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將盡,這裏已是小鎮的最末端,也是小鎮上的最後一家酒館。


    這裏雖並不奢華,倒也清閑雅致,不過開酒館的老板並不喜歡清靜,越熱鬧生意才越好。喝酒的客人也不喜歡清靜,因為喝酒本來就是為了熱鬧,為了狂歡。


    但偏偏卻有一種人喜歡在清靜的環境中一人獨飲。哪種人呢,有心事的人。


    此刻這酒館的生意還不算最壞。靠窗的位置,一個中年男子正在自酌自飲。


    他顯然是一個有心事的人。


    他身上的白布長衫早已陳舊不堪,腳上的牛皮長靴也已破了個大洞,長發隨意用一根木簪束著。看他的年齡大概也就四十一二歲的樣子,不過兩鬢卻已有少許白發。


    他端起麵前的酒杯一仰頭一杯酒已灌了下去,隨即再次為自己倒滿。


    桌子上已有好幾個空壇子,顯然,他已一個人獨飲了好一陣子了。


    這種小酒館的燒酒通常都是很烈的。不過,他一杯酒下肚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看他喝酒的樣子就像是在喝水一樣。


    或許,隻是因為他的注意力並不在酒上。


    此刻,他正舉杯望著窗外。


    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自始至終,他就隻是望著窗外,是不是,他的心也已在遠方?


    酒館的老板慵懶的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單手支著下巴靠在櫃台上,看了看白衣男子,陷入了沉思。


    老板都忘了自己的酒館開了有多少年了。不過他依舊記得從他酒館剛開的第一年,這個人就在這裏喝過酒。而且此後每年的中秋佳節他都會到他這裏來喝酒,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從無例外。


    記得他第一次在這裏喝酒的時候,他和他一樣,那時,他們還都隻是剛剛二十過半的小夥子。他當時似乎非常失落,自己還勸過他。


    現在呢,現在他們都已是四十出頭的中年人。那無情的歲月啊,轉眼間他們竟都已這般老了。


    老板已是滿臉皺紋,多年的辛勞,已讓他的一雙手僵硬的連拿東西都很費力。他也曾問過男子的名字,不過他隻說自己姓李。


    微微歎息一聲,搖了搖頭,老板從迴憶中迴過神來。


    又一個壇子空了,老板趕緊再搬了一壇酒過來。順便還讓老伴兒做了幾個普通的下酒菜一道端了來。


    老板有些好奇,男子到底在看什麽呢?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剛好看見的是一片已經半紅的楓樹林。在陽光的反射下,偶爾從紅葉簇中透出的幾縷金色,那正是清水山莊的琉璃瓦。


    他所迷戀的或許正是那秋山紅葉吧,亦或許是那紅葉片中的人兒。


    或許是看得太久以至於有些累了。白衣男子終於收迴遠眺的目光,轉向老板,淡笑道:“老趙,來,一塊喝兩杯吧,酒錢算我的”。


    他的話不多,聲音也不大,更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和氣。


    時間過得很快,早已是黃昏落日時分。酒也已喝的不少,老板已略有幾分醉意了。


    白衣男子慢慢站起身來,付過酒資,緩緩走了出去。


    屋外已是紅霞滿天,滿山的紅葉和天已模糊了界限,清水山莊似乎已遠在天邊。


    流霞將楓葉映得愈發通透,他一時癡癡的望著那漫山紅葉,喃喃自語道:“十八年,整整十八年了,過了這麽多年,妳還好嗎”?


    沒有人給他迴答。


    雖然這麽多年來他每年都會來這裏,但卻一直都沒有見過她的麵。


    既然是已經錯過了的人,又何必再見!


    她是誰呢?


    沒有人知道,或許,就隻有他自己。


    這麽些年過去,他都已快完全忘記了她。


    他甚至都已快忘了自己。


    那他,又是誰呢?


    十八年,已經太久,久的足以改變太多事,改變太多人;久的也可以讓人忘記太多事,太多人。


    他還記得她,卻不知她是否也一樣。思索許久,他終究決定還是像往常一樣去看看她,那怕她不知道。


    天還沒有完全暗下去,月亮早已從東方升起來。皎潔的月光讓清水山莊籠罩在了一片銀暉當中,沒有了白天的喧鬧,更多的是一種讓人感覺非常舒服的寧靜。


    後山,不光是觀日落的好地方,也是看月亮的好地方。由於沒有東西阻隔視線,剛好能看到一輪圓月從遠方的天邊升起。


    雪白的幽光耀眼而美麗,卻不是月光,而是劍光。劍光千點,繁雜卻不紊亂。劍聲碩碩,招式出手之間,劍光就好似九天飛雪翩翩而落。這正是“落雪劍法”中最精妙的部分“雪亂人間”。


    舞劍的人卻不是洛清雪,而是楊曉風。


    楊曉風的記性不錯,悟性更好。那天洛清雪隻是將“落雪劍法”在他麵前舞了一迴,他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已將這套劍法中的精妙之處全部悟透。此刻使將出來的時候,竟如行雲流水一般,甚至相比起洛清雪來竟隱隱有超越之勢。


    這般天資,隻怕在當今武林像他這一輩的年輕人中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像楊曉風這樣的人,如果夠刻苦,肯下決心努力練功的話,絕對能夠成為江湖上超一流的高手。隻是,他平素裏偏偏多喜音律詩文,不愛舞刀弄劍。


    “好”,背後傳來一陣脆亮的鼓掌加喝彩聲。


    楊曉風一迴頭就看到了弟弟妹妹。曉淩是滿臉的羨慕加讚賞,曉溪則是一臉的崇拜。


    也不知這兩個讓人頭疼的小鬼此刻跑來做什麽,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又消停不了了。


    看他們的神色,楊曉風就笑了。他微笑著問道:“是不是看大哥練的好,你們也想學啊?那好吧,我這就教給你們,順便也看看你們的劍法最近有沒有進步”。


    “我和二哥可不是來學劍的……”,楊曉溪調皮地吐了吐舌頭,隨即疑惑道:“大哥,不對呀”。


    楊曉風不解道:“哪裏不對”?


    楊曉溪奇怪道:“你不是一向就隻愛詩文,對練劍並不是很上心的嗎,怎麽今天卻練的這麽認真啊”?


    楊曉淩一臉壞笑,搶著道:“大哥這那是喜歡練劍啊,他喜歡的是人。曉溪妳也不想想,這是誰教給大哥的劍法”。


    “哦,我知道了,這是雪姐姐的劍法,所以大哥才練的這麽認真的對不對……”,楊曉溪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歪著小腦袋,道:“這就叫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吧”?


    楊曉淩糾正道:“什麽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叫愛屋及烏,好吧”。


    同時,他又壞笑道:“另外,還有一點你說錯了”。


    楊曉溪問道:“那一點啊”?


    楊曉淩嘿嘿笑道:“什麽雪姐姐,要叫嫂子好不好”。


    “對對對,是嫂子,是嫂子”。楊曉溪連連點頭,看著楊曉風一陣怪笑。


    “你……你們……”,楊曉風被兩個小鬼頭說得大窘,當下把臉一拉,佯做大怒道:“好啊,你們這兩個小東西居然敢調侃大哥,看我不收拾收拾你們”。


    說著便來捉兩個小家夥,場麵頓時一片混亂,兄妹三個已鬧做一團。


    不經意間,卻發現王安已站在他們身後。


    良辰易逝,王安看著小輩們嬉戲打鬧,頗為羨慕,同時也多少有些感慨人生苦短的味道。


    他似乎依稀還記得大少爺小時候跟在自己屁股後麵耍鬧的樣子,不想時間竟過得這麽快。


    歲月有如白駒過隙啊。轉眼之間,曾經的小不點竟已出脫成這般灑脫的一個少年了。


    楊曉溪正被追得有些急,看見王安,趕緊一溜煙躲到其背後。微斜著腦袋,衝楊曉風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楊曉風在王安麵前也不敢胡鬧,趕緊收起了孩子氣,恭敬的叫了一聲安叔,隨即垂著眼,想來王安定是有事情要交代。


    果然,王安向他微微欠身道:“大少爺,晚飯已經準備好了。夫人要我過來叫你們”。


    “嗯,知道了……”,楊曉風點點頭道:“我們這就過去,安叔你先去吧”。


    “那我先去了”。


    楊曉溪瞟了一眼正走開的王安的背影,嘀咕道:“奇怪了,咱們什麽時候吃飯娘不是一向都不管的嗎,怎麽今晚這麽麻煩啊,還特地讓安叔過來叫我們”。


    楊曉淩趕緊插話道:“妳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就亂說”?


    楊曉溪一臉茫然的問道:“什麽日子,難道還特殊咋的”?


    楊曉淩頓時來了精神,一副大人口吻,老氣橫秋的說道:“當然了,今天可是中秋節好不好,妳不會連這個都沒有聽說過吧。唉,妳們女孩子,真是頭發長見識短”。


    “啊呸……”,楊曉溪朝二哥重重的啐了一口道:“少在我麵前裝大人,你不就比我大了兩歲,知道那什麽什麽節嘛,有什麽了不起的。那我問你,你知道中秋節怎麽來的嗎”?


    “呃,這……這……”,楊曉淩頓時啞口無言。


    楊曉溪嘟著嘴道:“二哥,這下不得瑟了吧,看把你給能的”。


    楊曉淩很沮喪地垂下了頭。


    “嘿嘿……”,楊曉風被兩個小鬼頭逗得忍不住輕輕一笑,及時替小弟解圍道:“中秋月圓,是合家團圓的日子,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吃團圓飯。因中秋的來源與月亮有關,故而有吃月餅,賞月的習慣。每逢佳節,身在它鄉的遊子多擺上美酒佳肴,舉杯邀月,思親懷故,寄托對遠方親人的思念之情”。


    楊曉淩趕緊接話道:“對對對,這個我知道。我還知道關於中秋節有一個美麗的神話傳說,叫什麽‘嫦娥奔月’對吧”?


    楊曉風笑著讚歎道:“看來你知道的還不少嘛!”


    楊曉淩驕傲道:“那是,我可比大哥你聰明多了,爹娘時常這樣誇我呢”。


    “是嗎……”,楊曉風不以為然,道:“那剛剛曉溪問你問題的時候你怎麽不說話”?


    “呃,這個……這個……”,楊曉淩嘀咕了半天,忽然眼珠子一轉,道:“我這不是為了讓大哥你有機會在我們麵前表現一下嘛,難道我做的不對嗎”?


    楊曉風隻有苦笑著搖頭。


    這小鬼怎麽就這麽狡猾呢,看來以後得好好管教他一下了,否則再這樣下去,恐怕這小子要翻天了。


    “管它什麽節不節的,隻要有好吃的就行……”,楊曉溪拉起二哥的手撒腿就跑,還不忘迴頭叫道:“大哥,咱們趕緊走吧”。


    “嗯,好”。


    跑了一陣,小丫頭也不知忽然想到什麽了,頓時停住腳,迴頭死死的盯著楊曉風。


    看這架勢,她顯然是又突發奇想要問他什麽莫名奇妙的問題了。


    楊曉風頓時心虛道:“曉溪,怎……怎麽啦”?


    小丫頭偏著小腦袋,一臉困惑道:“大哥,怎麽那天雪姐姐……呃不對,是嫂子,怎麽那天嫂子和洛伯伯走的時候你沒去為他們送行呢,當時我們都去了,就唯獨沒看見你。按理說,你才是最應該去的那個人啊”。


    想不到他她問的竟是這個問題,楊曉風臉上的笑意頓時一滯,隨即卻又淡淡一笑,道:“快點走吧,想必爹娘這會兒都等急了”。uu看書.uukanshu


    他沒有向妹妹說明,其實洛清雪走的那天他也去為她們父女送行了,他怎麽可能不去呢。他隻是躲在一旁沒有現身而已。


    他還清楚的記得,當時洛清雪四處左顧右盼的樣子,顯然,她是在找自己,他甚至還看見她似乎有些失落。


    他當時本忍不住想出去看看的,但不知為何,卻終究沒有現身。


    或許,隻是因為他不想承受和她離別的那一份相思之苦吧。


    短短幾天的相處,他發現自己竟已完全喜歡上了和女孩待在一起的那種感覺。


    想到她要走,不知怎的,他一時竟有些難受。


    雖然知道她很快便會再迴來,但他卻總有些不舍得。


    他不想讓她走,他隻希望女孩再也不要離開清水山莊,離開自己。


    就隻是短短的幾天時間,但他已經完全習慣了和她待在一塊兒,沒有她的日子,他覺得很不習慣。


    他本以為這迴就隻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別離,誰能想到後來竟發生了許多變數。


    假如他知道,這次離別實在別離了太久,再次相見竟已是十年之後的話,他當時一定會現身去為她送行,而且是一路送下山,甚至直接送到落雪穀去他都願意。


    隻是,人生沒有如果。


    小丫頭悄悄拉了拉楊曉淩的袖子,小聲道:“大哥這是怎麽啦”?


    “噓……”,楊曉淩忙向他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指了指楊曉風道:“別說話,妳沒看見大哥正煩著呢嗎”?


    楊曉溪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抿著嘴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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