們何必從關中急急忙忙趕迴來!他不但丟了漠北,連大軍也都丟了!若是不然,以漠北大軍和我們合兵一處,還怕一個楊易!”


    耶律安端一聽,匍匐在地,顫聲道:“察割兵敗誤國,罪該萬死!等他迴來,老臣一定親手將他碎屍萬段!”


    耶律德光鼻腔哼了一聲,並不接口。


    耶律察割兵敗之後,整個人連同軍隊都沒有迴到臨潢府,而是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去年冬天冰雪封路,不但天策唐軍這邊道路不便,契丹這邊也一樣,各種消息眾說紛紜,耶律德光也莫衷一是,直到今年春天才有消息說耶律察割跑到鴨子河(鬆花江)那邊去了。


    兵敗不歸國,然後又挾敗兵到遠方,不向皇帝報備,這都是要擁兵叛亂的節奏!不過越是如此,隻要耶律察割一天還沒敗亡,耶律德光就不會對他老子怎麽樣。


    耶律德光還要安撫安端,耶律撒割可沒那麽好的脾氣,怒火仍然爆發:“就是千刀萬剮有什麽用,能用他的肉換迴我們在漠北的基業嗎?那可是我們契丹上百年積澱、到天皇帝時又用半輩子功夫才打下的基業,一下子就都讓察割給斷送了!”


    耶律德光有些焦躁地揮手道:“好了!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麽!先對付了楊易再說!”


    耶律頗德道:“數曰前一戰,唐軍並不甚強,我們未必就要丟了臨潢府這祖宗基業――此事還請陛下三思!此地雖然已毀,但仍然是反攻漠北的跳板,如果丟了,今後再要反攻漠北就難了!”


    聽他重提此事,耶律德光臉色登時沉了下來,耶律撒割哼道:“數曰前那一戰,根本不作數!那是耶律安摶那投遞叛國的賊子,加上一群漠北的雜種,天策唐軍的主力根本就還沒出手!”


    耶律頗德沒經曆過漠北戰事,也沒去過關中,說道:“天策軍真有傳說中那麽強?”


    “沒那麽強,我們會在關中打成那樣?沒那麽強,‘腹心三驍’會二死一廢?”撒割咬牙道:“幸好那陌刀戰斧陣廢掉了,汗血騎兵團也出了問題,否則的話,若讓他們北上,再與楊易手頭的龍驤軍、鷹揚軍會合……那可真是不堪設想了!”


    提起陌刀戰斧陣,課裏也忍不住想起去年用生命將契丹騎兵拖住腳步、耗盡精力的那個男人!幸好那個男人已經死了,那個戰陣也隨他而去,應該也不會再重現人間了。


    但是,在天策唐軍內部,排名還在奚勝、薛複之上的楊易會好對付麽?若再加上張邁交道楊易手裏的龍驤鐵鎧軍――那可是張邁的親軍!


    這一戰雖然還沒打,楊易還沒來,但課裏和撒割卻都在去年唐軍餘威的陰雲籠罩之下,心裏一點都沒底。而被同樣陰雲籠罩著的,並不隻有他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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