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白天大家忙忙碌碌到處準備,桌子椅子戲台子,燈籠燭火煙花爆竹……


    不管走到哪,都能看到了為了晚上的除夕飯在做準備工作的人們。他們手上的活兒做個不停,滿足、驕傲、期待……一切能想到的正麵情緒從每個人的笑容裏透出光來。


    除去迴家過年的人,再加上黃、尤等帶來的人,李園頭一年正式過年,就有一百多人一起,所需的地方還挺大,隻打掃清理地方就花了半個多時辰。


    擺筵席的桌子用平時上課的桌子和個人房裏的桌子接了又接,尚且還不夠,又從隔壁借的些小方桌,七拚八湊地在正堂裏擺成扇形。


    李咎從倉庫裏倒了些花裏胡哨的化纖絲絨料子,頂著眾人“老爺這也太敗家”的眼神,把這些在李咎眼中除了裝飾外其他作用全無的絨布鋪上去當了桌布,一度唬得十八郎等人不敢往上放菜。


    桌子擺好,燈籠也都掛上了。最靠前的兩張桌子還擺了燭台和羊角風燈,又用梅花水仙鬆枝做的裝飾,椅子上放的幾個坐墊又軟又有彈性。


    李咎一看就知道必是王得春的主意。如果隻是他自己在家,他用不著這些。不過今天多了幾位客人,那便要拿出待客之道來,別的東西一時拿不出,隻有這些,也是一份誠意。


    李園不怎麽講究,客人大約也知道些,看見桌上的鮮花,已經明了這就是李園的最高規格接待了,倒沒什麽不滿的。


    桌布鋪上,椅子一擺,大約就知道多少人圍成一團了,便可按照人頭擺上些李咎送來“與大家一起樂嗬”的茶點:既有此時常見的果脯、南瓜子等,也有李咎從未來拿來的瓜果、瓜子、豆幹零嘴等。李咎等人的三張“上座”上還額外擺著一壺黃酒,一壺熱茶,其中黃致的是乳茶,李咎和尤複的都是尋常龍井。


    晚上準備給大家表演些“節目”一同快樂的人提前吃好了飯,被李咎指點著化妝、換衣服。李咎表示演出後個人的“戲服”都歸各人所有,讓那些有心報名又因為各種原因退縮的人後悔的腸子都綠了。


    在李咎看來這些戲服不值一提,都是窗簾似的花裏胡哨的布,又硬又糙,不適合穿著,可是在眾人眼裏這些都是見都沒見過的好衣服。別的不說,那些被李咎嫌棄的硬紗,他們連想都不敢想:世上哪有這樣的料子,又輕又薄,幾乎透明,可是卻經得起繡花,還那麽硬挺!


    平凡普通的人,撲了粉塗了胭脂,畫上誇張的接近臉譜的眉眼,再將頭發挽上去,戴上他們自己動手做的各種各樣的冠子,還真像那麽迴事。


    等到急性子的人家陸陸續續地燃起庭燎、點起爆竹,李園這邊的人也陸陸續續地來到了正堂裏歡聚一堂。


    大家不約而同地換洗一新,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將頭發梳得光光的,戴上才買的簪子、發冠、耳環等,不論男女老少,各個花團錦簇,在朦朧的夕陽和燈籠的光下顯出富足的模樣來。


    富足、自信這樣的狀態是偽裝不出來的,至少在尤複和黃致眼裏,李園人的麵貌已經和外麵的人——甚至是外麵的小富之家有了明顯的區別。李咎對此也頗為滿意,今年大家都滿意了,明年才舍得下死力氣繼續拚。


    十八郎帶著廚房裏的幫工一起,將除夕飯的菜色擺上三張“上座”,都是按各人的口味做的,加入了一些廚房自己認為的“好東西”,比如李咎這裏擺的便是:新打的粳稻和著糙米、紅薯、南瓜一起煮的什錦飯,瓦罐燉了一天的火腿小母雞湯,一海碗蛤蜊釀蝦,一壇糟螃蟹,一盤洗得幹幹淨淨去皮去籽的瓜果雜拚,各色花式的酥餅點心、五香醬鹵的牛羊豬雞,還有幾隻烤得噴香的乳鴿鵪鶉等,而顫巍巍的紅燒肉方完美詮釋什麽叫做“吃不起肉的時代的人們對天堂的幻想就是三指寬的肥膘”。


    其他人則自行去廚房領取自己的那份飯菜——所有人都比平日裏多一塊肉方或者一根肋骨、一碗魚湯或者雞湯、一份醬鴨,他們領好飯菜,端到自己的位置上,再擺上自己帶來的水杯,便可一邊閑聊一邊等著晚上的節目開始。


    黃致和尤複桌上的東西差不多,比著李咎的少了些口味兒重的山珍,多了些鮮掉眉毛的海味。黃致席上又比尤複、李咎的更豐盛些,是多著他妻子兒女的那份。


    一般的宴會場合,很少有男女混座的,但是黃致的夫人徐氏卻不以為然:“又不是外麵那些地方,是在咱們自己的兄弟家。兄弟既然沒有妻室,我這個長嫂說出去也是半個能管事的,有什麽可避諱的?且讓我鬆快兩天。”


    黃致頗以為然,李咎自己就最討厭這些古板的大防規矩,於是便將徐夫人和黃致的坐席設在一處。


    算來這應該是從古至今的第一場“春晚”,也是徐氏第一次在外人跟前與丈夫同席而坐,故而從尤複、黃致夫妻開始,到才進李園沒多少日子的短工,再到聞風而動趴在牆頭看熱鬧的外人,各個都十分期待。


    躁動的氣氛甚至帶著不那麽上心的李咎也有了些意動。


    之前那個說三國的獨臂說書先生現在還在李園,李咎對他很滿意,將來還指著他說西遊、水滸等,今天索性將他送到台上客串主持人。橫豎主持人和說書先生的工作也差不多,帶動氣氛、吊胃口、隨機應變、觀眾互動……他都理會得來。到了點兒,說書先生伶伶俐俐地就走到了被墊高的“舞台”上,與眾人拜年道惱兒,三言兩語,就將眾人的情緒挑到了高漲,再趁勢退出今晚的第一個節目,便是“小秀姑娘”的笛子了。


    平心而論,小秀隻是農家女,她吹奏的曲子是放牛的時候自己琢磨的,充滿了本地的特色,很有點兒“下裏巴人”那個意思。


    等會兒演上那兩出戲的時候,小秀還會給他們配樂。


    李咎摸著下巴,琢磨自己找人去瓦肆裏演小規模雜戲的可行性。沒有什麽比文藝作品更有魅力了,外麵連載故事畢竟對讀者提出了識字的要求。可是戲劇不一樣,最簡單直白的戲劇,對觀眾是沒有要求的。


    越有生命力的文藝作品,對觀眾的要求就越低。


    所以柳永才能在他們那個時代做到“飲水處皆歌柳詞”。


    扯遠了,總之去年李咎已經動過這個主意,隻是去年攤子鋪得太大,三國的連載進度又放得太慢,這才一直拖著沒有去管。


    這次春晚,李咎隻提了建議,並沒有深入地插手。如果他們做得有模有樣的,倒是可以考慮今年就將瓦肆的這些事給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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