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信是隴西人,出生在一個四麵環山的山村裏。


    他七歲的那年,山裏的山賊衝進村子裏,燒殺搶擄。當幾個兇悍的山賊衝進他家裏時,他母親把他幼小的身子塞進了熄火的灶洞裏,然後用自己的身子死死堵住灶洞。


    俞信躲在裏麵,緊緊捂著耳朵,依然聽得到那一片片砍殺聲和慘叫聲,也清晰聽到了自己父母的被殺害時的聲音,他在裏麵嚇傻了,不會動也不會喊。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感到周圍沒有一點聲音,他還不明白是怎麽迴事,在山村裏,即便在夜裏,犬吠之聲也是連綿不絕,他已經忘了有山賊衝進來、以及母親把他藏起來的事了。他用力頂開母親堵住灶洞、已經變得僵硬的身軀,從裏麵鑽出來。當看到渾身是血早已死去的父母時,他再一次嚇傻了,還是不能明白這是怎麽迴事。他坐在父母屍體前,呆呆的,一直到了早晨,他才大哭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村子裏惟一活下來的人,即便後來知道了,他也沒感到任何慶幸,反而覺得還不如隨父母一起死去。


    是饑餓驅使他離開了父母的屍體,他茫然地跨過一具具屍體,每一具屍體都是他熟識的人,他不明白是什麽把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這樣。


    他一路看到什麽就吃什麽,野菜、野果支撐他走出了大山,淪落為市鎮上的乞兒。過了兩年,他乞討到了長安,已經聽到了許多第一堂的故事,他便在一個早晨走進了第一堂。


    看到這麽小的申訴者,第一堂的人以為他不過是找借口騙幾頓吃喝。但第一人並沒有這樣想,那時第一人剛剛建立第一堂不過一年多,對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充滿激情,他親自接待了這個髒兮兮、兩腿長滿疥瘡的乞兒。並馬上叫人給俞信洗澡、換衣服、塗上專治疥瘡的藥膏,然後便是一桌豐盛的飯菜。


    申訴的事倒是費盡周折,剛剛九歲的俞信幾乎很難把那天的事說清楚,第一人顯示出了超人的耐心,他讓人每天陪孩子玩,一點一滴的把事情問出來,又把這些事連在一塊,最後才確定這是一起山賊襲擊山村的事件,這種事在有山賊的地方就會發生,然而如此殘酷還是少見。


    第一人立即派人查明了此事,然後親自率人掃平了山寨,如同他們所做的一樣。


    俞信雖然報了父母之仇,卻除了街道,沒有其他的地方可去。所以當第一人問他是否願意留下來,長大後為第一堂效力時,他感激得跪在第一人腳下,久久沒有起來。


    留下申訴者為自己效力,這是違反第一堂的規定的。因為第一堂非常嚴格的規定,不許從申訴者那裏得到一絲一毫的報答。但第一人認為,俞信還是個孩子,可以不受這條規定的限製,何況自己首先要把他扶養成人,即便他長大後為第一堂效力,也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職業。如果自己任由他迴到街道,反而是對無法自立的孩子的最大的不公平。


    對此事別人當然都是滿口讚譽,即便第一人的敵人也隻能酸溜溜的說第一人是在虛情假意的招攬名聲。


    第一人卻從俞信的事件上得到了啟示,他一直忙於江湖中大的事件,卻突然醒悟了江湖上有許多這樣的孤兒,他們除了作乞丐沒有別的生存方法,他此時才覺得這同樣也是他必須解決的不公平的事,盡管大多數是天意而不是人為造成的。於是他不顧第一堂經費短缺的狀況,毅然在各地設立育嬰堂,收養所有無家可歸的兒童。


    他手下許多人都婉轉的表示反對,不是這些人沒有善心,而是此舉耗資太大,絕非隻出不入的第一堂所能承擔。


    第一人對所有人的反對都一笑置之,當然他也不是不知道這樣作要花多少錢。也就是在此時,他開始了經商,一年後的事實證明了即使在經商上,第一人也不愧是第一人,第一堂也就成了全國最大的商號。盡管他的許多做法難稱公正,但他認為,從那些富的流油的商人手裏搶過些錢來,養那些無家可歸、隨時可能餓死、凍死街頭的孩子,乃是天經地義的事。


    但是外人並不知道、甚至第一堂內部也很少有人知道的是,第一人並不隻是收養這些孩子,還派了許多秀才去教這些孩子識字讀書、每個育嬰堂都有武林高手教那些男孩子和自願習武、身體又健壯的女孩子武功,還有一些上年紀的婦女教那些柔弱的女孩子女紅和烹飪。第一人對幾個知情的人說,這是為了將來這些孩子成人後,能夠很好的自立。其實他心裏已有了一個很宏偉的規劃。


    七八年後,他收養的棄兒中的第一批已經是成人了,習武初成的都被聚集到一個秘密的地方,第一人親自逐個問這些人是否願意宣誓終生效忠第一堂?是否願意隨時為第一堂獻出生命。得到的迴答是一致的。


    第一堂把這些人分遣到各地,組成十個組,以天幹為號,俞信由於在第府中長大,被任命為最重要的甲字組組長。


    隨後對這些人的訓練更加嚴格,甚至可稱為殘酷。第一人知道第一堂能夠屹立江湖不倒,靠的還是自己的武功和一生打造的名聲以及從無數的失敗和挫折中得到的經驗,他不敢期望自己的繼承人也會和自己一樣,所以一定要為後人留下一個真正的堅不可摧的第一堂。而他親手培訓的這些人就會是下一代第一堂的精英。


    不斷有棄嬰被收養到育嬰堂,也不斷有孩子從育嬰堂中長大成人,又融入各個組中。第一人不想讓一個組過於膨脹,於是他又建立了地支十二組。而在這上又顯示出他的深謀遠慮,天幹十組是江湖中人都知道的,而地支十二組則隻有他一人知道,連交給第武的名單上都沒有。而地支十二組的構成和天幹十組大有不同,天幹十組都是一個個武士,而地支十二組則是一對對夫妻,他們都是受到和天幹十組一樣的嚴格訓練後被派到各個鄉鎮中,在那裏,他們隻是從遠處遷移過來的夫妻,並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武林中人,而他們遷移也都有完善的官府手續,沒有人能查出他們來自第一堂的育嬰堂,他們自己更是對自己的身世守口如瓶。


    而地支十二組之所以沒有納入第武的名單中,是因為第一人把這支力量要交給第文,而這些人宣誓效忠的對象既不是第一人也不是第武,而是第文。


    俞信接到第一人用飛鴿傳來的命令後,馬上就率自己一組的人隱藏起來。第二天他便知道了第一堂在各地的分堂都遭到了不明身份更不明來曆的人的襲擊,而且是致命的。


    他接到的命令是簡短而又嚴格的,隱藏自己不被任何人發現,等待下一步的命令,如果一個月內沒有接到任何命令,他就要到一個隱蔽的地方等待。


    得知總堂被毀後,俞信真的感到天塌下來了。就像他幼年時看到父母慘死的情景一樣。多少年來,他已把第一堂當作自己的家,把第一人當成自己的父母,第一堂和第一人就是他的全部依賴。


    不僅他是這樣,他組裏的其他成員也都像他一樣,他們多少年來都是以自己是第一堂的人而驕傲,他們也深知,沒有第一堂就沒有自己的今天,而且他們也都宣過誓要誓死效忠第一堂,隨時準備為第一堂獻出生命,現在這個時候到了。


    消息陸續傳來,第一人和第武遇害的消息已經確實了,然而二少還活著,成了他們的希望。但是二少卻失蹤了,俞信隻好繼續等待。除了等待他也沒別的辦法。他也無法知道究竟是誰策劃了這次對第一堂的行動、又是那些人參與了。


    一個月裏,俞信既沒有第文的消息,也沒有接到任何命令,更沒有那些襲擊者的任何情報,他隻好按照第一人生前的命令,到一個預定的地方等待。到達那裏以後,他才發現,不僅是他一個人,另外還有九人。


    十個人,從天涯各處聚集到東海之濱的一處山洞裏。他們彼此並不相識,但也知道一定是同屬第一人麾下的,否則絕不可能到這個隱秘之處來。


    十人之間絕不攀談,雖然同處一個山洞內,卻依然如陌生人一樣,抱定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宗旨。因為他們之間是嚴禁彼此交往的,雖然製訂這一戒律的第一人已經死了,可他們依然恪守無誤,他們到這裏來隻是要等侯他們的少主――二少。


    每人都吃著自己帶來的幹糧,喝著從附近一處泉眼提迴的清水,像枯禪僧一樣在洞裏等待著。他們已經苦苦等了三個月,沒人露出焦灼不耐之色,因為他們必須在這裏等下去,或者等到二少出現,或者等到有人來通知他們二少已死的確切消息。


    快到四個月的一天,他們總算聽到了洞外傳來一個人的腳步聲,一霎間每個人的腦中既充溢著狂歡又隱隱感到巨大的恐懼。來人如果是二少,他們便可以在江湖上大展拳腳,也對得起自己十幾年的苦練。如果是送消息的人,他們便隻能迴家種田去了。每個人接到的命令的最後則是他們根本想不到、也想象不到的話:如果第家人全部遇難,他們就要終生隱姓埋名,退出江湖。


    當一條人影閃進洞內時,十對眼睛都變得僵滯了,過了好一會才有人大喊道:“二少,是二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萬雄師斬閻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庸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庸新並收藏十萬雄師斬閻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