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個很普通的礦工家庭。”


    “我的父親是礦工,爺爺也是礦工。原本不出意外的話,我弟弟也會成為礦工,仿佛我們家族的血液裏注定要流淌著礦石似的。”


    “當礦工很累,很苦,但是錢賺得很多。父親經常教育弟弟‘要以吃苦為榮’,因為爺爺當初就是那樣教他的。”


    “天道酬勤,神明不會辜負努力的人……爺爺經常說類似的話,畢竟他生活在采礦業蓬勃發展的年代,付出確實和收獲完全成正比,因此他也將勞動視為取得成功的必經之路。”


    “但在我父親三十歲之後,他工作的礦點枯竭了。好在他當時已經爬到生產班長的位置,並沒有被地晶集團裁退,而是被安排到了其他的礦點。”


    “我們大大小小搬了七八次家。每搬一次,父親臉上的愁容就會多上幾分。年幼的我和弟弟,當時並不曉得父親苦惱的原因。隻是如今看來,父親大概已經發現可開采的礦點越來越少,也預見到這行業正在沒落下去的事實了。”


    “日子肉眼可見地一天天變差下去,也有往日已經失業的同事來聯絡父親,希望他能加入武裝遊擊隊……但父親是那種本分老實的性格,仍然妄想著要通過合法工作來謀生,因此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但這個世界,從來不會給善良的人半點活路,不是嗎?”


    “直到我十九歲那年,父親再也沒有找到工作。在家裏積蓄幾乎斷絕之後,父親和母親、我經過商徹夜談,最後決定在不給社會添麻煩的情況下離開人世。”


    “我的父母是服毒自盡的,而我要負責騙弟弟喝藥,但他嫌藥太苦,隻喝了一口就不肯喝了。攝入劑量不足的話,死前會遭受到極大的肚痛折磨,所以我身為長姊,隻能,隻能親手……”


    那聲音似乎有些說不下去了,隻是漸漸地安靜下來。


    陳子昂也沒有說話。吸取了前兩次教訓的他,曉得這時候傾聽才是最好的應對。


    “總之,在全家都死去的情況下,我最終違背了向父母許下的諾言,在九泉之下和他們會麵。”女聲繼續幽幽說道,“並非是我畏懼死亡,而是在雙手沾滿鮮血、隻想盡快結束這痛苦的時候,我突然生起了一個強烈的念頭。”


    “若這個世界注定對我們殘酷無情,那又為何會去眷顧另外一批人呢?大家都是人啊……為何有人能終生享受錦衣玉食,有人卻注定要在貧困中飽受折磨,甚至是被迫去終結自己的生命?”


    “於是我選擇了繼續苟延殘喘下去,我要搞清楚究竟是什麽東西,將我們家人逼到這樣的絕路上去。”


    陳子昂沉默地聽著女聲淡定地講述平生,漸漸便有濃重的寒意從心底生起。


    對方所質問的東西,同樣是不允許提的話題。如果社會底層民眾都開始思考這玩意,那距離天下大亂也就不遠了。


    但以他如今的道德感和價值觀而言,卻也做不到去勸對方看開一點……被逼到親手殺死家人的份上,已經沒有什麽能束縛住她了。


    法律不行,道德也不行,她已經沒有任何牽掛和寄托了。


    “在最近幾年裏,我用了一些秘密的手段,去獲得我想要的東西。”女聲用縹緲的聲音說道,“我去大學進修了必要的課程,隨後又潛入到地晶集團的內部,去了解整個采礦行業的發展曆史。”


    “最終我發現這個世界,從來不是‘天道酬勤’的世界,而是‘階級支配’的世界——棋手通過博弈主宰一切,棋子隻能任人宰割。”


    “石錦堂要和帝國博弈,所以他選擇投向聯邦,利用高天原的礦產資源,去爭取左右逢源的國際環境。”


    “他也知道高天原的淺表礦產不多,越是大力去發展采礦業,就有越多的人會在未來的產業轉型中受害,但他根本就不在乎……無論是借助風口起飛的地晶集團,還是我們這些卑微的、平凡的社會底層,不過是可以被利用、被犧牲的棋子而已。”


    “我看清了這世界的殘酷真實,也自願背負起了更加沉重的使命。父親幹了一輩子的礦工,卻落到窮困潦倒不得不自殺的結局,當時我沒有能力去拯救我可憐的家人,而現在……我絕不會允許這麽多的礦工家庭,再次如棋子般被上位者隨意地舍棄掉。”


    “陳子昂,我不是西川美惠那樣的複仇者,隻會通過殺戮來發泄心中仇恨;我也不是高野聖子那樣的衛道者,妄想利用殺戮去扭轉社會風氣。”


    “我是礦工的女兒,一個普普通通的底層民眾,帶領這些即將被社會拋棄的失業礦工家庭,試圖在這被上位者所主宰的、殘酷無情的世界裏,爭得艱難活下去的權利而已。”


    “我其實早已不敢去相信任何人,但既然西川美惠、高野聖子都願意信任你,或許你身上真有什麽特質……所以,我可以信任你嗎?”


    “陳子昂,你願意向試圖說服她們那樣,嚐試來幫助我嗎?亦或更準確地說……”


    “……拯救我?”


    陳子昂沉思片刻,說道:


    “我沒有把握去拯救任何人,但如果你願意信任我,我會考慮嚐試幫助你。你需要我做什麽?”


    “很簡單。”女聲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說道,“我信不過地晶集團,不信他們會出錢或者安置我們。”


    “我更信不過高天原的上層,不信他們會逼迫地晶集團去解決問題,而不是反過來逼迫我們就範。”


    “能救礦工的,隻有我們自己。”


    “我希望你能辦法,去說動你的上司夏青瑜,讓她幫我們安排采礦船進駐高天原。”


    “采礦船是屬於聯邦巴赫特集團的財產,我信不過那些唯利是圖的精靈。但我有一些隱秘的手段,可以控製礦船上麵的精靈,進而掌握整艘礦船的擁有權。”


    “如果不能得到深層采礦的技術,就不會有可供開采的廉價礦源,我們礦工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價值,所以得到這艘星際采礦船……是我們能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陳子昂再次沉吟。


    她是打算利用魔女的手段,去控製那艘采礦船,獲得開采深層礦產的設備,甚至是逆向破解上麵的技術,從而徹底改變高天原的礦業格局。


    不得不說,比什麽“我要將極北市拖入地獄”,什麽“我要斬斷他們的所有觸角”,這位魔女要做的事情,聽起來更有計劃性和目的性。


    但是也更加困難……


    至於給這位魔女的迴答,自然沒有任何猶豫的必要。


    如果在這裏拒絕她,對方會做出什麽反應是不可控的,畢竟還有那麽多失業礦工,靜坐在地晶集團的底層大廳呢!


    無論是真心誠意要幫助她,還是說希望先將她穩住,都必須答應她的請求才行。


    “夏青瑜此時並不在高天原。”他最終坦誠解釋說道,“等她迴來之後,我會幫你問問她的意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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