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冷風凜冽。


    髒兮兮的街麵上滿是餿水和垃圾,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臭水溝的味道,道旁更是四處堆滿了雜物。


    天際蒼涼,無月。


    這是一條行人稀疏的長街,兩邊密布著各種店鋪,不過,大多都是些酒肆。


    此時夜還不深,酒肆中不時傳出陣陣的喧嘩聲,倒也算得上熱鬧了。


    這裏的酒肆,所買的大多就隻是最便宜的燒酒,而來這裏喝酒的,自然也不是那些高雅的有錢人,全是些活著社會最底層的苦命鬼。


    這世上的窮人似乎永遠比富人要多,所以,在整個金陵城裏,像此處這樣的酒家,至少有千八百家。


    若單單隻說窮人,怕還是有些過於模糊了,但要說到這世上最窮的人,想必有人立刻便能想到乞丐吧。


    而在這條街上,自然也有好多乞丐。


    忽然,原本寧靜的氣氛被一陣突兀的噪雜聲打破。隻聽有人惡狠狠的叫嚷道:“打……打死他,沒錢還敢跑來喝酒……”。


    立刻有好事者從屋裏跑出來向外張望,隻見一個乞丐模樣的年輕人急急的從一家酒肆中跑了出來,在他身後,緊跟著追出了幾個店夥計打扮的人。


    那幾人模樣看起來頗為兇惡,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氣焰囂張至極。有人邊追邊大聲對前麵的乞丐嚷罵道:“前麵那小雜種,立刻給我站住,此時你若站住,大爺們最多就隻打斷你的一條腿,但要是讓我們追上的話,嘿嘿……”。


    說話之人一陣冷笑,聽他的口氣,想必這乞丐便是他們口中所說前去吃霸王酒的人了。但就為了一頓酒,他們竟要打斷一個人的腿,心腸未免也太歹毒了些。


    不過,好在那乞丐腿腳倒頗為利索,一陣小跑之後,竟是和後方追他的那幫人拉開了好一段距離。


    然而,就在此時,他腳底卻不知被什麽東西給絆了一下,一個趔趄之下,他的人便一個狗啃泥直直的摔在了地上。


    這下可樂壞了身後追他的那幾人,一個個立刻圍攏了上來。


    一人滿臉陰毒的冷笑著道:“小子,跑啊,我說,你不是很能跑嗎,怎麽不跑了啊”?


    另一人同樣陰狠的笑著道:“說真的,這小叫花子跑的還真快,你看剛剛他差點就把我們給甩掉了”。


    這時,已有人很不耐煩的嚷叫道:“說那麽多幹什麽,先好好的揍他一頓再說”。


    言語之間,幾人手腳並用,雨點般全都落在了地上的乞丐身上。


    那乞丐似已被完全嚇傻了,他竟也不反抗,任由那幾人的拳腳盡數全都打在了自己身上。他就隻是把身子蜷縮成一團,雙手死死抱著自己的腦袋。


    幾人對著地上的乞丐一陣狂踹猛踢,直打得手腳都軟了,精疲力盡之下,這才氣喘籲籲的住了手。


    一人累得滿臉是汗,上氣不接下氣的道:“想不到,這小子還挺禁打的”。


    幾人這時才注意到,在他們的一陣踢打之下,那乞丐自始至終竟是連哼也未哼一聲。此時,他正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唿吸微弱,好像快要斷氣的樣子。


    莫非,因為一頓酒,這些個店夥計竟鬧出了人命?


    這下,可有些嚇到這幾個人了,雖說隻是個乞丐,但好歹也是條人命啊。


    他們就這樣在大街上活生生的打死了一個人,這事要是被官府知道了,恐怕難以善了。


    “喂,你這叫花子莫要裝死啊……”,一人被嚇得有些心虛了,聲音顫巍巍的叫道:“快起來,不要躺在這裏”。


    另一人更是直接,又對著趴在地上的乞丐重重的踹了一腳,惡狠狠的吼道:“你這雜碎,快起來滾開,信不信老子真打斷你的狗腿”。


    然而,那個乞丐還是定定的躺在地上,連手指頭都未動一下。


    見乞丐沒有反應,這下,第二個人也有些急了,他又急又怒,便要抬腳對地上的乞丐再踹幾下。


    旁邊一人趕緊拉住他後退幾步,示意他適可而止。隨即那人又對其他人使個眼色,幾人立刻遠遠的避開那乞丐,轉身慌急的往迴走。


    當然,這些人逃離的時候,還不忘大叫道:“這人詐死……這人詐死,我們就暫且先不與他計較了”。


    當下,這幾人在打過人之後,兩腿一邁便走掉了,對於那乞丐是不是被打死了,他們一點也不關心。


    至於遠處的那些好事者,眼見得再沒有熱鬧可看,一時倍感無趣,大都也進屋去了。那乞丐的死活嗎,實在與他們無關。


    可憐那乞丐,被幾人一頓亂踢,此時動也不動的躺在地上,眼看是快要活不成了。


    本就行人稀少的長街,不知何時,竟一個人也看不到了。此時,就隻剩下那個乞丐還孤零零的躺在那裏。


    他真的被打死了嗎?


    長夜清寒,此時又正值隆冬,那乞丐側躺在冰冷的地麵上,似是已經斷了氣。


    不一會兒後,兩邊的鋪子裏又傳出了喧鬧的猜拳聲,似乎人們早已忘記了剛剛的這一幕。


    一個乞丐而已,他是死是活,誰又會在乎。


    隨著夜越來越深,室外的溫度也越來越低,冰寒的地麵已冷到了讓人不堪忍受的程度。


    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是,這時候外麵偏偏又刮起了一陣大風。


    肆虐的夜風,夾雜著一股冷徹入骨的涼意,猛烈地吹刮著那個乞丐的衣袍。


    他那單薄的衣衫,根本就無法抵禦這隆冬的酷寒。


    隨著寒風的摧殘,他身上那件早已陳舊不堪的素布藍袍便開始緩緩的在夜空裏飄動。


    就在這時,那乞丐的手指忽然動了動,接著,他的腳也好像微微抽搐了一下。


    莫非,他竟然還活著?


    他的確還活著,又躺了大約小半個時辰後,那乞丐終於掙紮著爬了起來。


    讓人哭笑不得的是,都這時候了,他懷中竟然還抱著一壇酒,想來便是從剛剛打他的那家酒肆裏拿出來的。


    此時,他渾身上下全是腳印,就連臉上也滿是灰塵,不過他懷中的那壇酒居然還完完整整的,想必定時剛剛在被那幾個店夥計亂踢之時,他死死的將這壇酒護在了懷裏,這才沒有被打碎。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人,竟然把一壇酒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莫非在他心裏,自己的命竟是連一壇最劣質的燒酒也比不上嗎?


    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又從哪裏來?


    在他這反常的行事風格背後,又有著怎樣令人心酸的往事?


    先是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接著,他端起手中的酒壇子,一仰頭,猛然間已將半壇子燒酒一股腦全灌進了肚子裏。


    酒入愁腸,隻覺得嗓子眼像是被炭火燙過,一股撕裂般的灼痛感。與其說被他灌進肚子裏的是燒酒,倒不如說是剛剛滾開的熱油。


    他隻覺得連唿吸都已經有些困難了。


    似乎就連胃也受不了這樣強烈的刺激,立刻一陣痙攣,然後便是一陣火辣辣的劇痛。緊接著,他就彎下腰不住地咳嗽起來。


    他不住的咳嗽著,隻咳得滿頭大汗,幾乎將肺都給咳了出來,好一陣後,這才氣喘籲籲的住了口,不過立刻,他又開始大口大口的喘起氣來。


    他不斷的喘著粗氣,期間又咳嗽了好幾迴,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後,他的氣息才稍稍舒緩了些。


    這邊才剛剛好了一些,他立馬又重新將酒壇子端了起來。還真是一個要酒不要命的人啊!


    隻不過,酒壇子此時早已經空了。


    他的臉上略微浮現出幾絲失望,又用力的抖了抖,隻是卻連一滴酒也沒有再抖出來。


    似是感覺很沮喪,在原地站立了半天後,他隨手將手中的空壇子往地上一扔。接著,也不看前方,隻是吃力的抬了抬腳,向前緩緩的邁出了一步。


    他走的很慢,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麽地方。他就隻是這樣一路跌跌撞撞的向前走著。


    自始至終,他都把頭垂得很低。他的腿似乎也沒有完全伸直,就這樣佝僂著身子漫無目的的往前走著。


    然後,他便結結實實的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那人站在路中央,在他走過來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有閃避。


    就這樣,他和她剛好撞了個滿懷。


    那乞丐頓時被嚇得連連後退了好幾步,uu看書 ww.uukansh 不住的低聲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身子顫粟著,竟是一連說了十幾聲對不起。


    然而,前方被他撞到的人卻毫無反應。她也不說話,看這樣子,竟好像一點也沒有要責怪他的意思。


    於是,乞丐把頭微微抬起了些,疑惑地向前看去。然後,他便看到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影。


    同時,那女子也看清了她的臉。那是一張儒雅如書生般的臉,也還算是俊朗,不過卻是一臉的落拓,兩眼毫無生氣。


    麵前的這個人,似乎顯得很疲倦,但他的臉,在那了無生機的落魄背後,卻透著一股濃重的滄桑與迷惘,以及那與他年紀不相符的沉穩氣息。


    這一刻,她的心忽然如針紮一般的疼。


    這時候,那乞丐也終於看清了剛剛被自己撞上的女子。


    隻見她一襲紫衣如玉,身材高挑,及腰長發隨意梳著,披散在身後。


    最主要的是她的臉,透著一股濃重的魅惑氣息,不得不說,這是一張美麗絕倫到幾乎有些妖異的臉。


    這張臉本不該屬於人世,這簡直就是一張妖精的臉。


    這張臉的主人,是一個豔絕天下的妖女。


    如此妖豔的氣息,加上這幅絕美的容顏,在這世間除了林雨涵外,還會是誰?


    看到這裏,他那無神的雙眼中忽然閃過幾絲精芒。當下他也不搭話,隻是顫巍巍的轉過身去,又跌跌撞撞的向他走過來的方向退了迴去。


    就在這時,林雨涵忽然深情款款的叫道:“楊大哥,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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