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夜風輕輕吹來,拂過楊曉淩剛剛所站立的那處崖頂,就連他殘留在這裏的最後一絲氣息,終究也被風給帶走了。


    空曠的山頭上,早已沒有了人,就隻剩下清冷的山風仍還在寒夜裏嗚咽著。


    不過,片刻之後,在距離楊曉淩跳崖之地不遠的一處小山頭上,又緩緩現出另外兩個黑衣男子的身影來。


    對於剛剛發生的一幕,他們看的清清楚楚,然而,也就隻限於看的清楚而已。


    他們不會懂楊曉淩心中的悲痛,更沒有想過要去阻止他。


    他們一直就隻是靜靜的站在那裏,自始至終,臉上似乎連一絲同情都沒有,當然,也就更談不上去阻止了。因為,這本就與他們無關。


    兩個男子一前一後的站著,彼此之間頗為微妙地保持著一段距離,顯然,他們並不是朋友。


    微冷的山風,悄無聲息的拂過他們鬢角已略顯得有些發白的長發。或許連他們自己都沒有覺察到,不知從何時開始,時間已在他們的眼角偷偷地印上了許多淺淺的細紋。


    幽暗的夜空,映照著他們的臉,兩張早已被歲月滄桑了的臉。那他們的心呢,是否同樣也已經變得悲涼不堪。


    “我們終究是老了啊……”,站在前方的男子忽然有些憂傷的歎息道:“老到我都已經開始感覺到厭倦了”。


    “誰說不是呢……”,後方的男子也感慨道:“仔細想想,雖然我們贏了一切,卻最終輸給了時間,這或許正是我們最大的悲哀”。


    “悲哀……,哈哈……”,前方的男子低聲笑了笑,沉吟道:“年輕的時候,我總是想向別人證明一些什麽,但當我證明了的時候,那個人卻早已經永遠的離開了我,那時我忽然才意識到,原來,我一直隻是想證明給自己看而已”。


    男子目光直直地望著楊曉淩剛剛所站立的那處崖頂,眼角竟漸漸流出了幾滴淚水。


    片刻後,他緩緩轉過身來問後方的男子道:“你呢,不知此時,你心中又是怎麽想的”?


    “我……”,後方的男子一呆,在某一瞬間,他臉上竟出現了一陣短暫的困惑,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曾經,我一直活在自卑與怨恨之中。所以,為了能得到自己心中一直渴求著的權力,我竟不擇手段,對自己最親近的師兄下了毒手,然時至今日,當我一手掌握著武林第一大宗派的時候,卻仍然覺得還是如此的迷茫”。


    前方的男子默然道:“世人都說權力是這世上最虛幻的東西,不過我卻覺得,權力是一種最毒的毒藥,否則,為何我們每個人都深陷在權力的漩渦中不能自拔”?


    後方的男子接話道:“是啊,對權力的渴求就是一把藏在人心中的利劍,我們不過隻是傷在這把劍下的受害者而已”。


    前方的男子歎息一聲,又轉過身去,淡淡道:“我一直都想問你,你有後悔過嗎”?


    “後悔……”,後方的男子有些驚訝,他實在想不到眼前的這個人竟然會提到後悔二字。他思慮良久,認真道:“我從未有過後悔”。


    頓了頓,他又反問對方道:“那你呢,你提到了後悔,莫非可是後悔了當初所做之事嗎”?


    前方的男子緩緩搖了搖頭,道:“我也從未後悔過,不過,假如可以迴到當初,我一定會以另外一種心態去對待身邊的人和事,或許那樣,我的選擇也會不一樣”。


    後方的男子淡淡道:“可那隻不過也就隻是假如而已”?


    “的確……”,前方的男子苦笑著道:“那隻不過就隻是假如而已”。


    夜已經深了,可他們還站在原地,似乎也不覺得冷。


    他們是什麽人?


    為什麽他們說的話,除了他們自己,別人竟一句也不懂!


    後方的男子忽然又沉聲道:“主上,你覺得我們做的事究竟是對還是錯呢”?


    可能,他曾無數次的想過這個問題,隻不過在今夜才說出口。


    “對還是錯……”,前方的男子不斷重複著這四個字,過了一會兒,道:“世間事本無對錯,隻不過是人的立場不同,心中所追求的東西不同而已”。


    後方的男子道:“也就是說,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對的”。


    前方的男子背對著他點了點頭,道:“正是這樣”。


    後方的男子接著問道:“既然大家都是對的,那錯的又是誰呢”?


    前方的男子沉默著沒有迴答,他也根本無法迴答。


    說了這麽多,後方的男子終是感覺無趣了,遂轉換話題,道:“接下來,我們又該怎麽辦”?


    前方的男子緩緩答道:“過幾天,按我們之前商議好的,讓你的侄子去落雪穀二次提親”。


    後方的男子一時有些驚異,遲疑了一下,道:“我們真的要這樣做”?


    前方的男子語氣很是決絕,不置可否的道:“當然”。


    後方的男子苦笑一聲,訝異道:“可是……”。


    隻是還不等他說完,前方的男子便立刻打斷道:“可是什麽”?


    後方的男子徐徐說道:“可是,如今距離楊曉風和洛清雪的婚禮才不過半月有餘,此時去落雪穀提親,恐怕不妥吧”。


    前方的男子冷冷的質問道:“那又如何”?


    後方的男子為難道:“對於我侄子去落雪穀提親之事,我認為不可操之過急,如若不然,隻怕會讓人覺察到蛛絲馬跡,進而懷疑到我們頭上,那可就不好了”。


    前方的男子毫無感情的反問道:“那在你看來,此時此刻,我們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後方男子的臉色一滯,思慮良久,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沒有”。


    前方的男子漠然道:“那就是了,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就必須接著走下去,因為我們已沒有別的選擇”。


    後方的男子默然,道:“那楊曉風呢,他早晚怕是會壞我們的事,畢竟他…。雖然他已經離開了落雪穀,但他到底已經和洛清雪拜過堂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洛清雪心裏一直都有他。所以,隻要他還活著,我看這去落雪穀提親之事……”。


    後麵的話,他沒有再說下去,但他話中的意思,實在已經很明白。


    前方的男子淡淡道:“曉風那邊先緩一緩,我們不是還要讓他恢複些元氣而後借助風月教幫我們對付落雪穀嘛。再說了,如今在短時間內他並不會對我們構成威脅。不過,我們也不可輕鬆大意,行事之時,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後方的男子沉默著,片刻後道:“雖然我們已經有了打算,但萬一出了什麽變故呢”?


    “如果那樣的話,我自會設法除之,不過對於曉風,此時完全可以先放一放”。


    後方的男子還是有些不太放心,又試探著問道:“萬一血月山會盟之事出了什麽意外的話……,總之,如果此事失敗,不知主上打算何時對楊曉風下手,是否已有確切的計劃”?


    前方的男子抬頭遠眺,隻見暗夜如漆,蒼穹像一隻饑餓的野獸,吞噬著世間的一切。


    他轉過身來,緩緩往迴走,在從後方男子的身旁經過時,冷冷道:“去落雪穀提親,本身就是個除掉曉風的最好計劃”。


    “可是……”,後方的男子還是有些不放心,追問道:“那洛文斌呢,他是否真的會乖乖的聽我們擺布”?


    “洛文斌……”,前方的男子冷笑一聲,邊走邊道:“洛文斌根本不足為慮”。uu看書.uknhu


    後方的男子仍舊還有些擔憂,問道:“為什麽”?


    前方的男子再也沒有說話,緩緩走了開去,不一會兒,他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


    直到這時,才聽他的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那聲音帶著幾分戲謔,頗為諷刺的道:“之前的洛文斌,的確有和我們作對的資本,但當他在女兒的婚禮上對曉風出手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經失去了這種資本。此時的他,除了乖乖聽話,根本就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嗬嗬……”。


    聽著這話,後方的男子不由得苦笑了兩聲。淡淡的笑意中,帶著些許無奈,些許悲涼。


    其實,對於他自己來說,又何嚐不也是這樣。


    那個人已走的遠了,這裏便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目光呆愣地地看著麵前的深穀,過了良久,忽然憂鬱的笑了笑,低聲道:“師兄,二十年了,你今天終於有個伴了”。


    暗夜的掩映下,沒有人看到,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神色竟是那樣的痛苦,甚至還夾雜著幾絲恐懼。


    是不是他曾經做了什麽虧心事,而做過虧心事的人,一向都有些恐懼。


    呆立了一會兒之後,他終究也轉身走了開去。


    男子走過去的方向,正是剛剛的那幾點燈火之處,隻是,此刻那裏卻完全隻剩下一片黑暗,是不是那幾點微弱的火光,早已被夜風給吹滅了!


    不一會兒後,後方幽暗的深穀中,漸漸升起了幾絲白霧,蜿蜒升騰著,越來越濃,也越來越厚,慢慢的,整個山頭已被濃霧完全所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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