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同時,從容止的沉默中,觀滄海也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一種可說是難以遏止的傷痛攥住他的心房,他抬手扣住容止的肩膀,低聲道:“容止師弟,壯士斷腕,還來得及。。。”


    容止失去權勢什麽的,他並不如何在意,這等身外之物從來就不是他所看重的,可是當知道容止為了救楚玉,竟然要用自己的性命去填充時,他終於不能再安然坐視。


    死並不可怕,觀滄海無法忍受的卻是,容止竟然是以這種方式自願走向死亡。


    他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詭計之中,他不曾被堂堂正正地打倒,卻是為了一個人不得不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


    觀滄海手上加重力量,沉聲道:“聽著,容止,我不會讓你自個去尋死,縱然是要救楚玉,也不單隻這麽一個法子,倘若那手環能讓一個人眨眼間去到洛陽,那麽讓旁人去,也是一樣的,你何必親自犯險?”


    容止低下頭,笑了笑。


    自從在前殿之中做出決定,他的笑意便一直這樣溫柔平和,好像並不曾被脅迫,並沒有失去一切,笑看著死亡,他如此從容。


    觀滄海手上的力量顯示了他的決心,隻要容止不改變主意,他不介意使用武力來阻止他,容止嚐試撥開他的手,沒成功,隻有歎了口氣道:“滄海師兄,你何以待我至此?師父是師父,你是你,你全無必要為了師父當年的事耿耿於懷,一直對我忍讓。。wap.。”


    當年……


    其實說起來,容止和觀滄海,與天如鏡那一撥,是師出同源的。觀滄海的父親觀日月,昔年正是天如月的師兄,而那手環,本來預定是要觀日月來繼承的,但觀日月素有桀驁之氣,不願自己將來的人生被一件死物左右,更不願去用自己的一生去維護什麽天命。便主動放棄繼承,如此,手環才最終落入作為替補存在地天如月手中。


    論起智略謀算,天如月原不如觀日月,但自打天如月繼承了手環之後。依仗手環之力,暗害了觀日月一記,甚至牽連觀日月的妻子身亡,觀日月心中悲鬱孤憤,立誓要讓天如月付出代價。但當初他放棄手環之際,又曾在他的師父麵前立誓,此生絕不與天如月為敵。如此,他隻有自己培養一個工具去對付天如月。


    容止便是那工具。


    雖然觀滄海的天分不遜於容止,但觀日月又怎麽可能忍心讓自己的親生骨肉冒險對上天如月?因此當他見識到被父母送來求教的容止的資質時,頓時便確定了替他複仇地人選。1^6^k^小^說^網


    觀日月傾其所有地教導容止,但是在容止十七八歲的時候,他發覺這工具成長得太過快速,已經到了一個他難以掌控的境地,他試圖左右容止的意誌。卻遭他反戈一擊,也就是在那一擊中,觀滄海失去了雙目。


    容止出走後,觀日月蒼老得很快,妻子兒子先後因他而遭受牽連。這讓他心中負罪極深,而容止走後。對這個弟子的愧疚也終於在他心間浮現,他最初收下容止,便沒有存著好心,又怎麽能怪他不聽使喚?


    而觀滄海,他在少年地時候,與容止之間一直存在著一種奇怪的競爭關係,過了許多年後,觀滄海才明白,那時候他隻是有些妒嫉父親教導容止如此盡心盡力,一直到容止離開,他知道真相,對容止的情感,又轉為矛盾。


    一方麵,他理解容止的作為,換做是他,也不甘願如此受人控製的,可是另一方麵,受害地人卻是他,觀日月的抑鬱早死,也與容止有分不開的關係,以至於師兄弟兩人分開地幾年,觀滄海盡力讓自己不去打聽容止的消息,便是不知該如何麵對容止。


    觀滄海受何戢委托,準備追殺楚玉的時候,容止再度出現在他麵前,並且因為身上隱患發作倒下,觀滄海接住容止,訝異地發現自己這位師弟竟然是如此的清瘦單薄,從那一刻起,憐惜才終於壓倒過往的一切,他不動聲色留在容止身邊,守護他一直到現在。


    他幫助容止,並不是因為容止治療他的眼睛,也不是為了父親昔日對容止的虧欠,而是因為容止是容止。


    觀滄海啞聲道:“你這人肚子裏九曲十八彎,萬事萬物無不可用計,心思太深,城府太重,實在討厭極了,可是不管你如何地討人厭,父親死去後,你便是我唯一的親人,卻又叫我如何能放手不管?”他成長地過程中,除了父親,幾乎有一多半的時光,卻是與容止在一起。縱然是相互較勁,他們之間也始終不曾成仇。


    不管最初他對容止抱的什麽心態,也不管誰虧欠了誰,那麽多年的相伴,爭勝,似遠又似近,已經化作了他生命中寶貴的一部分,正如容止無法割舍楚玉,他也同樣無法割舍容止。


    說他自私也好,卑鄙也好,他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地親人去尋死?


    楚玉是什麽人,對他而言,也不過就是有過幾麵之緣交情泛泛之人,連說是朋友都有些勉強,可是容止卻是他唯一的親人,孰輕孰重一眼可知。


    容止微微動容,旋即再度笑開,他反手按上肩頭觀滄海地手背,低聲道:“師兄,你不明白,手腕可以斬斷,可是你教我如何剖出自己的心?我這一生,沒有多少時候真正快活過,唯獨少年時與你相爭之際較為無憂無慮,而這些年因為楚玉,我才有些真正像一個人,”他嗓音溫雅低柔,語調卻異常荒涼,好像孤獨的旅人,走在沒有盡頭也沒有同伴的漫長道路上,低低地唱著別離的哀歌。“師兄,就當是最後求你一次,我這個做師弟的素來任性妄為,你便再放縱我一次吧。”


    觀滄海怔怔聽著,忽然落下淚來,手上力道也開始逐漸放鬆。


    他固然能憑著一己之力強行阻止容止,可若是那樣,便真的是對容止好麽?這個驚才絕豔的師弟,生命卻是這樣的坎坷,他的父母逼迫折磨他,他的師父欺騙利用他,在他的心性還幼嫩的時候,便被專橫之手強製扭曲得失去本來模樣,好不容易遇上能讓他放開心胸的人,卻又遭到這樣的脅迫打擊,他空有絕世才能,卻遇上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生生扼殺了他這麽多年,如今更要奪去他的生命。


    可是,自打他認識容止以來,從未聽過他如此溫柔的聲音,此刻他是這樣的幸福,他怎麽忍心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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