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聽說了,今天穀裏來了一位貴客——當今武林第一大派縹緲峰的少掌教端木軒。此時前穀之所以如此喧鬧便是洛清羽正在設宴招待他。


    端木軒身份不同於尋常賓客,而且今日他更是攜重禮造訪,洛清羽自然不敢怠慢。


    對於端木軒的來意,洛清羽自是心知肚明,因而,他雖然明麵上表現得很客氣,但心裏卻實在是有些厭煩,甚至是憤怒。


    其實,對於端木軒為何而來,不光洛清羽非常清楚,洛清雪同樣也很明白。


    “風,你知道嗎,端木軒今日又來落雪穀了”,洛清雪小聲嘀咕了一句。低沉的話語被風吹著飄出去很遠。是不是,她在對誰訴說著什麽?


    她本是在陳述一件事實,不過聽上去卻更像是一個疑問。


    也不知她是在問誰!


    洛清雪癡癡的望著窗外幽暗的夜色,自言自語道:“雖然大哥沒有告訴我,但我知道,他是來向我提親的”。


    這是不是她的第二個疑問?


    不過,雖然她問出了自己的疑問,但卻沒有人迴答她。這裏本來就隻有她一個人,自然不會有誰迴答她。


    此時,除了屋外嗚咽的風暴聲外,這裏再沒有任何一絲其它聲音。


    端木軒自然是為了向洛清雪提親而來。


    一想到這裏,洛清雪的心又開始隱隱做痛。


    這一刻,她忽然好恨自己,她恨自己那一日為何不跟著他一起離開落雪穀。


    說好了,不管以後的路有多難,多苦,但都會是兩個人的。可為何……


    為何那天,卻就隻有他一個人離開?


    那一日,楊曉風離開的那一日。他離開的時候竟就隻有他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可是洛清雪知道,若是她那日跟著他一起走的話,他是絕不會丟下自己的。


    他從來都沒有丟下過自己,倒是她自己,是自己丟下了他。


    那天,自己與他大婚那天,在落雪穀的喜堂上,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在父親與丈夫之間,她選擇了前者。


    其實,她那日真的很想跟上去,跟著他一道離開,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可是,在當日那種情況下,她又如何能跟上去,她又該以哪種身份跟上去。


    是他的妻子?


    又或是別的什麽身份?


    在那一日,在他的立場上,她似乎就隻有一個身份。


    她是他殺妹仇人的女兒。


    那時的她,又怎麽還能再去跟著他!


    為什麽命運要如此捉弄於人。


    若不是彼此愛戀得太深,是不是就不會如此痛苦?


    洛清雪曾無數次傻傻的幻想,若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那該有多好。


    無奈人總是無法選擇命運。而這,可能就是她和他的宿命吧!


    洛清雪正在出神之際,門外響起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吱呀”一聲,來人已推門走了進來,卻是蘭如是。


    “小雪,妳在幹什麽呀……”,房中的溫度讓蘭如是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她先是一愣,隨即大聲責怪道:“這麽冷的天,妳把窗戶打開做什麽”?


    “沒什麽”,洛清雪轉過身來,對著蘭如是無聲的笑了笑。


    蘭如是疾步上前快速關好了窗戶,又把窗口的暖簾也一並拉了下來。頓時,屋裏的冷意瞬間減輕了些,但僅僅也就隻是一些而已。


    “這麽冷的天,妳站在這裏幹什麽,而且窗戶也不關……”,蘭如是又生氣,又心疼,趕緊將手中的貂皮裘袍給洛清雪裹在身上,再次責怪道:“妳看妳,外麵都下這麽大的雪了,妳也不知道多加件衣服在身上,要是著涼了怎麽辦”?


    “著涼了就著涼了唄……”,洛清雪無所謂的笑了笑,冷淡道:“反正也沒有誰會關心”。


    “妳這說的什麽話”,蘭如是一把拉過洛清雪的手,正想再責怪幾句,隻是她剛一接觸到洛清雪手的一瞬間,已到嘴邊的話立刻便又生生憋了迴去,心裏也立刻柔軟了下來。


    洛清雪的手竟冷的像三九天的寒冰一樣,蘭如是甚至還能感覺到,洛清雪柔弱的身子正在不住的發抖著。


    說到底,小雪她不過就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子而已,她又如何不會感覺到冷呢。


    雖然她一直在故作高冷,可又有誰能真正理解,其實這一切,這一切不過就隻是她的偽裝而已。


    這麽多年了,她一直在努力偽裝著堅強,但她內心之中,她心中又何嚐不想有個可以依靠的人。或許,隻有在那個人麵前,她才真正算得上是一個女子,一個同樣渴望著守護與愛戀的女子。


    也隻有在那個人身邊,她才能無所顧忌的展現出她最柔弱,最溫情的一麵。或許,那才是她最真實,最純粹的自我。


    可如今,那個人卻早已離她遠去。從此後,他那溫暖的懷抱仿佛已成了她此生最大的奢求。


    是不是,隻有在午夜夢迴的時候,她才能再次感覺到那曾經熟悉的溫度。


    可縱使在夢中,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依舊還是那般遙不可及。


    握著洛清雪的手,蘭如是心裏不由一陣莫名的難過,本要責怪她幾句的,可她又於心何忍。縱是一個字,此時她又如何能說得出口。


    她隻有緊緊攥著洛清雪的小手,用自己掌心的溫度帶給她幾絲微弱至極的暖意。


    “小雪,我知道妳心裏苦,可妳也不能這樣作踐自己的身體啊……”,蘭如是歎息一聲,心疼道:“妳可知道,這段時間我和妳大哥有多擔心妳。妳想過沒有,妳這樣子,讓我們真的很痛心”。


    洛清雪淒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大哥和嫂子你們都對我很好”。


    “小雪妳記住,不管發生什麽,妳都還有我和妳大哥,我們是妳在這世上最親的人。所以,為了我們,更為了妳自己,妳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蘭如是堅決道:“相信我,一切都會重新好起來的”。


    洛清雪默然道:“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可是……”。


    在一個人的生命中,親人的份量可以說絕沒有人可以替代。但是,就像生命中親人對我們的重要程度一樣,有些人的位置,又豈是親人可以替代?


    “既然妳知道,那妳就更應該好好愛惜自己的身子,隻有這樣,才能讓那些在意妳,關懷妳的人安心……”,蘭如是溫聲道:“妳要知道,縱然曉風他此時已經離開了落雪穀,可他又如何能忍心看到妳這樣子。所以,即使不是為了我們,就算是為了他,妳也不應該這樣折磨自己啊”。


    “為了他,嗬嗬……,為了他……”,洛清雪慘淡的笑了笑,道:“我此時還有什麽資格能為了他”。


    蘭如是立即安慰道:“妳怎麽能這麽想,雖然曉風他走了,可我相信他終有一天還會再迴來的。就好像十一年前那樣,妳說他會迴來,他不真的就迴來了嗎”。


    “就像十一年前那樣……”,洛清雪低著頭,眼中已有淚水在打轉,低聲呢喃道:“就像十一年前那樣……”。


    “十一年前,妳連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可妳還是選擇了苦等……”,蘭如是追問道:“現在呢,現在妳明知道他還活著,難道妳反而沒自信了嗎”?


    洛清雪頓時痛苦道:“這迴不一樣了”。


    “有什麽不一樣……”,蘭如是不給洛清雪任何反駁的機會,厲聲問道:“我問妳,妳覺得現在的妳和十一年前的妳相比,改變了嗎”?


    洛清雪再不說一句話,可是她臉上的痛色卻明顯又加重了幾分。。


    “我知道,妳沒有變,不管過去多少年,不管發生什麽事,妳都不會變。此生此世,妳對曉風的情意恐怕至死也絕不會改變半點”。


    洛清雪還是一言不發,但眼中的淚水仿佛已快要奪目而出


    蘭如是再次厲聲問道:“我再問妳,以妳對曉風的了解,妳覺得他會改變嗎”?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洛清雪痛苦的搖著頭,慘笑道:“嫂子妳別說了,求求妳,不要再說了,好嗎”?


    原本還在眼中打轉的淚水此時再也忍不住奪目而出。洛清雪發抖的身子猛然撲到蘭如是懷裏,流著淚,聲音嘶啞的哀求道:“求求妳,不要再問了,我真的不知道”。


    蘭如是默然,頓時感覺眼角一陣酸澀,仿佛竟也要流下淚來。隻好仰起頭,輕輕的拍著洛清雪的背。


    不知何時,外麵的風竟也靜止了。


    這場大雪,在下了整整一天之後,此時終於停歇了。


    冷冽的房間中,洛清雪早已哭成了淚人兒。


    此時,這個被傷了心的女子,終於再一次流下了傷心的淚水。


    她哽咽著,已有些泣不成聲。


    有誰知道,在那一陣陣悲戚的嗷哭聲中,又夾雜著多少相思與癡念?


    下著雪的夜,顯得靜謐極了,以至於在很遠的地方,仿佛竟也能清晰的聽見洛清雪那極度淒傷的啜泣聲。


    屋裏的二女可能不知道,此時,在聆風樓院外的大門口處,也正靜靜的站著三個男子——洛清羽、蘭嘯瑞,以及端木軒。


    雖然雪已經停了,可這會兒他們三個人身上竟還落著許多殘雪,想來是他們已經在這裏站了許久。


    他們三個人的目光都在望著洛清雪的房間,臉上神色各不相同。


    聽著房內傳來的那一陣若有若無的低泣聲,洛清羽的神色顯得很淡然,眉目之間,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表情變化,似乎對洛清雪這會兒的樣子他早已司空見慣了。


    其實想想也是,在這段時間裏,洛清雪又何止隻哭過這一次,洛清羽自然也就習以為常了。


    相比起洛清羽的淡然,蘭嘯瑞則是一臉惋惜。他心裏也癡戀著洛清雪,自然希望她能過得開心一點。可一想到洛清雪當前的處境,他隻好重重的歎息了一聲。


    同時,他也不免有些傷心。雖然他一向是個性格開朗的年輕人,但發生了這種事,誰還能開心得起來。


    此時,他們這三人中最痛苦的那一個怕就是端木軒了吧。他雙眼死死的盯著洛清雪的房間,臉上的嫉恨與怨毒根本就無法掩飾。


    在他的雙目中,甚至還隱藏著一股濃烈的,毀滅一切的殺意。


    這是對楊曉風的殺意。


    這一切都是因為楊曉風,所有的所有,全都是楊曉風造成的。他一定要讓楊曉風死,不管用什麽方法,總之他一定要殺了楊曉風。


    妒忌,端木軒在妒忌。這一刻,妒忌已經快要讓他發瘋了。


    洛清雪那低微的啜泣聲,仿佛就像是一根根尖刺,一下下全都深深的紮進了端木軒心裏。


    這一刻,他整個人完全處在一種深深的,可怕的痛苦之中。


    這一刻,端木軒的身心實在是倍受煎熬。


    雪後的酷寒裏,三個人就這樣靜靜的盯著洛清雪的房間看了好一陣後,到底還是洛清羽先把目光收了迴來。


    緩緩轉身,洛清羽隨意看了看端木軒,苦笑著道:“我知道端木兄你的來意,可小雪她當前的狀態……。你也看見了,所以這……”。


    後麵的話,洛清羽雖沒有明說,但端木軒又如何會不懂。


    “怎麽,莫非最近這段時間,清雪她一直都是這幅樣子”?


    端木軒故意想繞開話題。


    “哼,清雪……”,聽著端木軒口中這聲對洛清雪略微有些親昵的稱謂,蘭嘯瑞不由得多看了端木軒幾眼,冷哼一聲,心道:“還真把自己不當外人啊,這清雪也是你叫的,搞得好像跟人家很親密似的”。


    “是啊……”,洛清羽看著端木軒,淡淡道:“剛剛出事的那段時間,小雪甚至一度竟不吃不喝,最近還算是好些了”。


    “啊,這……”,端木軒大驚,立刻焦急的追問道:“那清雪現在好些了嗎,她的身體有沒有事”?


    洛清羽淡淡一笑,道:“有勞端木兄掛懷,小雪她沒事”。


    “哦,沒事就好……”,端木軒自顧自的道:“清雪她怎麽可以這樣啊,想這世上好男兒何止千千萬,不就是走了個楊曉風嗎,她便如此這般不吃不喝的,這至於嗎”?


    洛清羽的眼神頓時一冷,側過頭,用眼角的餘光冷冷的瞧著端木軒,不過卻也就隻是略微皺了皺眉,並沒說什麽話。


    蘭嘯瑞可就沒這麽客氣了。他很是厭惡的盯著端木軒,微眯著眼,冷笑一聲道:“端木兄你這話說的可真有意思。我不明白,聽你的這口氣,莫非你把自己當成清雪的什麽人了”?


    端木軒眼中立時閃過一絲殺意,u看書 .ukanhu他幾時被人如此冷嘲熱諷過。當下直接轉過頭同樣冷冷的對視著蘭嘯瑞,雙手儼然已握成了拳頭,隻是當著洛清羽的麵,實在不好當場翻臉。


    蘭嘯瑞卻絲毫不懼,麵對著端木軒的敵意,也不退宿,反而還踏前一步,同樣挑釁地看著端木軒。一時間,場上的氣氛陡然緊張了起來。


    “咳……咳咳……”,就在蘭嘯瑞和端木軒眼見得已要動手之際,洛清羽忽然大聲幹咳了幾下,麵無表情的道:“端木兄,小蘭,天這麽冷,我們還是迴去吧。剛剛的酒吃的不盡興,我們何不再痛痛快快的喝它一場呢”。


    他雖這般說,二人卻都沒有搭話,端木軒和蘭嘯瑞依舊頗為微妙的對峙著,竟誰都沒有動。


    “端木兄是遠來的貴客,今晚我們定要痛飲三百杯……”,洛清羽將音量提高了一倍,這次直接對著蘭嘯瑞,淡淡道:“小蘭,你說呢”?


    不知是不是洛清羽的聲音有些大,他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聽起來竟帶著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蘭嘯瑞的氣勢立馬降了下來,幹笑一聲道:“姐夫說的對,今晚我們定要來個不醉不歸”。


    說完,他已當先走了。


    洛清羽重又看著端木軒,不鹹不淡的道:“端木兄,我們這就走吧”。


    “呃,好……”,被洛清羽看著,端木軒渾身都感覺不自在,不知為何,竟下意識抬腳一道跟上了蘭嘯瑞。


    望著端木軒的背影,洛清羽不由一陣冷笑,隨即大步趕上了前方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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