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聆風樓裏是絕不會有酒的,洛清雪住的地方怎麽可能會有酒呢?


    然其實是……,聆風樓裏當然有酒,而且足足有三大壇。是楊曉風剛到落雪穀的那晚宴席上剩下來的,事後被洛清羽特意藏了起來,他昨天來找楊曉風的時候便偷偷帶了過來。原本打算昨兒個他和楊曉風舅姑兩個要好好痛飲一番的,怎奈每次隻要楊曉風一舉杯洛清雪便會皺著眉冷冷的看著他,這讓楊曉風實在很不自然。


    鑒於阿雪的威嚴,他就隻是淺嚐了兩杯,洛清羽一個獨飲也沒什麽意思,於是乎,這酒最後又再次被剩了下來。


    洛清雪本要將這酒給扔出去的,但又怕太過火的話惹大哥生氣,索性就丟在一旁再沒管,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或許因為酒是好酒,又或許是因為心情好。人心情好的時候,喝酒一般不太容易醉的。故而,雖然楊曉風他們三人已喝了好幾杯,但卻連一絲醉意都沒有。


    看來,今天這三個大酒鬼算是湊到一塊兒了。


    喝好酒的時候,必然要有好的下酒菜。因為是第一次親自下廚,以至於等了好半天後才終於等到洛清雪做的菜端上桌。


    光看菜色,楊曉風立時便再沒有絲毫食欲了,然根本來不及細想,洛清雪早已把筷子塞到了他手裏,甜笑著柔聲道:“趕緊嚐嚐吧,看看我做的菜味道怎麽樣”。


    楊曉風使勁咽了咽口水,拿筷子的手微微顫抖著,猶豫了一下後,到底還是夾起了一塊燒的都有點糊了的肉片放進嘴裏嚼了嚼。頓時,隻見他嘴角的肌肉狠狠抽搐了幾下,為了不至於當場吐出來,隻好始終緊閉著嘴,過了一會兒後,從鼻孔吸了一口冷氣,隨即緊咬著牙艱難地咽了下去。


    洛清雪滿臉期許的神色,在旁邊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麽樣,好不好吃”?


    “嗯……,那個……”,楊曉風再次倒吸了一口冷氣,本想說實話,但看她這副頗為期許的表情,實在不忍掃她的興。當然,他暫時也無法說話,先端起桌上的酒杯,猛喝了一大口,這才道:“還……還可以吧”。


    “還可以,怎麽,這麽說難道不是很好吃嗎”?


    洛清雪又看了看毫無動箸之意的洛文斌和洛清羽,奇怪道:“爹,哥,你們怎麽不吃啊?這好歹也是我第一次下廚做菜,趕緊嚐嚐啊”。


    麵對著她當下這殷殷期盼的目光,洛清羽父子二人隻得苦著臉,各自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裏,根本都還沒嚼上一嚼,便立刻又吐了出來。隨即趕緊端起麵前的酒杯喝了好幾大口,下一刻同時看著洛清雪,異口同聲道:


    “妳這是直接放了一整袋鹽吧”?


    “妳究竟放了多少辣椒進去啊”?


    蘭如是在旁邊隻是掩著嘴不住地偷笑,道:“小雪,妳看我剛剛要給妳幫忙吧,妳硬是不讓”。


    洛清雪被搞得有點難堪,頓時滿臉不悅,冷冷道:“有那麽難吃嗎,我自己嚐嚐”。


    說著夾了一塊肉片放進嘴裏,立刻便感覺就像是往嘴裏放進去了一塊焦炭,火一般辣的生疼,同是又鹹的發苦,還夾雜著一股焦糊味兒。當即辣得她隻得趕緊吐了出來,猛喝了好幾口湯後,這才感覺嘴裏稍稍好受了些。


    隨即,她看了一眼其他人,略微尷尬的一笑,呐呐道:“那個,還真是很難吃啊”。


    洛清羽大聲道:“什麽叫很難吃,是特別特別特別難吃好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同情地看著楊曉風,以一種憐憫的口吻,道:“曉風啊,我已經開始有些替你擔心了。這往後的日子你每天三餐就隻能吃這樣的飯菜,我多少有點懷疑你能不能受得了”。


    “哼……”,洛清雪頓時惱了,冷哼一聲,臉也微微一紅,假裝生氣,道:“哥,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嘛,有你說的這麽嚴重嗎”?


    隨即,她自己卻也忍不住幹笑道:“不過,倒也真的有點啊”。


    被剛剛這樣一鬧,這場酒便算是結束了。


    洛文斌起身道:“那今天就這樣吧,久別重逢,風兒和雪兒兩個人還有好多話要說。羽兒,如兒,你看咱們娘三個一直呆在這裏算什麽,還是走吧,明天再來,暫時就不打擾雪兒她們兩個的二人世界了”。


    洛清羽也起身道:“如是,那咱們這就走吧”。


    “你們先走吧,我收拾一下”。


    洛清羽父子兩個當先走了,蘭如是很快便收拾完畢,隨即也出去了。


    其實,以蘭如是落雪穀大少奶奶的身份,像收拾桌子這種事,她完全可以讓下人來做,根本就沒必要親自動手的。隻是,聆風樓裏那會有什麽下人,除了她和丈夫以及公公外,小雪住的這處院落穀裏其他人根本就不敢進來,或者說是小雪不願讓外人進來。


    洛清雪雖貴為落雪穀的千金大小姐,卻從來都沒有用過侍女,更不要說仆從丫鬟了。


    所以,基本上每次都是她這做嫂子的將菜做好後用飯盒帶過來,嫂姑兩個用過膳後,她又將杯盤收走。


    對於這種情況,長此以往,連洛清羽都感覺有些不太好意思了,但始終還是勸慰妻子盡量順著小雪的脾氣,畢竟,他就隻有這一個妹妹。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洛清雪有時候根本大半個月不出聆風樓的院門半步,故而,以上這種情形,基本上時常都是如此。


    這些年,也真是難為蘭如是了。不過,她卻從來沒有過半句怨言,或許,是因為她天性過於善良的緣故吧。


    當然,這也增進了她們嫂姑兩個的感情,以洛清雪冷漠如霜的態度,最後和蘭如是竟變得親密無間。雖說隻是自己的小姑,但對洛清雪,蘭如是竟是比對親妹妹還親。


    做為嫂子,能做到這樣實屬不易。總之,嫁到落雪穀的這些年,事無巨細,蘭如是對洛清雪照顧得可以說是無微不至。


    都說長嫂如母,娘親走得早,但對於洛清雪來說,她卻從來沒有缺少過絲毫母愛。想來即便是母親,也不過就這樣了吧。


    三人這一走,一時間,屋裏就隻剩下楊曉風和洛清雪二人。


    洛清雪朝外麵望了一眼,隨即側頭看了看他,似是想起了什麽,連忙拉過他的手,道:“風,我帶你去看一處我們落雪穀最美麗的風景。我保證,就和清水山莊後山的那片夕陽一樣好看”。


    剛剛下的雪很是潔白美麗,腳踩上去蓬鬆而柔軟。楊曉風看著身邊女子歡快的腳步,任由她牽著自己的手,隨她緩緩往外麵走去。


    出了聆風樓的院門往後穀走了不遠便到了洛清雪所說的地方,是一片很大的開闊地。


    楊曉風好奇道:“就是這裏嗎”?


    “嗯……”,洛清雪點了點頭,道:“就是這裏了”。


    楊曉風細細看著,一眼望去,覆在地麵上的新雪就似鏡麵一般平滑,陽光照在上麵,反射出一抹斑斕繽紛的色彩,極其豔麗。


    洛清雪柔聲道:“風,你看這裏的雪漂不漂亮,我給起了個名字叫‘雪後初晴’,你覺得怎麽樣”?


    “雪後初晴,嗯,起的好,有詩意……”,楊曉風輕點了一下頭,淡淡一笑,道:“這裏的雪的確很漂亮,妳這名字起的也很美。不過,在我心裏,最美的雪卻不是這個”。


    洛清雪詫異道:“不是這個,難道這裏的雪還不算是最美麗的啊。莫非你還見過比這裏還要漂亮的雪嗎,卻是在哪裏啊”?


    楊曉風笑看著她,淡淡道:“她就在我身邊。阿雪,在我心裏,妳才是最好看的雪,妳更是這世上最美的風景”。


    “嘿嘿……”,洛清雪頓時傻笑一氣,隨即轉頭深情難卻地對上他的目光,甜甜一笑,垂著眼,道:“風,還記得那年在清水山莊我為你舞劍的情形嗎”?


    楊曉風笑著點頭,道:“當然記得,我怎麽可能會忘記呢”。


    洛清雪有點狡黠的笑了笑,道:“想不想看我再舞一迴,還有驚喜哦”。


    楊曉風默然點頭。


    其實,她心裏對阿雪所說的驚喜早已知曉,但卻還是微笑著朝她做了一個很優雅的手勢,道:“那就請吧”。


    洛清雪腳尖在地上輕點一下,隨既有如飛燕般一躍而起,落地時,她的人已到了開闊地中間。


    與此同時,她的劍已出鞘。下一刻,她手中的劍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那一襲雪白的裙角也跟著款款擺動起來。


    這一刻,她的人仿佛已化身為一隻輕盈的蝴蝶,在那平滑的雪麵上翩翩而舞。


    初下不久,還沒有完全黏連在一起雪花被激蕩的劍氣震得重新飛起老高,繼而再次緩緩飄落下來,一時圍繞在洛清雪周身,隨著她的裙角飄飛舞動著。


    一舞傾城,她本是雲天之上的落雪仙子啊,隻不過是誤入了紅塵而已。


    一如多年前,同樣是在黃昏午後,同樣是那個絕美無雙的少女,同樣手中的劍為他翩翩而舞。隻是,她舞的卻不是當年的那套落雪劍法,而是清水劍法。


    洛清雪舞出的清水劍法如行雲流水一般,毫無生澀之感。那些本就靈動輕盈的招式從她手中舞出來,映襯著她美麗的身姿,已成了這世間絕美的一幅畫。


    雪很美,可是,即便是將雪的美麗盡數加起來,又怎能及得上這個女子的萬分之一。


    她,才是最最美的雪。


    原來,人生可能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風景,但她,是這世間最美的那一道。


    這一刻,他的心已為她徹底沉淪,他又一次完全醉了。


    洛清雪的美,她那絕美的傾城一舞,讓楊曉風又一次迷醉了。


    他輕輕解下自己背後的玉蕭,放到嘴邊,緩緩吹奏起來。悅耳動聽的蕭聲頓時在這空穀深處輕輕響起,婉轉的簫聲有如低訴一般,向藏在記憶深處的人兒細細講述著流淌在歲月輪迴中的那些刻骨銘心的思念。


    洛清雪天資聰穎,又極其刻苦,故而,十年來,她已將落雪劍法與清水合二為一。隻是,個別招式之中,卻總有些生澀的地方。


    楊曉風簫聲響起的時候,就似有一股清泉流進了她的心裏。這一刻,她隻感覺有如醍醐灌頂一般,之前的好多疑難之處,一下子徹底大徹大悟。


    是這簫聲帶來的功效嗎?


    又或者,是她終於找到了心靈的歸宿,故而,放下了太多的偏執以及雜念。


    一舞終了,洛清雪收劍迴鞘,看著楊曉風,細聲道:“你看我的清水劍法練的怎麽樣”?


    楊曉風走過去,輕輕拉住她的手,淡笑道:“阿雪,看得出來,這些年,妳為了練劍一定吃了很多苦”。


    洛清雪立馬搖了搖頭,道:“不管受多少苦我都不在乎,我更不怕,我最怕的就是你一直都不迴來。你不知道,等了這麽多年,我真的已有些不知所措了”。


    楊曉風平淡的語氣中帶著不可質疑的堅決,道:“阿雪,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讓妳等,我也絕不會再讓妳受一丁點苦”。


    洛清雪淺淺一笑,柔聲道:“我知道。為了你,讓我做什麽都願意”。


    楊曉風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隨即試探著問道:“阿雪,等過些日子,就跟我迴清水山莊去,就隻有咱們兩個人,好嗎”?


    “風,我說過,不管以後的路有多難,多苦,但都絕不會還是隻有你一個人走……”,洛清雪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頭,和聲道:“所以,你說去哪裏就去哪裏。總之,不管以後你要去那裏,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就像當年我們兩個訂婚時爹爹問我的那樣,從此以後,我們兩個相依相偎,直到地老天荒,永遠都不會再分開。除了死亡,否則,再也不會有什麽能把我們兩個分開”。


    “阿雪,謝謝妳”,楊曉風隻有伸手將她擁得更緊,真情流露道:“我楊曉風一定是前世修來的福分,才讓我在這輩子遇到了妳這麽好的女子。今生能有妳相伴,便已足夠”。


    遠處,蘭如是正望著楊曉風和洛清雪二人,一時有些不解的問身邊的丈夫,道:“仔細想想,多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你說,在十年的漫長歲月裏,究竟是什麽支持著小雪她苦苦熬過來的,她怎麽就知道,曉風一定會迴來呢”?


    洛清羽沉默著,許久,淡淡道:“我也不知道。或許,在等待的日子裏,小雪和曉風他們兩個,uu看書w.kansh 早已經心意相通了吧”。


    “或許吧……”,蘭如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不由就歎了一口氣,有些可惜的道:“隻是,不知道我那個傻弟弟他知道後會怎麽樣,他也是苦苦等了小雪五年啊。以前,我還一直奢望小雪能夠接受他,現在看來,是徹底不可能了啊,唉……”。


    洛清羽同樣歎息道:“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會有結果;有些人,從一開始就注定隻能錯過。而人之所以執著地去追求一個最後注定隻會錯過的人,隻是因為放不下心裏的癡念啊”。


    “放不下心裏的癡念嘛,嗬嗬……”,蘭如是忍不住苦笑了一聲,反駁道:“或許你說得對,但是,試問,這世間能放下癡念的人又會有幾個”?


    洛清羽悠悠答道:“人世間最複雜的莫過於一個情字。感情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一廂情願的感情不過就隻是徒增煩惱與痛苦罷了。或許,有時候,越早放手越好,我現在就隻希望,小蘭他能夠學著放下”。


    “那要是他始終都放不下呢”?


    “我相信,他一定會”。


    “為什麽”?


    “因為那個人是蘭嘯瑞”。


    “……”。


    又是一個蘭如是沒有聽懂的答案。


    遠處,楊曉風和洛清雪正深情相擁。


    夕陽正好,染紅了天邊的流雲。整個天地都被映成了淡淡的金色,是那麽祥和,那麽溫馨。


    黃昏裏,在晚風中緊緊相擁的人兒,是否各自已對彼此許下了一世天荒地老的誓言。


    你若一生相許,我願生死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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