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楚玉一行人乘坐的馬車駛出去很遠,容止才邁動腳步。


    之前楚玉與容止“借一步”說話時,墨香被命令不得跟上去,好容易盼著容止迴來了,才連忙迎上,道:“公子,我們當下應如何?”


    容止收迴微微飄移的心神,暗忖南朝的局勢雖然有些亂了,卻不是他所期望的方向,這個時候倘若還想從地方發兵,可能沒辦法敵過建康的軍隊,打了也是白打。


    更何況,他現今也不需要再利用這場亂局。


    這一盤棋局,被花錯莽撞地伸出一隻手,攪亂棋盤上的棋子,也不知道他可用的棋子還剩下多少,能否撿迴來一些。


    略一沉吟,他開口道:“我們先在此滯留片刻時日,墨香你與宇文雄帶著我的手信,去聯絡各地的自己人,看看還剩多少可用。”


    容止抬起手,忽然感到身體內一陣空乏虛脫,幾乎要倒在地上,他隻道是方才與花錯交手耗力過甚,但為了謹慎起見,還是自己切了下脈。


    墨香見容止無緣無故自己診脈,忍不住擔憂問道:“公子,怎麽了?”


    容止鬆開手,搖了搖頭道:“無事。”


    接著他轉向宇文雄:“你帶著黑騎出江陵,該引動了不少有心人注意,也算是放棄了江陵這一處據點,這是過失,但是你們是為了救我而來,也確確實實救了我……”容止微微一笑,“功過相抵,功大於過,就賞你們迴家鄉如何?”江陵一隅。放了也便放了,好的弈者不會為一地的得失耿耿於懷。


    宇文雄堅毅的麵容上浮現驚喜之色,單膝跪下道:“謝公子。”


    容止轉過頭。沉靜而悠遠的目光投向北麵:“待南朝打點完畢,我們便迴北魏。.電腦站”闊別四年有餘。不知故人可一切安好?


    遠方冰雪堆疊,宛如天際地層雲。


    冬日裏的江陵也堆疊著層層冰雪。


    何戢令人停下馬車,從暖香縈繞的車廂內走出來,接觸到冰冷地空氣,他整個人精神一振。


    矜驕地抖了下肩膀上華麗的狐裘披風。何戢站定之後舉目四顧,瞧見竹林盡頭地簡陋竹屋,不由得皺起眉頭。


    “確是此處無錯?”


    何戢轉頭問身旁的侍從,那侍從恭謹道:“我尋人問過了,江陵城外住著的姓觀的人家,就隻此一家。”


    聽完侍從的迴話,何戢挑剔地皺了皺眉,再度望向那兩間挨著地竹屋,還是抱著嚐試一番的心情走了過去。


    兩間竹屋並排立著。都是由一般粗細的楠竹拚接構建而成,但那手藝並不怎麽精細,顯然建築者的心思隻顧著舒適。卻忽略了好看,外觀很是粗陋。這在何戢眼中看來自然是不入流。


    讓人上前去敲門。過不一會兒,屋內傳來懶散的聲音:“來者何人?”


    何戢略一遲疑。清了清嗓子,慢慢地道:“何家後人。”


    片刻後,屋內那聲音有點兒不太情願的傳來:“門沒有鎖,你自個兒進來吧。”


    何戢微微揚了揚下巴,侍從便伸手推開門,讓侍從在外等候,何戢袖手而入,身後的門便再度合上。


    進屋之後,何戢的目光掃了一下,便將屋內情形盡收眼底,屋子雖然不大,但因為家具甚少,也不算擁擠,隻有幾隻箱籠放在牆角,正對門的一張竹製矮榻旁,置著紅泥小火爐,爐上溫著一壺酒,而爐子邊地地麵上,放置著幾碟爽口小菜。


    屋子的主人正橫臥在矮榻上,一隻手拿著酒杯,另一隻手執筷夾菜,樣子極為悠閑,聽見何戢進來的聲音,他也沒有起來相迎,隻自顧自地喝酒吃菜。


    何戢見到那人,有些吃驚於對方地年輕,但很快便被另一件事給吸引去注意力:“你看不見?”那人的雙眼一直閉著沒有睜開,但是他地動作卻有條不紊,完全看不出是個盲人。


    那人笑了笑,道:“我確實看不見,怎麽,這位何家公子,你來此之前,竟沒打聽我是怎麽樣一個人麽?”


    何戢想了想,從懷中取出半塊玉佩,玉佩好像是被人掰斷地,斷口並不是十分平整,他食指與拇指捏著玉佩,道:“我家中長輩曾對我言,昔年他曾經施惠於人,倘若他日我有事相求,可以拿這半塊玉佩,來江陵城找一個姓觀的人。”


    那人扯了扯嘴角,麵上浮現怪異地神情,隨手將杯筷放下,這才肯走下床來,他腳上沒穿鞋,就這麽在走在屋內的竹板地麵上,縱然屋子裏燃著火爐,但這點微弱的熱力,根本抵不住侵入屋內嚴冬的寒意,他一邊慢慢地走,一邊慢慢地道:“我是姓觀沒錯,我叫觀滄海。”


    這時候何戢才發覺,那觀滄海身上僅僅穿著一重單衣,卻似乎絲毫感覺不到寒冷、


    觀滄海走到箱籠旁,打開來一通亂翻,嘴裏還在嘀咕著什麽,何戢隱約聽到諸如“麻煩”,“死老頭子”,“沒得安樂”此類的詞句,卻聽得不甚分明。


    他翻找了一會,好容易才拿著半塊玉佩站起身來,走迴來隨手與何戢手上的那塊一對,兩半玉佩正好吻合在一起。


    何戢有些發呆,觀滄海分明是一直閉著眼的,可是拿著兩半玉佩對齊的時候,動作卻分毫不差……他真的看不見麽?


    “是你沒錯了。”觀滄海口氣淡淡地道,隨手拿過何戢手上的半塊,道:“你說的受惠之人,應該是我的父親,如今他已過世,我身為他的兒子,自然會繼承他的承諾。”他手上拿著玉佩,雙掌用力一合,在何戢驚駭的目光之中,堅硬的玉石化作細碎的顆粒,落在地麵的竹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何戢方才還在想觀滄海究竟是否真的瞎了,亦有些擔憂此人是否能完成交托的請求,這一刻卻被他狀似隨意的動作鎮住,觀滄海的雙手看起來也不如何強健,隻是外表很普通的一雙手,方才竟然生生壓碎了玉石!


    趁著何戢還在驚駭的當口,觀滄海重新坐迴竹榻上,那隻足以碎裂鐵石的手輕輕拿起尚且微溫的酒杯,不疾不徐地問道:“說罷,你所求何事?既然是我父欠下的人情,隻要我能力所及,便會為你辦到。”


    何戢迴過神來,咬牙道:“我要你替我殺一個人。”雖然明麵上的記載裏,那人已經死去,可是知道內情的人都曉得,那人現在不知在何處還逍遙地活著。


    隻要那人活著一日,他心中的芒刺便橫亙不去。


    “什麽人?”


    “劉楚玉。”他的妻子,他最恨的人。哈哈,大家在北方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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